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鎮,相互交錯的兩條主街正中位置,有一四層樓閣。其上雕龍畫鳳,朱紅金簷。幾丈高的迎門兩側,兩尊石獅子怒目圓睜,臨風而臥。大門正上方,草書三字,曰“滄月樓”。滄海桑田,隻待持手摘星月,可見這題字之人胸中點墨幾何。

這滄月樓原本為一落魄秀才發跡之後所建。後來,秀才遷往他處,這座樓閣便被現今的主人盤下,改做了酒樓。原本頗有詩意的地方,卻是硬生生的充滿了銅臭之氣。

此時,滄月樓賓客正滿,杯光碟影,吆五喝六的吵鬧聲此起彼伏。櫃台內側,一名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矮胖男子,油光粉麵,半眯著眼正打著瞌睡。右手處,卻是緊緊抓著一個頗有些份量的錦繡錢袋。

“爹!...快...快救我!”

這時,門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兩人,正是那方才調戲婉月不成的登徒子,其後卻是跟著此時氣喘籲籲的雜役賈義。

那櫃台內側的矮胖男子微微睜開眼,瞧見來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急忙走出櫃台喝道:“你這臭小子,慌裏慌張的做甚,卻是又闖了什麽禍事?!”

那登徒子一擦臉上的汗水,一把跪倒在這矮胖男子身旁,聲淚俱下的哭道:“爹啊...你可要為兒子做主啊!方才,我正在與一個小娘..姑娘問路,硬生生的闖出來了一個人,攪了兒子的好事...”

“哼...”這矮胖男子微微冷哼了一聲,自己這兒子自己心裏是再清楚不過了,定是他又在大街上調戲良家女子,碰上硬釘子了。他也不言語,隻待這臭小子說完,在好好教訓他。那登徒子瞧他父親麵色不對,卻是急忙住了口,隻是不住的抽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在他身後,賈義連忙走上前,衝他說道:“老爺,如今賈仁還在那小子手裏呢。他欺負少爺也就算了,可是...可是...”他說道此處,卻是低下了頭住了口。這矮胖男子麵色一愣,問道:“可是什麽?”

“老爺,那小雜種罵您啊...”賈義低聲說道。

“罵我什麽?”

“老爺,我可不敢說。”

這矮胖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道:“快說!”

賈義心間一橫,咬牙切齒道:“他...他罵您是狗,娘養的...”

矮胖男子眉頭一皺,鬆開賈義,卻是左右開弓,給了他兩個大耳刮子,口中怒道:“那人是誰?難道連我荊大金也不認識了麽?也不在鎮上打聽打聽,老子是那麽好惹的麽?!”

“老爺!那小雜種認識您,還是老熟人啊!”賈義雙手捂著臉,口齒漏風地說著。

“哦?”荊大金微微皺起眉頭,眯眼想了半天,卻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是誰?”

“老爺,您還記得五年之前,咱們送進大牢的那個小雜種麽?”賈義問道。

荊大金點了

點頭,問道:“和那個做了太監的小雜種一夥的那個?”

“正是!”

荊大金冷哼一聲,敢惹老子,看老子怎麽收拾你!他麵色一寒,挽起了袖子,從旁側抽出了根三尺來長的木棍,又對賈義說道:“去,把夥計們都叫上,別讓十兩白花花的銀子飛了!”

賈義心頭暗自會意,上次賣入京都的小太監便得了十兩銀子,這事他可記得牢牢的。他衝荊大金點了點頭,便急忙退了出去召喚其他的雜役夥計去了。

荊大金又瞧了一眼他那寶貝兒子,暗自搖了搖頭,口中卻是喝罵道:“沒用的東西!”

這登徒子此刻早已經站起身,躬身走到荊大金身後,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討好說道:“嘿嘿...還是老爹對我好。”說完,腦海之中卻是又閃過一道方才李一凡發怒的場景,不覺脊梁一陣發寒,“老爹,那臭小子好像不太好對付啊。您悠兒著點。”

荊大金眯眼望著他,滿臉橫肉的麵龐卻是罕見的慈祥了少許,“阿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裏別遊手好閑的,多幫襯著點酒樓的生意。指不定哪一天,我死了,看你還能去依靠誰?”

荊鬥微微撇了撇嘴,滿臉的不在意,“老爹啊,自打我記事起,您就整天嘮叨死啊死的。您不煩,我聽都聽煩了!”他一邊說,一邊卻是不時轉頭向滄月樓外張望,忽的眼前一亮,隻見不遠處,賈義風風火火的帶領著五六個雜役向這邊走來。

荊大金微微歎了口氣,卻是不再言語。望向酒樓外邊眾人集結完畢,他咧嘴惡狠狠地笑了笑,一臉橫肉顫顫巍巍仿若湖麵水紋一般****漾漾。他不笑還好,一笑起來那本來就細小的雙眼仿佛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賈義帶著眾人,或是持鐵棍,或是持木棒,更有甚者竟然提了一把鋤頭,一路雞飛狗跳,殺氣騰騰的停在了滄月樓外側。酒樓內吃酒不明事的還以為有人來鬧場,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荊大金。荊大金卻是對酒樓內吃酒的眾人擺了個笑臉,“諸位,不妨事,繼續繼續。在下出去處理些事情,一會便回。”

有些認識荊大金的熟客卻是七嘴八舌的接口問道:“荊老大,遇到什麽麻煩事了?”

“沒事,沒事,就是個不開眼的小畜生而已。”荊大金冷笑道。

那些個熟客稍微了解了些內幕,便都相繼失去了興致。對於敢在中州鎮惹荊大金的那人卻是充滿了同情之意。荊大金,稍微在中州鎮呆久一些的人都知道這三個字究竟有多重。單不說他與那朝廷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也不說他中州鎮黑道地頭蛇的身份,單單一副鐵打的身子,便足夠在中州鎮橫著走了。別看這廝生的矮胖圓滑,力氣大的離奇不說,身子也是刀槍不入。十年之前,這廝領個七八歲的幼童獨自一人來到中州鎮的時候,幾個不開眼的地痞便是被他三拳兩腳的給踹死的。而後,短短半年時間,便一統了中州鎮的黑道

江湖,穩坐了第一把交椅的大當家。俗話說,虎父無犬子,按照常理,有這麽一個心狠手辣,又兼身手不凡的江湖大佬,兒子想必也差不到哪去。可惜,這荊老大的獨苗,卻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這荊鬥可是中州鎮有名的敗家子,欺男霸女,打架鬥毆,這都是些家常便飯。如若不是他有個了不起的老爹,早就不知道被人砍死多少回又從棺材裏挖出鞭屍多少次了。

荊大金掃視了一下麵前的烏合之眾,微微撇了撇嘴,“賈義,人都帶齊了麽?”

“老板,都齊了。就等您下令去剮了那小畜生了。”賈義一副十足的奴才相,點頭哈腰地說到。

荊大金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眼荊鬥,“人在哪裏?”

荊鬥右手指了下不遠處的那條街道,“老爹,從那條街道左拐直走便是。”說完,還不忘啐一口唾沫。荊大金瞧他如此德行,微微歎了口氣,沉默了少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片刻,便徑直朝荊鬥所指的方向走去,後麵一眾人等緊隨其後。

蒼茫大地,萬裏無雲。

微風掠過,輕撫在身上,卻是寒到了骨子裏。

李一凡不知道什麽時候撲在婉月的懷裏低聲抽搐,婉月一邊安慰他一邊打量著四周,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在不遠處跌坐在地的賈仁此刻卻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過,關鍵是,他現在腿已經嚇軟了,想走也不了。他懼怕地望著婉月二人,心中卻是充滿了好奇,怎麽這剛才還凶神惡煞的臭小子片刻便如同受了委屈的少年郎了?

“師...師姐,我對不起莫寒...對不起莫大叔莫大嬸啊!”李一凡趴在婉月的肩頭抽搐地說到。

婉月一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一邊安慰道:“小凡,別這麽悲觀好麽?我之前聽墨老說過,人生總是充滿了變數的。說不定,說不定,你朋友早已經......”她說到此處,卻是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了。這個借口連她自己都不確信。沉默了許久,她方才悠悠說到:“說不定,你那朋友還活著?活著,總比死了強對麽?”

李一凡一愣,卻是點了點頭。是啊,如今在這蒼茫亂世,能活著,不是比什麽都強麽?即使真地做了太監又怎麽樣?自己現在不是修仙的麽?想必到了高深之處,接個肢,續個骨什麽的不還是小菜一碟麽?

他想到此處,心中卻是豁然開朗,原來自己鑽牛角尖了。他站起身衝婉月做了一個抱歉的眼神,轉身,微微有些紅腫的雙眼看著賈仁,“走,帶我去見你家老板。”

那賈仁見這臭小子又來尋他的麻煩,連忙跪倒在地,“大爺!您就饒了小的吧!小的上有七八十的老母在堂,下有五六歲的小兒待哺,全家上下就指望著小人養家糊口啊...”

正待這時,李一凡身後卻是冷冷地傳過來了一句話,既陌生又熟悉。

“果然是你這臭小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