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涼亭,花前月下,獨自酌飲,舉杯邀月,對影成三人。
周暮自在街上遇到明汐後,心裏始終像灌滿了鉛一樣的沉重,怎麽也無法消除和排解那股落寞的情緒。一回首,已是百年身。她竟像是從來不曾認識過他一樣,六年的愛恨糾葛,瞬間化為烏有,千言萬語,終不過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不覺已有些醉意,他難受極了,恨恨地把酒杯摔擲於地上,發出清脆的粉碎聲。隨之一起掉落在地上的,還有一張照片,上麵是一對璧人,男的是他,女的是明汐。
“周暮。”有人拾起地上的照片,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十分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汐……”他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她,正站在自己麵前,他欣喜若狂,上前緊緊地摟住她,懷中的人兒掙紮道:“周暮,你清醒點,我是付之可。”
他聞言,悻悻地鬆開手。付之可瞧見他眼中的失落,情不自禁地說:“你還是放不下她,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能像你這般多情。”
倘若,李靖有他一半的癡心,她死而無憾。
可是沒有。
注定沒有。
她是個陰晦的女子,這一生,永遠都不能像表麵上看著的明媚。
“對不起。”周暮說著,搖搖晃晃地步出涼亭,借著月色徑直往明汐住的方向走去。屋內是冷冷清清的,沒有半點人氣。回想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竟有種前世的錯覺。他一點一點的撫摸著她用過的枕頭,被子,梳子,鏡子……仿佛上麵還帶著她的體溫,仿佛她還未曾走遠,仿佛她隨時都會在背後叫他一聲:“周暮。”
他隨手拉開梳妝櫃台的抽屜,裏麵仔細地擺放她曾經繡的那些奇怪圖案的錦布,他展開,布料此時已經裁成了衣服模樣,而那尺寸,卻是嬰兒的樣式。恍惚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所說的那些模棱兩可的話語,原來她早就已經在為此做準備了。算算時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孩子,真的是他的,他竟然,對自己的孩子下毒手。
他,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他顫抖著,布料無聲地飄落於地。
即使是個意外,但畢竟經過他的手。
她的心,該是被自己傷得有多深?
她得有多堅強,才能麵對和接受這一切?
他恨她,她從來都是掩飾得那麽完美,把自己的情感隱藏得那麽深!哪怕受盡傷害和羞辱。
正當周暮鬱鬱寡歡,痛徹心扉的時候,一封來自台灣的信,更堪雪上加霜,令他痛苦得不能自己,如有切膚。信裏的內容,由胡媽口述,高進代筆,事無巨細地把六年前他和明汐的淵緣以及更久遠以前的種種委屈,苦衷,矛盾,無可奈何以及無能為力,林林總總無不一一詳述。
那些卡在心間的疑問,她的怪異的行為,都得到了答案,原來,都是為了他。
時至今日,周暮才明白自己誤會了她那麽多年。
一生要強的她,他還能為她做些什麽?
周暮捏著看了無數遍已經皺掉的信紙,在房中枯坐了一整夜,他輕輕地合上雙眼,追著記憶慢慢地還原,一幕幕舊時光重現眼前,飛在時空交接的一瞬間,他仿佛瞥見那張吻過的憔悴的臉,如鏡花水月。心,不可抑製地尖銳地疼痛著,他想流點眼淚證明自己後悔的心理,可他發現自己竟然擠不出一滴淚。他想,他這是自找的,他至少有一百幾十遍的機會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查實,可他沒有。是他憑著自己的意氣放任置之不理,造成他和她的誤會和裂痕越來越寬,甚至到了無法彌補的地步。
他才知道原來能看著她也是一種幸福,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多混帳!可是,明汐,你到底在哪裏?
“明汐,我想你,很想,很想你。”他低聲喃道,可惜,她聽不到。
待天一亮,他便策馬奔往月滿樓。
這時的月滿樓還沒有開門,但他管不了那麽多,一抬手槍口對準門把,砰砰兩聲把門鎖打掉,徑直往屋內闖,帶著一身的戾氣。不少聽到動靜的姑娘都嚇得心驚膽戰,不明就裏,擠在門縫裏往外瞧。四娘心知來者不善,手忙腳亂地整了整衣冠,衝出房間,麵帶微笑地迎了上前來,討好地說
:“喲,周將軍,今兒怎麽這麽好興致,大清早的就來捧場了,這姑娘們都還沒有梳洗呢,真是失禮,不妨先喝杯茶,我再去喚幾個姑娘來陪陪你……”
“少廢話!我問你,前幾個月,明汐在這裏出了事,是不是跟你有關?”
四娘心一慌,神色略微不自然,嘴巴卻緊得很:“將軍,你這話說得,我一介女流,哪有這等本事,將軍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確實沒有這本事,但是,指使你的人有,說,是誰在背後指使你的?”
“將軍,我冤枉啊!我真的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啊!”
“嘴硬是吧?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狠狠地踢了四娘一腳,從腰間拔出手槍指向她。
四娘慌了,撲通一聲跪地求饒,說好話:“將軍,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和明汐姑娘,雖然說不上感情甚好,可畢竟也曾經有著主仆關係,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怎麽會忍心陷她於不義呢?將軍,我不過是賤命一條,也活了大半輩子,死了也倒也沒什麽,可是,這滿院的姑娘怎麽辦?將軍!”
“說,是誰指使你這麽做的?”他依然冷著臉,不為所動。
“我不能說,我答應過了她,死都不能說。”
“那對不起,既然你這麽講義氣,不肯說,那隻好讓你代替她去死了。”周暮扣起槍扳,細微的聲音令四娘膽顫心驚,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她到底還是扛不住了,敗下陣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語無倫次地說:“啊,我說,我說。是付小姐,是她,是她指使我幹的。”
周暮愣住了,萬萬沒料到,竟然會是她。
他策馬回府,一路上,思前想後,千回百轉,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竟然順著付之可做出這等混帳事,硬生生把明汐給逼走。
付之可卻早早盛裝在前廳等候,仿佛早就已經料到了他會有此一舉。常言道,紙包不住火,真相總會大白的,早晚的問題而已。周暮鐵青著臉,急步衝進前廳,目光如冰雪般覆蓋她全身,她不禁打了個寒噤,被他的寒意震攝住了。
“你為什麽不逃?”他冷冷地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