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琅衝上去了嗎?
琅琅決定捂上帽子,戴上墨鏡和口罩,再去衝!
他怕遇到熟人,也更怕生人!
琅琅置辦了行頭:扣上了帽子,戴上了墨鏡,戴上了口罩!
這回,琅琅衝上去了嗎?
“各,各,各,各,各……”
琅琅此番終於衝上去了!但被絆住了,“硌”在那兒了!
顫頭擠眉瞪眼鼓嘴,琅琅又在操練那套熟稔至極的本領!
緊鄰琅琅的一位婦女閃避著,如躲瘟疫;幾位男青年嘻嘻著;更多的乘客呆瞪著眼,詫異地望著怪物,匪夷所思,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噗哧——”有人笑出聲來。
笑又有何妨呢?琅琅對此已仇視不再,不像以往對“笑”的人入骨切齒。能笑出來,能說出來,如此活著,酣暢淋漓,何其快哉!該笑不笑,就如有屁,忍而不放,何其悶哉!不像他,語言的殘廢者,有口卻不能言,何其痛哉!
“各,各,各,各……”
好像不知多少年過去了!
“各,各……各位乘客。”謝天謝地,琅琅終於擠出一句話來了!多少光陰流轉,多番車輪翻轉,才轉出一句話來,“你,你……你們好……我,我……是口,口吃患者……是一名大,大學生……隻剩四,四個月就要畢業了……我,我的許多同學都找到了工作,而我……卻因為口吃被用人單位拒,拒之門外,兒,兒時理想不得實現,心中滿是淒苦,萬,萬念俱灰……我……已經到了人,人生的絕路……”
琅琅哽咽道:“我……說不下去了……心痛得喘不過氣來……各,各位叔叔,阿,阿姨……你,你們能體會到一個口吃患者現在的心情嗎?……我不想屈從於命,命運對我的安排……我今天站,站在這裏……”
琅琅艱難地蘊蓄激發了高亢情緒,揮了揮攥起的拳頭,嗓音轉而低吼道:“就是……向命運發起挑戰……我,我不會屈服它的……我一定要打敗它……我要克,克服不敢說話的恐懼……理解萬,萬歲……”
“劈哩啪拉”一陣掌聲,鼓得琅琅血脈賁張。
“下一站,終點站黃海火車站。”
“小夥子,快到站了,歇一會兒吧。”一矍鑠老者點著拐杖說,“人無剛強,安身不牢,你是好樣的,就這麽一直說下去,大爺我支持你。”
“真勇敢,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聽你講話,車都坐過了兩站了,我覺得值,小夥子!”
“嗬嗬,剛開始,我還以為你是精神病哪。”
……
“謝,謝謝,謝謝……”琅琅迭聲不已。
瞬那間,琅琅覺得自己高大無比,今天跨出的曆史性的一大步似乎鏗然有聲,震天動地,下了車邁出的一小步也踏踏作響。
在終點站,琅琅又上了車——他的人生永遠沒有終點站,隻有始發站,他的《自強備忘錄》中也有這麽一句話:“所謂終點,就是下一階段的起點,因為你永遠都要做好重頭開始的準備。人生每一次戰鬥的勝利都是在為下一次的戰鬥做著準備。戰鬥是沒有止境的,除非死亡阻止了它的到來。”
二度上陣,琅琅初始又語凝氣阻,“咯、咯、咯”地如母雞般地叫了好一陣子。但甫一開閘泄洪,他便享受到一發不可收,汪洋恣肆,酣暢淋漓的說話快感。
琅琅磕磕巴巴,說啊,講啊,說那些辛酸往事,講他的理想抱負,拿二者在聽眾麵前碰撞著,激撞得聽眾們唏噓感歎,一位女青年掏出手帕揩了揩眼睛。
“……就,就在大學即將畢業時,我,我悲哀地發現,自己成了社會的棄兒。由於口吃,我感覺自己百無一用,理想,現實,信念,什麽都,都是空的。我,我……不想就此沉淪下去。今天站在公,公交車上,練習講話,我,我也是被逼到了梁山,英雄們造了反,我,我好像也發了瘋……特別聲明:我,我的精神雖屢受磨難,但它並沒有被擊垮,命運不會——讓,讓我屈服的……”
彼時琅琅目光如炬,信念似磐,牙關緊緊鉗合,好像正在咬住命運的咽喉。
聽眾們掌聲響起,琅琅如聞凱歌高奏。
琅琅訴說著小我的怨抑,煽著煽著,聽眾們的同情之火也紛至燃起。
一中年人說了幾句過來人的話:“我年輕時也口吃過,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好了。口吃是心病,會不治自愈的。你看,開頭那幾句話說得挺費勁,到後來越說越順溜了,這證明是心理因素在作怪。”
一青年人給琅琅打了倆比方:“你應該打著拍,像唱歌那樣慢慢說話。要口吃時馬上停下來,就像車遇到障礙物,要緊急刹車,如果你還堅持說,那不就撞車了?”
一少婦莞爾,飄灑一句“祝你成功”,優雅地回了身,在琅琅眼裏,那不是下車,是曼妙醉人的舞姿。
一爛漫的花樣少女竟出其不意地握著琅琅的手,麵現激動之色:“祝大哥哥將來能像我說話一樣。”
樸實稚嫩的話語蘊含著誠摯的感情,潤澤熨帖著琅琅久渴涸燥的心田,讓苦人兒如沐春風,周身熱血澎湃,就衝著這句話,他可以趕赴刀山,蹈身火海,千險萬難,又何足掛齒。
“小夥子,你很堅強。你天下無敵。就憑你這種精神,什麽事做不來呢?”粗聲若洪鍾自後傳來。
這是一位膀大腰圓碩頭的巨漢,琅琅心說我哪有你強呀,在那一站,這身板,這氣勢都足以壓倒一大片。倘若生就此身,我在車上還怕什麽?
售票員也應和著,說些盛讚之辭。
琅琅下了車,又上了車,開始了第三輪演講。
琅琅又豪情大發。你不是向往馬革裹屍征戰回嗎?那就衝上去吧!在精神戰場,揮灑著男兒意氣!
琅琅仿佛看到自己正腳踏著荊棘實地,一步步地蛻變自我,向新我進發。此番他情不自禁地流出了《青春萬歲》電影中的片首語:“所,所有的日子,來吧!來吧!來吧……”
一小夥子揶揄道:“嗬,看,多像領袖啊。”
一老者說:“小夥子,我覺得你具有仁者風範了。孔子說:‘剛毅,木訥,近仁。’是說人剛強,堅毅,質樸,言語遲鈍,就接近於仁者了——我還一直在人群中扒拉這樣的人哪,今天終於找到了。仁者,你一定要樹立起做獨特自我的自信。”
一中年婦女接茬道:“有位醜女孩說,‘我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女孩都長得很漂亮,那我就是最美,最特的女孩了。我不醜,我就是有點怪。’你看,這女孩心態多好。小夥子,我覺得你也應該改變看待事物的態度。口吃患者很少,物以稀為貴,如果全世界就隻有你一個口吃患者,你不就成了寶了?”
聽者哈哈著。
琅琅攤開手苦笑著:“可,可全世界並不隻有我一個口吃患者呀!”
中年婦女說:“照你的意思是——如果全世界隻有你一個口吃患者,你就不會自卑了?”
琅琅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中年婦女說:“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輛車大概有四五十人吧,在這個小世界中,你就是唯一的口吃患者!我們都把你看作寶,因為你是特別的!你為何要為與別人不一樣而苦惱呢?”
眾人哈哈大笑。
“這……”琅琅欲辯忘詞。
“照這麽說,口吃竟也有理了?我應該順從命運的安排?可別人不口吃,能找到工作;我口吃,卻找不著工作;我跟別人不一樣行不通啊!”琅琅陷入迷思中。
“不,那是妥協,是低首順眉的投降……我還是要跟它拚個你死我活……既然走上這條路了,我就要義無反顧,開弓沒有回頭箭。”琅琅在內心嘶吼著。
第八輪演講下了車後,琅琅突獲了一種超然,覺得內心被一種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充盈著,撐持著。
我非我了,我的精神已升華至一個新的境界了!天下無不可為之事,心中的恐懼不過都是紙老虎,黔之驢,不堪一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像非洲百萬角馬千裏奔徙,明知有鱷魚虎視眈眈,也要強渡馬拉河;明知路途會有獅子圍追堵截,也要勇往直前,決不後退半步;因為要追尋水草豐茂之地,要追尋生命的堅實延續。
不奔徙,毋寧死!
不追尋,隻有死!
琅琅也變成了一隻角馬,奔騰在遮天蔽日的征塵中,漸至力不能支時,來到了馬拉河邊,鱷魚正眈眈虎視,正猶疑是否要渡時,被後麵強渡的角馬推搡著下了河,一條大鱷魚遊過來,張著血盆大口……
“啊——”琅琅從睡夢中驚醒。渾身綿軟無力,恰似昨天最後一輪演講下車時那種氣力用盡,口幹舌燥之感;耳畔仍回響馬蹄踏踏聲,實則是公交車的轟鳴聲;大鱷魚咬住它時的無助感,絕望感籠罩著他,琅琅又一度迷惘,不知自己何時能撥雲見日。
不奔徙,隻有死!
自己與角馬的境遇何其相似乃爾!
琅琅又翻開了《自強備忘錄》,每每在彷徨苦悶時,他總能緊緊抓住這顆精神的救命稻草。孫悟空有三顆救命毫毛,是觀世音所賜;琅琅也有一顆,是偉人們所賜。
首當其衝與他會麵的偉人是晉文公。他做公子重耳時在外流浪了19年,63歲終於登上王位,鑄造了強大的晉國。重耳為了一個目標,可以隱忍19年,難道我連幾個月都不能隱忍嗎?
琅琅與一個個偉人神會著,讓偉人的人格魅力耳濡目染著自己。他與他們已成了形影不離相交契厚的好朋友。他們是他的諍友,諄諄教導著他,勉勵他鼓足勇氣,超越自我,強大自我。每天與偉人同行,琅琅覺得即使不能做出偉大的業績,但精神可以是偉大的。
第十二輪演講甫畢,琅琅便掉進了熱情漩渦裏。聽眾們你一言,他一語,群策群議紛至遝獻——
一少婦嘎巴溜脆建言:“徹底鏟除舊有觀念,把自己想象成正常人。”並就此做了個“鏟”的舉動。
一中年男慢聲慢語獻策:“思想包袱是你自己背上的,徹底放下它吧。”且順勢做了個輕輕的“放”的動作。
——這一“鏟”一“放”間,舊觀念盡除,思想包袱立放,談似容易,行卻實難!
一小夥子亮出大拇:“你這樣的勇氣真是少見哪,佩服,佩服!哥們,一定要堅持,你會贏的!”
一大姐續著話茬:“隻要有始有終,勝利必將屬於你。我每天都坐這輛車,也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
……
琅琅笑著抱拳,道謝不已。
在第十三輪演講中,琅琅念起了《自強備忘錄》:“我,我有一個《自強備忘錄》,裏麵的內容有的是我原創的,有,有的是從報刊書籍中尋章摘句來的……從今天開始,我,我向大家讀一點,和大大家共勉……”
琅琅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
“扉頁:自強備忘錄,時時揣心中。馬兒永奮蹄,鞭兒時時揚。”
“我,我開始讀正文了——
以頑強的驚人的自製力把握住每一分鍾!
人生,其實就是一場與自我無情的,殘酷的,持久的戰鬥。
瘋狂吧!瘋狂地發展自我!要為瘋狂絞盡腦汁,要為不瘋狂苦腦萬分!當一個人真正達到了無所畏懼,無所顧忌,無所憂慮時,他會爆發出多大的力量?
你每天都要給自己猛擊一棒:你如果又畏縮怯懦了,那無疑又在使你的生命悲劇重演,你的痛苦輪回轉世並且永無止境。長痛不如短痛。用震憾寰宇的大勇橫衝直闖,突破人生重圍,為自己殺開一條血路,也為全世界8000萬口吃患者滾出一條明路。”
……
一位大娘小聲嘀咕:“瞧,他讀課文一點兒不結巴,嘴沒毛病,病在心裏!”
琅琅更多聽到的卻是不和諧音:
“我覺得這小夥兒神經不好!”
“這樣做太丟人現眼了!”
“結巴人也不少。如果每個結巴都像你這樣跑到公交車上大講特講,那結果是:病人好了,乘客瘋了!”
眾乘客都笑起來。
另一位乘客附和道:“口才鍛煉方式很多,你為何要用這麽個丟人現眼而且慘烈鬧心的方式?”
一位中年男子睜開眼,打了個哈欠道:“昨晚沒睡好,剛在車上眯了會兒,就被你大聲喧嘩吵醒了,小夥子,你這是缺乏公德心。”
琅琅連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放低了音量,繼續講下去。
“已經說了‘對不起’,怎麽還在講?”一臉痞氣的年輕人大聲嚷道,坐在他身邊的另一位穿著花格子衫的年輕人大聲附和著,“別念了,別念了,吵得慌,吵得慌!”
琅琅瞟了他們一眼,不作理會,繼續讀《自強備忘錄》。
“我們說話不好使咋的?”一臉痞氣的年輕人站起來,一巴掌向琅琅掄了過去,打掉了琅琅的帽子和墨鏡。穿花格子衫的年輕人也站起來,一把擼去琅琅的口罩,抓住琅琅的前胸,叫囂道:“捂得倒挺嚴實的,老子看看是哪裏來的特務?”
“你們幹什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欺負人,還有沒有王法了?”一位戴著眼鏡的中年人站起來,手指著為非作歹的兩個年輕人,義正辭嚴。
“是啊!是啊!太不像話了!”其他乘客群起憤激。
正好車到站了,倆年輕人灰溜溜地走下車。下車前,一臉痞氣那個指著琅琅悻悻地說:“下次別讓我們哥倆看見你!”
“寧呐喊向死,不默默而生。”琅琅怒視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口裏崩出此語。
一位小姑娘揀起地上的帽子、口罩和墨鏡遞給琅琅,口罩被下車的乘客踩得汙穢不堪,墨鏡也碎了。
琅琅接了後,說了聲謝謝,怔怔地立著,一股屈辱充溢在胸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琅琅不覺吟起了詩,一滴清淚從眼角流出。
公交車繼續行駛,戴著眼鏡的中年人走了過來,拍了拍琅琅:“小老弟,墨鏡既然已經碎了,就別戴了!要大膽暴露自己,正視自己。走在公交車演講了,你已經有九分的勇氣了,為何還要戴著墨鏡、帽子、口罩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留一分勇氣呢?”
另一位乘客附和道:“對,小夥子,赤條條地麵對我們,你就有十分的勇氣了。”
眾乘客們笑。
這位乘客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讓你脫光啊。”
眾乘客笑,琅琅也忍不住笑了。
在第十四輪演講中,琅琅不再戴帽、墨鏡和口罩了,他依言“赤條條”地敞開了自己,向乘客們講述著他坎坷曲折的經曆:爸爸說,我出生那天,中國第一顆地球衛星上天;我出生在口吃大家族中,由於口吃,我飽受欺淩和嘲笑,曆盡種種磨難,我的人生是由一段段小品組成的;爸爸希望我成為讀書琅琅、說話琅琅的柯琅琅,誰知自己成了磕磕巴巴的柯巴巴……
琅琅在演講末了時還引用了王小波的話,他豪情滿懷地說:“我,我希望我的‘自我’永遠吱吱地響,翻騰不休,就像火炭上的一滴糖。”
一直在專注聽他演講的一位戴著眼鏡的中年女士嘖嘖讚道:“真有文藝範兒!”
第十八十九輪演講,琅琅欣逢了倆故友仨校友。
那位文靜秀雅白皙瑩潤的姑娘仰著臉,專注地聽完演講後,說:“嘿,我昨天在車上認識了你,感覺你今天說話比昨天有進步——但我能給你提點建議嗎?”
琅琅微笑頷首。
“我發現你在演講時,大多時候是望著車窗外的,你為什麽不敢直麵聽眾呢?這說明你的心理還有恐懼。我覺得,直麵你的聽眾,這也是在迎麵痛擊你殘存的恐懼。”
“對,看著我們的眼睛,就跟談戀愛的小夥子看心愛姑娘那眼神一樣。”一位仿若佛陀的豐滿婦女爽朗大笑,並指著淑女,“這位姑娘是讓你在講話時含情脈脈地看著人家呢。”
眾乘客哈哈大笑。
淑女的玉顏陡現一溜兒緋紅,如鴻爪在雪泥上的一抹,美目倏地側瞥,算作嗔怪。
“大,大家的建議我接受了,我今後一定要……正,正對著你們的眼睛。”琅琅整襟,正視,現場操練了一把。
臨下車時,淑女並不避嫌,遞給了琅琅名片:黃海經濟技術合作總公司機票代售處向瑞。
有這麽一位願意傾耳的聽眾,自己寧願口幹成沙漠,舌燥裂如皺壁,也在所不惜。女人是男人奮鬥的泉源和動力,幾多男人,一怒為紅顏,更多爺們,奮發為紅顏。
“就這麽地分別了?唉,此生可能再也無緣相見!人一生中與許多人都是露水萍逢。”下了車,與伊人道了別,琅琅備感悵然若失。
兩位鮮活蓬勃的女孩好像遙知郎意,體貼地跟了上來,說,在車上一直聽你講話呢,好感動好佩服喲。
倆女孩說我們是東北聯大的。琅琅說,我也是。倆女孩問:“你是哪個係的?”琅琅嘿嘿,笑而不言。一女孩說:“你有沉默的權利,我們理解,看來,一個人要直麵人生,是有困難的。”
倆女孩盛情力邀:“一起聊聊吧,中午我們請客。”
琅琅說:“我還要上,上車呢,我給自己布置了作業,每天要演講十次,我還,還沒完成作業呢。”
琅琅上,上,上了車——這趟車實在擁堵不堪,他幾次都被推搡在一邊,上得實屬艱難——他“擠”車的功夫也並不比誰差多少,非不能也,而是不為也——他始終謙讓著,先人後己,最後上了車——他要為他的聽眾留個響頭,正如西方競選總統,預樹形象於先,演講鼓動在後。
擠在人牆中,密不透風,懣抑難耐,琅琅艱難地讓自己的話衝決而出了。目光如矩,齊刷刷攢集過來,琅琅的心慌慌地。雖則聲欠宏亮,在人海中又被消減幾許,備顯軟綿無力,但他還是不懈地提振著自己:軒昂之氣不可丟,聲不壓眾氣壓眾。
掌聲如潮聲,琅琅消受了短暫的陶醉感,成就感,眩暈感,如夢似幻。
眾議又紛紛,嗡嗡鳴於耳。
兩鬢染霜的大娘把雪糕硬塞到琅琅手中:“小夥子,吃吧,講得口幹舌燥的。”
琅琅堅辭不受。
“小夥子,我這是第三次聽你說話了。你每一回都比上回有進步。大娘我真替你高興呢。我剛送完小孫女上學,小孫女還想聽聽呢,我也想就此教育教育她,這孩子學習一遇到困難就打退堂鼓——你明天還在這車上講嗎?”
“謝,謝謝大娘厚愛,這麽看得起我——我每天都在216車上講,我,我還專門辦了一張月票呢!”
“我很為有你這個校友感到自豪!”東北聯大83屆畢業生,一家住阜陽的年輕人高聲大氣道,“我這次來黃海參加婚禮最大收獲就是欣逢了你這個校友。”
“哥們,好好練!”倆“牛仔”下車時齊聲大喊。
……
“再見,希望還能在我的車上演講。”下車時售票員伴著笑靨,向琅琅招手。
一中年婦女與琅琅一直攀談至東北聯大西門。她是黃海理工大學講師,教馬列主義,可一點沒有馬列主義老太太的架子。她說:“如果一個人有勇氣做這樣一件事,將來在工作上還有什麽不可克服的困難?我今天很榮幸地認識了你,你給了我和女兒精神上很大的鼓舞。”
中年婦女姓樊,盛邀琅琅到大學做客。
“大哥哥,祝你成功!”小女兒在告別時向琅琅致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