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來,琅琅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他神情呆呆地,眼睛直直地,一整天不說一句話,對韋誌勉的關切也置之不理。彼時,他生活中最大的念想就是在葉小葉上班前偷偷地看看她,總能看到她和栗挺之雙雙而出;在下班前偷偷地看看她,總能看到她和栗挺之倆倆而歸。琅琅看到他們倆,也不閃避,隻是癡癡地盯著,兩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不吱聲。

“你看琅琅天天目送咱倆上班,迎接咱倆下班,”栗挺之打趣道,然後便笑起來。

“好笑嗎?一點兒都不好笑!”葉小葉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

栗挺之如被噎住,神色尷尬,立在原地,看著小葉徑自走了。

自那以後,琅琅再沒看到他倆出雙入對。

這天晚上,琅琅又在校園林陰處等候小葉,九點了,還不見伊的身影。琅琅想回宿舍,又想她這麽晚回來,自己委實也不放心。反正已經等了三個小時了,再等等又何妨。

正想著,看見小葉快步而來,琅琅心內一陣大喜,又忽然看見一個黑衣男子跑向小葉。就在琅琅愣神的工夫,黑衣男子上去一把抓住小葉,舉拳就要動粗。琅琅大叫一聲“幹什麽”,上去和黑衣男子廝打起來。琅琅被推搡在地,黑衣男子拾起地上一塊石頭,向琅琅頭部猛砸過去。琅琅下意識地捂住頭,鮮血順著指縫兒直流下來。

小葉被襲後大驚,一時手足無措,看見琅琅流血,才想起大喊“來人啊,來人啊”。黑衣男子見狀撒腿跑了。

琅琅被路過的幾位學子攙扶進了校醫院。一路上,琅琅隻是問小葉“傷沒傷到你?”小葉嗔道:你都流血了,還關心我。琅琅笑道:我這點小磕碰沒什麽。

“那個襲擊你的人,你認識嗎?”

小葉搖搖頭:“不認識——肯定是我最近做的批評報道,得罪了人。哎,今天下午,製片人還提醒我注意安全呢。”

經拍片診斷,校醫說琅琅顱骨骨折,需住院觀察。

琅琅頭纏紗布,躺在病**。小葉坐在旁邊。

“謝謝你,琅琅,你這是第二次幫我了,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小葉柔聲道。

“同學之間不用客氣。如果是素不相識的人,我,我今晚也會上前的。”琅琅說。

此話不虛!在街頭上奮罷煞男潑女爭,製止跳樓輕生女,琅琅都是毫不含糊衝上前的。

“琅琅,我認為這次你隻是暫時的受挫,你應該繼續努力,”小葉看著琅琅,閃避著他的目光,“我很願意有你這樣一位同事。”

琅琅低頭不語,神色黯然。

琅琅一攆再攆,小葉含淚離開了校醫院。小葉告訴了韋誌勉,韋誌勉陪護了琅琅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栗挺之、武步山、任大器都來看望琅琅。校保衛處的人員過來作了筆錄。

眾人離開後,栗挺之單獨留了下來,說要和琅琅好好聊聊。

“琅琅,我聽說這次到電視台實習的總共有30多位,隻有12個人通過了部門考核,進入到台長麵試環節。你是這12個人之一,說明你很優秀了。”栗挺之說,“一次的失敗,並不意味著永遠的失敗。人生,大不了從來再來嘛。我覺得你應該……繼續到公交車上演講,不要半途而廢,繼續實現未竟夢想。”

琅琅抬起頭,有些吃驚:“你,你……知道了?”

“我和葉小葉坐公交車,好幾次聽見你演講了。我想給你聲援,小葉不讓,他說你未必願意讓同學們知道你在公交車上演講。”

琅琅默然。

“琅琅,行百裏者半九十,沒有成功,說明火候不夠,唯有繼續努力,”栗挺鼓勵道。

琅琅看著神情篤定的栗挺之,嘴角嚅動著。

栗挺之將椅子往前挪了挪:“我想通了,過去,我犯了一個錯誤:把友情和愛情扯在一起,既褻瀆了友誼,又褻瀆了愛情。我們共同愛一個女孩,但這並不妨礙我們成為好哥們。愛,是沒有錯的。所以,你愛葉小葉,我愛葉小葉,我們都沒有錯。”

“琅琅,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與葉小葉隻是走得更近了,但我發現:我一直不能完全走進她的心裏。她對我若即若離,這讓我很苦惱。”栗挺之繼續道:“琅琅,成為黃海電視台記者,近水樓台,咱們一起追葉小葉!”

“我們是好哥們,一如既往的好哥們,對嗎?”栗挺之向琅琅伸出手。

兩位好友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大學時代最後一個寒假在翹首以待中被盼來了。

幾番約請後,琅琅有幸獨與伊人共看了一場電影。

那是警匪+愛情片,在動魄驚心的警匪苦鬥中,纏綿著情愛羅曼。琅琅共鳴於這種曆經艱難困苦,終而玉汝於成的愛情。當影片最後男女主人公幾經血與火的曆練,展現了熱情相擁的場麵,向觀眾鑒證了忠貞不渝的愛情時,琅琅情難自禁地握住了小葉的玉手,伊沒有拒絕。

伴著咯吱咯吱,與伊並肩慢挪雪中行,如聽輕快空靈的《水晶之樂》,琅琅愜意舒暢,如和煦的冬日曖陽慢慢撫觸著周身每寸肌膚,大感人生受享,莫過於此了。

“時間過得好快,2000年馬上就要到了。”小葉歎婉著。

“韶華易逝,歲月不饒人啊。”琅琅喃喃道。

小葉半晌無語。

“英,英國有位詩人,名叫濟慈,他的墓誌銘是:‘這裏躺著一個人,名字寫在水上。’品味著這句話,想想我這二十多年來所閱經的許多人,許多事,感覺它們都好像是寫在水上。再想想當下的一切人,終有那麽一天……就像一陣風吹過,吹過去……人生在世,就要盡力抓住稍縱即逝的美好……”琅琅攥緊了拳頭:“緊緊地……萬事別蹉跎……盛年不再來,好花不常開……”

小葉默然。

“今,今年寒假回家……再不用保鏢了嗎?”

“千萬別……不敢當。”

“一個人,形單影隻的——”

“兩個人回家,一個要東,一個要西的,上午韋誌勉和何曉娜還為寒假先去誰家別扭呢。何曉娜想家想得夠嗆,可韋誌勉偏要讓曉娜先去他家,還說什麽‘女人嫁後從夫’,連三從四德都搬出來了。這是什麽年代了,連伊朗都準許婦女離婚了。在過去,伊朗隻有男人才能主動提出離婚……何曉娜反駁得好:‘誰說我嫁給你了,臭美吧你。’韋誌勉骨子裏有大男子主義。”

“我一慣奉行的是大,大女子主義。”

“別揀好聽的說了。你們男人,追女孩時嘴上一套;追到手了,又是一套。”

琅琅不置可否,喃喃道:“多,多麽幸福的一對,已經幸福到為先去誰家而吵架了。小葉——你說,咱們……什麽時候能為這事吵上一架,那我……現在死,也無憾了……”

“大男子漢,幹嗎動不動把‘死’掛在嘴邊,不吉利!”

琅琅情不能抑:“得,得不到你……毋寧死。”

小葉歎氣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自己?有時,放棄是一種極好的解脫。”

琅琅喘著粗氣,切齒道:“除,除非死亡宣布了無功而果的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