在前方的椅子上,坐著一具仰望上方的幹屍,它的右手因腐朽而斷裂,剛好就落在趙梧的腳邊。

雖然心裏已經有準備了,實際見到還是不免心跳加速,但害怕隨即轉為好奇,屍體胸前到處都是彈孔,就連額頭也被開了一槍,很明顯是被人射殺的,這是為什麽?不過當趙梧發現屍體脖子邊有些黑色的幹癟長條物後,立刻明白了原因,看來這個人跟炮仔一樣,也是中了那些惡心蠕蟲的道,不過他運氣不好,沒有一位替他著想的好友在身邊,就這樣白白犧牲了。

此外,還有一點令人不解,屍體身上的裝束並非軍裝,而是一般的野外登山服,難道當年還有一般民眾參與行動?趙梧又把剩餘的帆布通通掀開,這才明白下方藏了一張更大的辦公桌,桌上有好幾台老式的熒幕,看起來就像是某種監視係統,不知道還能不能運作。

就當搜索至熒幕附近時,視線頓時落在一本陳舊的褐色記事本上,或許裏頭記載了一些可用的信息,於是順手翻開第一頁,趙梧隻看一眼,就被左下角那三個字震懾住。

在顫抖的手電筒光下,出現一個無比熟悉的姓名:“錢九萬”。

看樣子,這是本屬於錢叔的日記。

趙梧愣愣地盯著記事本,看著“錢九萬”三個字,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腦中的理智一瞬間亂了套,不曉得該做什麽反應才好。

說實在的,錢九萬這個名字不算常見,同名同姓的機會不高,還有另一點更重要,趙梧很熟悉錢叔的筆跡,雖然眼前的簽名方式不盡相同,但筆跡變不了太多,猜想這應該是錢叔年輕時簽下的,字跡中帶點年輕人那種不可一世的傲氣。

在趙梧進入書店幫忙後,每當錢叔閑得發慌,就愛對自己和曉萍吹噓他年輕時到處冒險的經曆,說什麽奠定了日後幫人尋找古董寶物的堅固基礎,而每回也聽得有趣,不管究竟是錢叔唬爛或者真是事實,反正當成故事聽聽也好,怪就怪在,若錢叔真的進過這座海底碉堡,這麽特別的經驗,他怎麽有辦法忍住不提?

想到這,一隻手下意識地就朝記事本翻去,這才瞄了兩眼日記的內文,趙梧幾乎百分之百肯定這是錢叔留下的東西,因為他看書時有個奇怪的習慣,每當看完一頁之後,便在底下的頁碼旁畫個小圈,作為看過的記號,店內許多二手書都慘遭錢叔的毒手,自己也不曉得跟他講過多少次了,錢叔這個怪僻就是改不過來,而這記事本的頁碼都被人畫了個小圈,看樣子,錢叔這個習慣從年輕時就有了,難怪說破嘴都沒啥用。

趙梧見內文的字數還不少,腦袋忽然感到一頭熱,心想也許可以從中找到一些關鍵的線索,於是興匆匆地從旁邊拉了張沾滿灰的鐵椅坐下,就從日記的第一頁開始讀起。

錢叔寫日記的方式很特別,他不僅記錄了做過哪些事,就連自己或別人說過哪些話也都抄進本子裏,在旁人看來,這是本雜亂無比的流水帳,但此時此刻,透過他詳細的記錄,讓人對這座神秘的海底碉堡,多了份理解。

日記本是從一九八五年的春天開始寫的,當年,錢叔正值而立之年,在那個大學尚未普及的年代,受過大學教育的錢叔理當可以找到一份還算不錯的差事,但他這個人就是安份不下來,交友廣闊,又特別重情重義,每當朋友有難,年輕氣盛的錢叔非得幫朋友把事情處理到近乎完美才肯放手,無暇專心在自己的事業上,導致他三十歲之前仍沒有一點成就,卻眼睜睜望著接受過自己幫助的朋友們一一飛黃騰達,心中實在很不是滋味。

話雖如此,但錢叔身邊仍有一位知心好友,他姓陸,性格剛烈,十幾歲時不曉得什麽緣故就長了滿頭白發,看起來一副老成的模樣,因此人家都管他叫陸老白,陸老白與錢叔那種大學生截然不同,單單中學就被退了三次學,最後索性不念,跑去學人家當流氓,年輕時偷拐搶騙樣樣來,隻差沒殺人放火,不然就可以來個大滿貫,進出警局像逛便利商店般頻繁,直到有次被抓進警局時,連陸老白自己的父母都不想來見他,最後還是錢叔連夜趕回故鄉,將他保釋出來,還讓他暫住在自己家中,這次的經驗讓陸老白大受感動,從此收斂了許多,將錢叔視為大哥般的尊敬。

某天,錢叔在與陸老白的一次談話中,無意間透露了當年他與陳教授在大肚山那座古墓的行動,此外,這幾年錢叔也沒閑著,他搜集了各種古籍,推論出另一半的陰符字碑可能就藏在虎井沉城裏,但他現在沒有陳教授的支持,也沒有資金,以致於無法組織隊伍一探究竟。

這番話讓陸老白深深地記住了,也許他心底始終認為欠錢叔一個人情,憑借著過去在外闖**的人脈,居然讓他跟一位電子產品貿易商搭上了線,聽說這人對古文物特別著迷,於是他倆編造了一個地下考古工作的名目,打算藉助貿易商的資金繼續尋找陰符字碑的下落,出乎意料的是,那貿易商聽完錢叔倆人的說明後,說什麽也要加入隊伍當中,不然打死都不肯出錢,脾氣倔得跟什麽一樣,他們在無奈之下,隻好也算他一份。

趙梧明白當時錢叔他們不想讓太多人知曉陰符字碑的心情,但整趟的行動花費實在高昂,撇開那些必要的裝備不談,光是靠近仍是軍事管製區的虎井就是個大難題,依靠兩個隻有熱血的年輕人完全不可能成事,而錢叔自己也清楚這點,他必須仰賴那貿易商,就如同我接受Vincent的幫助,才能進入虎井沉城。

日記接下來就是他們三人策劃行動的經過,錢叔對此沒有特別的說明,隻是抄寫了一些必備的野外裝備名稱,那些裝備我們這回也都有帶上,而且經過了二十幾年的歲月,自己的裝備更加精良,稍微看了幾頁,心想這些不是重點,便快速往下流覽,此時卻發現一點特別的地方,那就是他們的人數。

當年,預計進入這座海底碉堡的人數,高達五十五人。

趙梧有點看傻了,倘若錢叔寫得沒錯,那麽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探險隊伍,人數比自己預估的多上太多,而且這不尋常的人數說明了一件嚴重的事,那就是錢叔他倆從行動發起人的主導位置,轉變成極為劣勢的配角,因為所有人都是那位貿易商招集來的,若真的發現了陰符字碑,他有什麽理由拱手將到手的寶物交給錢叔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趙梧從日記本的一個角落,瞥見那位貿易商的姓名,賈南充,在我的印象之中,炮仔曾跟我提過這人,當時我並沒有特別在意,但現在回想起來,那賈南充不是別人,就是賈爺!

此刻,趙梧忽然冷汗直冒,想起出發前到曉萍家探望錢叔的畫麵,那時錢叔一聽見賈爺的名字,直嚷著別去招惹他,現在自己終於明白錢叔為何有這種反應了,當年,錢叔肯定吃過賈爺的虧!

雖然,這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從目前已知的情況來看,當時他們肯定發生了某種預料之外的情況,所以才沒順利取走陰符字碑,時至今日,賈爺已從一名貿易商,轉為成功的科技業老板,累積數十年對陰符字碑的渴望,終於在近期爆發,又組織了一支隊伍,打算重新找回過去沒到手的寶藏。

趙梧抬起頭,呼了口長氣,設法緩和緊繃的情緒,這時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居然正在微微地顫抖,原本以為是自己獨自在黑暗中,旁邊還有一具無名幹屍的緣故,但其實心底明白得很,那顫抖還包含另一層麵的感受,自己現在麵臨的敵人,除了這一切未知的神秘現象,還有處心積慮設法強奪字碑的賈爺隊伍,他打敗了當年的錢叔和陸老白,而現在隻剩下自己一人,真的能成功嗎?

日記接下來的篇幅,主要是到達虎井嶼才開始記錄的,雖然錢叔沒有特別針對進入海底的方法多做描述,但從字裏行間中,也透露出當年他們采行的方法是更加直接的,又或許稱得上蠻幹。

他們憑借著人多勢眾,選定了一塊靠近海岸邊的山坡處,找了幾位專搞礦坑的好手,直接在邊坡上開了個洞,一路朝虎井沉城底下的海底碉堡斜下方延伸,工程足足弄了快半年之久,說也奇怪,如此費工的工程,不曉得是作業保密得太好,抑或是賈爺偷偷做了其它安排,錢叔居然隻字未提被島上的軍人發現的情況,這點倒是令人好奇。

等到地底工程告一段落,經由專家評估地洞暫無坍方的危險後,已經是深秋時分,鹹鹹的海風中帶點冰冷氣息,一支人數多達五十幾位的探險隊,趁著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收拾好裝備,即將魚貫進入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