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祖明,琅琅又開赴了戰場,進行新一輪的戰鬥。
琅琅在播報完了《黃海都市報》新聞後說:“我,我一直思考這樣一些問題: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人類世界是一個大舞台,我應該扮演什麽樣的角色?我從小就愛好文學,深懷著當記者和作家的夢想,但新聞界和文學界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我的夢想僅僅限於我個人,但這不是我最想要的,我要追求自己獨特的生命意義和價值,它到底在哪呢?我剛才與一位口吃患者攀談,過去,我也見過許多同病相憐的口吃患者——不瞞大家說,我的家族口吃患者眾多,生生不息,代代相傳——我從小生長在眾多的口吃患者中,他們的痛苦,我感同身受。他們為何會有這種苦難?他們如何才能規避由於口吃而帶來的人生悲劇?我讀過心理學書籍,知道口吃不是遺傳的。我也見過一些口吃患者,比如我的父親,他們早年患有嚴重口吃,後來隨著年歲增長,口吃神不知鬼不覺就好了,這說明口吃是可以戰勝的。我便有了強烈的探索衝動。全世界有8000多萬口吃患者,他們中有多少人正在精神的水深火熱中苦苦掙紮?物傷其類,惺惺相惜。我選擇了公交車這一口吃患者普遍懼怕的人多場所進行演講,作為攻克口吃堡壘的突破口,一是出於戰勝自己口吃的需要,二是為所有的口吃患者探索出一條語言新生之路。我雖不才,願以自己微賤之軀,以佛祖用身喂虎的氣魄,為全世界的口吃患者滾出一片雷區,披荊斬棘,開辟出一條新路來。一想到我的舉動是在為全世界8000多萬同命人擔當,什麽樣的痛我都會忍,什麽樣的苦我都會嚐,什麽樣的難我都會受!我也將從此發現我獨特的生命意義和價值。我想大言不慚地說:蚯蚓無鱗,欲成龍;我雖草芥,想普渡口吃眾生……”
一氣說完,琅琅但覺自我臌脹高大起來,磅礴的浩然之氣充溢激**於胸,舍我其誰的傲骨錚錚作響。在迷幻中,自己的肉身好像化成了一座直通彼岸的橋,從此,全世界口吃患者的人生天塹,頓成通途。
“你是口吃患者嗎?哥們,別開我們心了。你要是一個磕巴,那我就是啞巴了。你的演講簡直都趕上大師級水平了。”這哥們說著俏皮話,引來一片附和聲。
“不,他確實是口吃患者,我可以見證:我在216車上聽過他許多次演講了。開始他說話就跟娘們生孩子似的,那個費勁哪!現在呢,他說話就像放鞭,劈劈??地。小夥子,祝賀你。”一位滿麵紅光的老者快人快語。
眾乘客哈哈大笑。
琅琅聽後,備感春風得意,說話也轉而迅疾有力,冥冥中如有神靈暗濟,心靈豁然軒敞透亮,好像經受了一番脫胎換骨般的大洗禮。
第二天,琅琅做了八次演講後,祖明如約而至。
大戰在即,祖明的手抖著,嘴哆嗦著,聲音抖顫如鼓上跳蚤:“你說,我——能——行——嗎?”
“隻要衝上去,你就能行。”琅琅砥礪著磕友。
“我還是,怵得——慌。”祖明的手心裏汗漉漉的,琅琅握著頗感粘而涼,“這會有,什麽——後果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對楊子榮來說,虎穴就是敵巢,虎子就是座山雕;對我們來說,虎穴就是公交車上的演講戰場,虎子就是語言的新生。隻有深入虎穴,楊子榮才可能扳倒座山雕;隻有奔赴演講戰場,我們才可能戰勝口吃。成功的唯一法則,就是行動,行動,再行動。”
“大膽,大膽,大膽,老是大膽,我們就得救了。”一代鬥士疾言奮色大喊著,又拍了一下祖明。
祖明衝上去了嗎?
一個小男孩衝上去了!
琅琅記得那個戴著藍精靈帽子的小男孩,上次,黃海市三寸之舌演講與口才培訓學校的學員在公交車上演講時,男孩的母親想讓他效仿大哥哥上去講話。
此刻,小男孩正扭捏地站在眾乘客麵前,看著母親,神情猶疑。
他的母親開口了:“大家好。這是我兒子,想在公交車上鍛煉鍛煉講話,請大家鼓掌支持!”
眾乘客啪啪啪鼓起掌來。
小男孩得了鼓勵,直了直腰:“我給大家念詩吧——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小男孩一連讀了五首詩,然後鞠躬:“謝謝大家!”
大家鼓起掌來。
小男孩歡快地跳到母親身邊,坐在母親懷裏,母親向他伸出大拇指:“真棒,小勇士!”
琅琅適時地捅了捅祖明:“小男孩都衝上去了,大男孩豈能落後?”
祖明衝上去了嗎?
祖明衝上去了!
可怎麽沒聲了?
槍啞了?炮咽了?如何聽不見喊殺聲呢?
喲,祖明又在耍弄三招式,瞧,多起勁嗬!古有程咬金三板斧打天下,今有祖明三招式闖江湖!
抹鼻子,摸屁股,拍大腿——啪,啪,啪……
呀!大事不妙!——怎麽拍不出來了呢?你以為他是誰呀!連那混世魔王的三板斧也不是所向披靡,啥時都管用的呀!
眾乘客訝異地看著眼前這個怪物,一名婦女下意識地往後閃躲。
祖明仍在起勁地拍著大腿,直逼想當年孟薑女哭長城時拍腿次數大關,神情惶亂焦躁欲哭無淚。
祖明壞菜了!磕友琅琅要衝上去解圍了!
“大家好,我們是……”琅琅要替磕友說話了!
“啊——”如長城崩塌,一聲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但見祖明雙手抱頭,大放悲聲,肩頭顫顫。
眾乘客皆錯愕不已,琅琅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唬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琅琅竟呆怔了半晌。車又到一站了,琅琅方醒轉過來,扶著祖明:“咱們下車吧!先穩穩神!”
“都是我不好,硬逼著你……”兩人下車後,琅琅看著祖明,滿懷歉意。
“不,不……是我……”祖明哭著渾身抽搐著,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琅琅備覺他楚楚可憐,“難——道……我……就這麽……不可,救藥了?”
“萬事開頭難。我當初在車上第一次開口講話,不知猶豫了多少次!你比我強多了,第一次就這麽勇敢地衝了上去!我當時心裏有多佩服你呢。雖然沒成功,畢竟你已跨出了曆史性的寶貴的第一步!不應該拒絕挫敗,它是成功的媽媽。哀莫大於心死!在蹶敗中反轉奮起,你終會看到成功向你綻放燦爛的笑臉!”琅琅左手緊緊地握著祖明的手,右手在褲兜裏掏出小手絹,遞給磕友。小手絹雖經年未洗,髒兮兮的,還依稀可見幾塊鼻涕硬痂,但絲毫無阻傳遞慰藉的力量。
“走,上車!”祖明用埋汰的小手絹揩淨臉上的淚痕,拉著琅琅的手。
“大膽,大膽,老是大膽,你就得救了。”琅琅拍著祖明,砥礪道。
祖明上了車!
祖明衝上去了嗎?
祖明果敢地衝了上去!
祖明此番意至行隨,說時遲,那時快,就如琅琅從褲兜裏掏手絹般輕而易舉。
祖明此番如三峽壩開,語流泉湧,汪洋姿肆了嗎?
“我……是……一……”短暫的麵僵語凝後,一個字,二個字,三個字,可喜可賀,祖明此番竟弄出仨字了,大勝於初始,刷新零字紀錄,咱再聽聽往下他要說啥——
一切仿佛又周而輪始:乘客們依舊莫名愕然,琅琅衝了上去,要替磕友解圍。情急之中,琅琅真怕祖明的情緒又會崩發失態。
“各位乘客,大家好,我們是兩位口吃患者,又是兩個戰友”,琅琅把一隻手搭在祖明的肩上,作親密狀,“由於口吃給我們帶來深重的苦難,我們決定揭竿而起,在公交車上演講以反抗口吃,戰勝口吃,挑戰命運,請大家給予支持和理解!由於我們采取這種方式幹擾了大家正常的視聽,所以在這裏真誠地祈求對我們來說寶貴的寬容和原諒……”
掌聲四起。
“哥們,你太客氣了。你這是給我們解悶呢。我們還得謝謝你呢!”一哥們爽利地喊著。
“是啊,是啊。”眾乘客附和著。
“小夥子,又拉來一個呀!好哇!隊伍擴大了!再多拉幾個,整一個群口相聲,那就更熱鬧了。”這是216的常客,是琅琅的老聽眾。
琅琅意定神閑,微微一笑,掃視著他的聽眾,心中升騰起軒昂之氣,湧動著駕禦統率全局的快意,激**著言語酣暢的春風得意,繼續緩緩說道:“到現在為止,這是我在公交車上第1159次演講了——”
乘客們嘩然一片。
“算來,我是口吃戰場上一名老兵了。可他還是一名剛入伍的新兵。”琅琅指著仍發窘的祖明道,“這才是他的第二次演講,我們又怎麽能對他苛求太高呢?但是,他說做就做的勇氣讓我既五體投地,又大感自愧不如,因為這種果決的勇氣是我當初難以逾越的標杆:曾經多少次,我成為自己的手下敗將,倉皇地逃離了戰場,單單麵對乘客的目光都會讓我膽戰心驚;這使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在走向語言新生的路途中,我的戰友祖明將比我走得更遠,他將後來者居上!……現在,讓我們鼓掌,為勇者壯行!”
“劈裏啪拉”掌聲四起,祖明的神色更窘,臉脹紅著,嘴蠕動著,快速地蠕動著。
一陣長久的緘默,空氣也仿佛僵滯了。
咚咚咚……
琅琅的心跳到嗓子眼了!
他真怕看到大不雅的抹鼻子,摸屁股,還有滑稽的……
啪啪啪……
怕啥來啥!幾聲拍大腿的脆響拍得琅琅的心緊縮後又驟然加速狂跳,好像要蹦出胸腔外!
乘客們憋抑不住地讓笑漏了出來,由於受了刻意的束縛,那些笑拿捏得很有分寸,頗為得體,或是臉朝向窗外,或是低頭抿嘴;那些笑聽起來便如加了籠頭似的;那些笑被收斂後,就如飛駛的疾箭被撥擋了一下,殺傷力已大大降低。
祖明此番破天荒地省卻了抹鼻子,摸屁股,直拍大腿。祖明越過鍋台直奔炕,他是急於想一吐為快,就省了兩招兒。
祖明拍出來了嗎?
“……各,各位,乘客,大家,好——謝謝了。”祖明深深地掬了90度大躬,“我……很,感動……我……喘——不——上—來——氣……對,不起……我想,歇一會,再講……好嗎?”
他的額頭沁滿著汗珠子,用懇求的神情看著乘客。
乘客們熱烈地鼓起掌來。
恰恰此時,車也到終點站了。
祖明又深深地折了直角腰後隨琅琅下了車。
“哥——們,我,實在,撐不住了……我,我心,很亂……”祖明滿臉疲態,根深蒂固的絕望又浮上神情,“我,還有——希望嗎?”
“隻要行動,就有希望,希望存在於每一次的行動裏。你每一次說話都比上次強,這就是希望在發芽了。哥們,重整旗鼓,繼續衝上去吧!屢敗屢戰,永不言棄,把每一次的衝鋒都當作戰鬥的起點!永遠從來再來!青春是稍縱即逝的,它的畫板不應被蒼白的底色覆蓋,它的行動錄裏也不該讓點滴的懦弱充滿,它應該是一首**洋溢,狂飆猛進的進行曲,具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它的每一個音符都是一個個跳躍的,戰鬥的,奮進的精靈!哥們,我們雖然口吃,即使做不出讓人稱頌的驚人業績,我們也要用鋼硬的意誌,如火的熱情,衝天的豪氣提升自己,彰顯我們響當當的存在!時不我待,哥們,上吧!”
“大膽,大膽,老是大膽,你就得救了。”祖明又被琅琅用意誌的推動器,推上了車!
沒有人是天生的英雄,所謂英雄,都是被情勢逼出來的。
祖明正要麵轉乘客,琅琅攔住他道:“等等——”
“古希臘演說家德摩斯梯尼年輕時口吃,還有愛聳肩膀的習慣。為了矯正口吃,他每天含著石子迎著波濤講話;為了克服聳肩,他在肩膀上方懸了一把劍。經過百折不撓的努力,他終於戰勝了口吃,硬是改掉了聳肩的毛病。我在說話口吃時也有一些不雅的動作,自己都覺得臊得慌……恕我直言,你的那些動作也太那個了……咱們半斤八兩,彼此彼此,還是共勉吧……可我們是不是應該從偉人的做法中獲得一些啟示呢?”琅琅若有所思,“像德摩斯梯尼那樣,在毛病出現前,通過打壓的手段,把它扼殺在搖藍裏……比如你說不出來就要拍大腿了,要在此時拚命地壓製住自己,改以手狠擰大腿,擰疼它,同時心裏向自己斷喝一聲,或許注意力就轉而集中在疼痛上,這樣總比啪啪啪拍大腿雅觀,你說是吧?”
“嗯,我——試試,這——招兒。到時,你提醒我,好嗎?”
琅琅點了點頭。
祖明先自擰了擰腿,便走上前:“各,各位,各位,各位,各位……”
祖明的每一次“各位”,都如聽鼓點般地加快了琅琅愈疾愈驟的心跳——壞了!——祖明又在抹鼻子,他的手又伸向後屁股了,啪啪啪之聲也一觸將發。
乘客們或驚,或愣,或笑。
琅琅大咳了一聲,情難自禁地大喊:“你忘了嗎?”
祖明下意識地擰住了大腿,隻聽“噗——”褲襠裏發出悶響。
乘客們大笑。
有人在咕嚕著:“這倆小子在搞什麽名堂呢?”
祖明顧此失彼,也許是擰力過猛了,屁也跟著崩出來。
這氣兒一出,祖明也順暢了。醜態已畢露,洋相已出盡,還怕什麽呢?乍地,祖明心胸豁然敞朗,大徹大悟,升騰起巍峨的悲壯,瞬間**然化解了固有的恐懼,鼻子微微發酸,唇舌間突然有了滑溜溜的潤濕感,欲說的衝動來得比任何時候都更為猛烈——
“大——家好。我——剛才的舉動,讓——你們,見——笑了。”說這些話時,祖明仍不斷地擰著大腿,周備地防患於未然,“可是——我要感謝——這些笑:正——是這些笑,才——更加堅——定了我,戰勝口——吃的決心;正——是這些笑,會——讓我的臉皮,越——磨越厚,讓——我獲得足夠的支撐,站——在這裏,義無反顧地向自我發起挑戰……”
乘客們掌聲熱烈。
祖明一氣能說出這麽多話,琅琅盡掃了心頭積鬱已久的陰霾,渾身每個毛孔都覺暢快無比,那喜極勁兒就像股市陰跌八百年後一朝反彈全線飄紅。
祖明雖然說得溫吞吞,可在琅琅聽來,儼然是大首長作派,別具一番況味。
“我——現在,還——不敢相信,我——竟然能站在,這——麽多人麵前說——話,我——好像是在做夢,這——簡直,就是個奇——跡……這——是因為,我——擁有了榜樣的力量。我——三生有幸,得——遇了一位,高——山流水般的知音。”祖明指著琅琅,“這——就是我的諍友——柯琅琅,是——他,把我推到了,這——戰場上,幫——我重新,找——到了生命的尊顏,發——現了生命的價值,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謝——謝你——好哥們兒!”
祖明深深地向琅琅鞠了一躬。
“哥們,你這樣客氣,實在讓我受用不起。”琅琅謙謙道。
“小夥子,幾天不見,你又收了徒弟了,了不得啊!”一胡子拉碴的老者扯了扯琅琅的衣襟。
“我和這位兄弟隻是萍水相逢,我何德何能可做他的師傅呀!”琅琅向老者微笑示意,轉向眾乘客,“我倒是願意和他們稱兄道弟的。我想在這裏大喊一聲:全世界口吃者,聯合起來!讓我們並肩作戰,深入人海,共同發出挑戰自我,超越自我,戰勝自我的生命呐喊,緊緊地掐住命運的咽喉!”
“小夥子,那你就再多多拉些,壯大你的隊伍,組建一個口吃演講隊。”一中年人提議道。
琅琅的心中激**著壯闊的情懷,自己也恍若愈發崇高起來,儼然一個領袖級人物——無非是結巴頭唄!組建口吃演講隊之類的,這些都是他遠景規劃中的了,當務之急是盡快收複人生失地,在事業和愛情上反敗為勝。
“我很感動大家對我的看重,謝謝了。我唯有將這種感動化作繼續奮進和為口吃患者多行善事的動力。說句心裏話,我很想每天都能看見大家親切的麵容——我相信,這是我和大家天長日久相處而自然生成的深厚的感情;我還想說很多很多說不完的話,可是——我心有餘而時不待,我就要走出大學校門了。在此,我要告別大家了:今天是我在216路車上第1160次說話,也是我的最後一次……”言此,琅琅稍顯悲戚,“再一次謝謝大家對我自強的理解和支持,在以後的時光中,我會永遠懷揣,珍惜,感恩於這份濟人情懷。善良的聽眾們,謝謝了!如果我能有幸再圓記者夢,我會用我的筆,把我的手磨出喜馬拉雅山高的老繭,不停歇地發出人性向善,追求美好的呼喚!”
掌聲又激起。
“小夥子,以後常回家看看。”
眾乘客都笑起來。
“我會的。我堅定地認為這裏將是我語言新生的起點,是我新語言的故鄉,我怎麽能忘記老家呢?”
“那你的徒弟呢?”
“216是我人生曆程中一個階段的終點,同時又是我的磕友——祖明——人生新的曆程一個起點。他會做得比我更棒的。我希望大家也像對我一樣,賜予他寶貴的理解和支持!我在這裏道謝了!”琅琅說著鞠了一躬,祖明也跟著鞠了一躬。
“嗬嗬,你的徒弟繼往開來嘍……”
“你小子雖離開了,可精神大旗仍有人扛著,屹立不倒嗬!”
“我兒子也口吃,我這當爹的愁壞了,趕明兒也讓他到車上講。”
琅琅客套地應和著,車到了終點站,便偕同祖明一道下了車。
“哥——們,你——就這麽結束了?留——下我一個人,單——槍匹馬?我——有,獨——木難支的感覺。”祖明有些懊喪。
“我這是給你留出成為孤膽英雄的機會。趙雲血濺長阪坡,張飛喝退曹操百萬大軍,關羽過五關斬六將,都是隻身一人的——再說,你今後在哪兒講話,總不能老是要拉上一個磕巴呀。”琅琅拍慰著磕友,“萬事開頭難,可喜可賀,你已經勇敢地跨出了第一步,以後的路隻需往下走就是了。我以後坐216,一定會看到你,是吧?”
“一——定會的。”祖明神色堅定。
“哥們,再見吧。”
“再——見。”
沒邁出幾步遠,琅琅回頭,語氣間有些遲疑:“我覺得咱哥們之間說話應該開誠布公,不必藏著掖著。我可以提點意見嗎?”
“你——太客氣了,別——說提意見,就——是訓我幾句,我——也會高高興興地聽著。”
“你別老抻著話兒,像抻拉麵似地。”琅琅直言不諱。
“拉——長是語言的緩衝器,這——麽一拉,拉——得我心裏踏實了,不然,這——心裏總是突突的。”祖明顯得很難為情。
“噢,是這樣。上車吧,車快開了。”
“再——見。”
“後會有期。”
“等——等。”祖明走了幾步又折回來。
“還有什麽話嗎?”
“你我,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祖明頗為惆悵。
“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不是互相留了地址嗎?走吧,向你的人生戰場開赴吧,義無反顧地開赴吧。”琅琅又一次向戰友發出了戰鬥的呐喊。
目送著祖明上了車,琅琅無比留戀地張望著216漸漸地消失在視線外。那片戰場畢竟承載著他1160次戰鬥,他的嘶殺呐喊聲還縈繞在耳畔回響不已。一百多日長相廝守,如今一朝分別,他就如一位戎馬倥傯的將軍要離開相隨自己百戰沙場的**老馬,一樣地難以割舍。
從始發站到終點站,從終點站再到始發站,從第一次到第1160次,從第一日到第一百多日,倏忽來倏忽去,一切快得都如白駒過隙。人生匆匆,如此匆匆,匆匆得會讓人大徹大悟:這世間,還有什麽值得讓人害怕的呢?——彼時的琅琅已無懼無畏,天不怕地不怕了。倘若有一個超級大會堂,全球50億人畢集於此,他琅琅也敢滔滔說下去。怕講話?你問黃鼠狼怕雞嗎?
琅琅心裏明白,畢業在即,在校時日無多,還有工作和愛情未竟事業等著他,總在公交車上耗著也徒勞無益,因為快意於功成之後,彼時彼境說話次數的繼續累積就如一個長跑運動員達至終點奪取冠軍後,又繼續沿場跑了三圈——此兩舉意義都不大,隻是情緒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