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曲,明汐彈盡了畢生悲戚,聲聲淒淒不僅催人落淚,更是肝腸寸斷,勾人心魄。但是,她愛新覺羅.明汐是絕不能在周暮麵前露出軟弱的一麵,她要讓他知道,她要比他想象中更堅強,更勇敢,即便是孤獨,也要像盛開在荊棘裏的花,越是流淚越是仰望。

付之可終究是個女流之輩,她看到琴弦上的血跡,不免有些害怕和惻然,想要阻止明汐,可她怎麽也開不了口,因為這是她與明汐交戰的第一個回合,是奠定她將來在周府地位的一個回合,她不能心慈手軟。她斜倪了一眼周暮,心想,眼前這個女子被他傷得如此之深,偏偏他竟然看不出來,難道真是當局者迷?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到底是誰在變?這感情從來都是千古難題,迷離錯綜複雜,在這個無形的旋渦裏,誰一認真,誰就輸得慘烈,甚至,屍骨無存。

她自己何嚐又不是身陷囫圇之中呢?她的心思又有誰能明了?心中的那個他可否知道,她為他所付出的一切?

付之可恍惚了片刻,又趕緊收了收心神,狠下心,暗自思忖著,這樣更好,如此一來,她才能有機會實現自己的計劃,才不枉費她的一番苦心,周暮啊,周暮,不要怪我,要怪,隻怪你在錯的時間遇到錯的人。

而此時的周暮是極其矛盾的,眼前那個脆弱得不堪一擊卻在苦苦支撐的女子,是他難以磨滅且刻骨銘心的一道傷,可仿佛隻有這樣狠狠地折磨她,看到她痛苦,他才得以一種報複的快感,他不願意看到她比自己自在,他不允許!

他要她陪著自己一起痛苦,這樣他才不會覺得孤單。

“嘣”的一聲,琴弦突然斷裂,發出極為刺耳難聽的顫音,久久地回響著,給這一首《木蘭詞》劃上慘烈的句號,停止了最後的一行憂傷。

琴亡,心神俱焚。

為什麽,還要讓她如此的狼狽?就連上蒼亦不得她安生嗎?明汐心灰意冷,腦袋一陣暈眩,不由晃了晃身子。她勉強用手撐住幾案,咬著牙不讓自己倒下。

“周暮,你可滿意?你可滿意?!”她臉色蒼白地望向周暮,淒然地質問。

回答她的是沉默,被質問的對象目光閃爍。

她慢慢地浮起一抹冷笑,維持著幾乎絕跡的風度,抱起古琴,不曾再多看他們一眼,一步一步地出了門。

他做到了,他確實是做到了,盡管她內心不肯承認,但事實上,她還是被他深深地傷害到了,如同一顆心活生生被人擲於地上踐踏,摧毀和唾棄。看到有另一個女人跟他深情款款,她是難過的,因為他眼裏的溫柔已經不再屬於她一個人,可她無法做到,放下身段,忘記自己,去討好他,去跟另一個女人分享他。如果不能完完全全地擁有,那麽她隻能完完全全地放棄。

她如踩雲霧,一步三晃地穿過重重院落,幽幽曲徑。懷中殘缺的古琴每每觸碰她的肌膚,就發出流淚一樣清冷的哀鳴。

她的胸口就像是殘缺了一塊,空****,灌滿了寒風,無處可依。她終於明白古人為何反反複複地吟唱,自古多情空餘恨,有情總被無情傷。到底是誰比誰更無情?到底又是誰把她和他推到了這般境地?

已經是三月末了,為什麽她覺得還是那麽的冷?

真的好冷啊。

是要生病了嗎?為什麽腦袋像撕裂般的痛?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她眼前一黑,咕咚地一聲,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古琴砰然滾落在一邊。她貼在地上,額角被撞出血淤,但是她不想動,一點也不想,反正,她已經夠狼狽了,再狼狽一點又如何?恍惚間,她感覺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一個慌亂而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快,快去請大夫!”

那聲音真好聽。她閉著眼睛想,任由自己昏死過去。

時間仿佛靜止了。

她注視著鏡子裏憔悴的容顏,輕輕地抹上一點胭脂。額角上的傷口,用劉海輕輕覆蓋著,看不出半點痕跡。但是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有些東西哪怕隻是過眼煙雲,也會被有心人刻在記憶裏。

她嘴角輕輕一勾,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於是,鏡中人依舊絕色,風華絕代。

隻是,內裏卻千瘡百孔。

周暮適才冰涼

的話語猶在耳邊回響。

她尚在昏迷的時候,朦朧中她聽得他說:“明汐,我恨你,非常非常恨,不要以為你裝死,就能博取我的同情心,太晚了,這樣隻會讓我更加瞧不起你罷了。”

她不想管他瞧不瞧得起自己,隻希望自己就這麽一直睡下去,永遠不要醒來,可是,為什麽一定要醒來?就此沉溺在那暗無止境的夢境裏,也總比麵對現實的痛要好上千萬倍。她真的好累,再也沒有力氣支撐下去了。

她始終閉著眼睛,可耳邊再也沒有了他的聲音。

他到底還是走了。

趁著青芷去請醫生還沒回來的時候,她起床寫了一封極其簡單的信。她不會寫什麽場麵話,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雖是寥寥數語,但已全然表達了自己對高進的感激之情,並請求他繼續照顧好齊兒。

她還是擔心周暮會遷怒於齊兒,她無法猜透周暮會做出什麽驚人的舉動,他能對她做出殘忍的報複,對齊兒也不是不可能。齊兒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她唯一想要保護的人,她隻能寄望高進能有惻隱之心,會一如既往地待齊兒,盡力保護好他。

有些人,注定是要欠的,有些人,注定是無法償還的,比如高進,比如青芷,比如楊千卉。

比如。

周暮。

荷風清清,萋萋何複?池塘裏已是百草茂盛,蜂蝶翩翩。

臨水蘭亭,她斜倚著欄杆走神,“姐姐……”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六年前,雲婭清脆的聲音在叫喚,站在那株桃樹底下,微笑朝她招手。

那天,她不慎落水了,那個人奮不顧身地救了她,她反而恩將仇報給了他一巴掌。

今天,如果她落水了,還有誰會來救?

倒不如,那天不曾獲救,早早結束,不必白白遭受這麽多的苦難,多好。

非要千瘡百孔苦不堪言地苛活著,才是一生嗎?

既然這麽苦,何必呢?

就這麽想著,她的腳就已經跨過了橫欄,她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麵上,倒映出她美麗的倩影,柳絮風吹,許是三月,心底桃花眉間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