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很快便抱來了。

她彈的是一曲容若的《木蘭詞》。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這是跟鋼琴完全不同的風格,幽幽的琴音,是令人**氣回腸的情韻,在百轉千回間傾泄而下,配合著心的律動,靜默地溶入血液。

明汐深知,即便她可以輸掉感情,但絕不可以不爭這口氣。這是周暮的故意刁難,她是知道的。她的倔強,他亦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她的手指在昨晚便已經受了傷,每彈一個音符,對她來說,都是煎熬,她怎麽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泰若安然。

即使是被包紮得笨鈍的指尖,即使是痛得不能呼吸,她依然能彈出很動聽的音律,她是那麽固執的一個人。血,滲透紗布,殘留地在琴弦上,幻化成更為悲傷的音符,不斷地在她指間跳躍,直教落月搖華,暗淡無光。

人生若隻如初見,多好。她悄悄把眼中的氤氳逼回去。

這種念頭,不該有。

如果問,她的手指為什麽會受傷?其實答案很簡單。

正如前麵所提的那樣,周暮有了新歡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周府上下,成了下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

周王氏總愛用一副不經為然以及早該如此的目光看著明汐,也許在她陳舊的觀念裏,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了,更何況周暮現在是遼東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憑什麽不能享齊人之福?憑什麽要對一個人從一而終?

隻有青芷,一如既往地待明汐,為明汐感到不平,可她一個小小的丫頭,能做些什麽呢?唯一能做的,也許就隻有陪在明汐的身邊,不讓她顯得那麽的孤單,僅此而已。

明汐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看著日升日落,看著鬥轉星移,看著朱顏暗換。偶爾,她會在燈光

下讀幾遍李易安或納蘭容若的詞,體會著前人的細膩情懷,心路曆程,頗有一番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意境。對於那些流言蜚語,她不是毫不關心,也不是毫不在乎,她隻是明白,一個人的心若不在了,任憑怎麽折騰,都是徒然,是找不回來的。如今,他過他的風流日子,她過她的安逸生活,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幹,豈不安好?

她就是像一潭死水一樣,波瀾不驚。

但偏偏有的人卻沉不住氣了。

那天,她正在屋裏喝著青芷送來補身子的濃湯。其實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可是她不忍心讓青芷失望,這湯熬出來是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和工夫的。

周暮從門外大步地走了進來,她全當沒看見,依舊舉止優雅不動聲色地喝著湯,仿佛那是天下美味,沒什麽比喝掉它更為重要了。

周暮看她不痛不癢的模樣,胸口漲得難受,他為了她而食不知味,寢不能寐,偏偏她卻吃好喝好睡好,像個沒事的人,不公平!!

他按捺不住,上前大手一揮,打落她正準備往嘴裏送的湯匙,連帶著碗也被他的衣袖掃落,一地的碎片。破碎的聲音像是打破了一個缺口,某種不痛快的東西嘩啦啦地往外迅速流走,總算讓他覺著心裏好受些了,翻江倒海心情倒平靜不少。

“你乃堂堂一員將軍,怎麽連最簡單的禮貌都不懂,不敲門倒也罷了,連喝個湯也不讓人省心。”她冷眉橫掃他一眼,淡淡地責斥,也不動怒,而緩緩地蹲下身子,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我今天晚上來是要告訴你,明天,我會把她帶回府裏,你得有個心理準備。”他傲然地向她宣布,目光死死地注意著她的每一個微妙的變化,他企圖從裏麵看出什麽來。

她微微一顫,碎片就紮進手指。

可,並沒有疼痛的感覺。

她並不驚訝,流言說得多了就成了事實,三尺冰凍,非一日之寒,之前的種種蛛絲馬跡如果還不能稱為前

兆,那麽,還要多明顯才能夠說明問題?她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如今果然如此,她再也不必忐忑不安地等待這一天了,不是嗎?

“哦?是嗎?恭喜你,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

她麵無表情,聲音如千年寒冰,硬生生地戳進周暮的心髒,他咬牙,上前緊緊地捏著她如削的下巴,挑起她的臉,目光像利箭般看進她的瞳孔。

“你不生氣?”這幾個字幾乎是從他牙縫裏擠出來的。

“生氣?我有什麽好生氣的?我能給你的她能給,而我給不了你的,她也能給,這樣不是很好嗎?往後你若能還我清靜,我應該高興才對,你說是吧?你希望我傷心,希望我難過,對嗎?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想,也許是因為我並沒有那麽在乎你,而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她露出一抹冷笑。

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克製著想要一把掐死她的衝動,這個女人,總有辦法讓他崩潰。

“你的心呢?你的心哪去了?天底下怎麽能有你這樣絕情的女子?”

“我的心?你覺得我還有心嗎?”是的,她還有心嗎?她把一顆赤誠火熱的心交給了他,他丟棄了,卻反過來質問她絕情,真是可笑至極。他為什麽不想一想,他的心呢?他可曾在乎過她?他是否都已經忘記了那些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時光?

他放輕了手上的力道,無聲地望著她。

“將軍既然已經決定了,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你到底還在糾結些什麽呢?”

他怔了怔。

“很好,很好!”他嘴唇顫抖著,“這樣,我就不必為你擔心了,但願你能比我想象中的更堅強!”說罷,他緩緩地站起來,看著她,看著她,再毅然地轉身。

咣當的甩門聲,他的腳步已走遠,一切又恢複了該有的平靜,她默默低頭繼續撿地上的碎片,可淚水卻不可抑製地往下掉,滴滴嗒嗒地,模糊了她的雙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