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名角兒?青佩?”王竹林重複一遍,看著已經不怎麽清醒的虞寒雲,陷入沉思。根據情報所言,虞寒雲是前不久才來津門的,但是卻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迅速在津門站穩腳跟,背後定有貴人相助。看來這虞寒雲來津門之前來自北平。

他也喜好聽戲,自然也聽說過北平有一名角兒,唱曲婉轉動人是其次,重要的是這人所唱能夠直擊人心,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撼。

此人名喚小青佩。

王竹林卻認為是外麵的人以人傳人,才把這人傳的神乎其乎,其實真實水平未必有多好。當下便問,“我倒是聽說過有這麽號人,隻是這位人人口中相傳的名角兒真有虞老板說的這麽好?我可聽說了,不月之前,這名角可是意外失蹤,不知去向了。”

虞寒雲哈哈一笑,“王老板,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這青佩啊是我一知己好友,當初我因個人禍事不得不攜妻兒一家奔走他鄉,青佩掛念我,這才在不月之前來找我。現如今正在我府附近住下,開著戲班子。”

“這位北平名角兒倒是重情重義之士。”王竹林這般讚賞,不過對這位名角兒的實力還是保持懷疑,“隻是你口中的這位名喚青佩的名角兒真當的起這外人口中的讚賞,當真比的上這海河樓第一歌妓的嗓子?”

自己重視的人被別人接二連三的否認,虞寒雲本來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這會兒又喝了酒,整個人火氣都上來了,一拍桌子,啪的一聲格外響亮。王竹林連同一邊為他們斟酒夾菜的歌妓們被突然的響聲嚇了一跳,目光齊刷刷的看向虞寒雲。

“不是我虞某自誇,我聽過的曲子還沒一千也有八百,在這些曲子中就沒有聽過比青佩唱的更好的。”虞寒雲像是沒看見王竹林臉上的表情繼續說道,“王老板剛才說這海河樓有一個名為唱曲第一人的歌妓,我倒想見識見識,不知王老板可否行個方便,引薦引薦。”

“當然可以。”王竹林應下,揮手讓一旁服侍的歌妓們離開。

虞寒雲繼續喝著酒,頭昏眼花的。就在這時,包廂的門吱嘎一聲再一次被推開。

虞寒雲聽見動靜,迷迷糊糊的看向門口,這一看,瞬間怔住。隻見門口緩步走來三個人,兩個婢子分別站在兩旁,中間那個女子頭戴珠光寶釵,一支扶搖插在發間,走起來珠寶碰撞,發出清脆聲響。臉上帶著粉絲麵紗,看不清真容,但眉宇間描紅的花鈿和精致魅惑的眼睛,這女子必然是天姿國色。一身粉色衣裙包裹姣好的凹凸有致的身材,緩緩走來,身姿婀娜,一顰一笑都是風情。

虞寒雲不由得看得癡了,這幅樣子自然落在了王竹林眼中,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小女子柳如非見過王老板,見過虞老板。”柳如非走近,對著王竹林和虞寒雲分別躬身行了行禮。

王竹林登時笑開了眼,連忙招手讓柳如非坐下,說道,“來,如非來這邊坐下,這位虞老板是個懂戲之人,尋常唱戲之人入不了他法眼。今兒個你給漏兩手,讓虞老板評評,是好還是不好。”

柳如非正坐下,聽聞眼前這人居然是個懂戲之人,不由得多看幾眼,月牙白的長袍穿著得體,雖以微醺,一舉一動之間還是很得體的。柳如非在這海河樓謀生多年,什麽達官貴人,販夫走卒什麽沒見過,心下便有了計較:這人必定不凡。

當下福了福身,道,“那小女子獻醜了,唱的不好,莫要嫌棄。”

柳如非剛要開口唱,一個音調從嘴邊流出,卻被虞寒雲出言打斷,“柳姑娘,我本無疑打斷你吟唱,隻是不知姑娘打算唱哪曲兒?”

柳如非笑笑答道,“小女子不才,一曲《牡丹亭》裏的《驚夢》欲送與二位老板。”

“虞某有個不請之情,願姑娘答應。”虞寒雲說道,“能否讓虞某自點曲目。”

柳如非眉眼一彎,溫柔的回道,“當然可以,不知虞老板想點何曲?”

“不知姑娘能否吟唱《霸王別姬》?”虞寒雲說道。

“這……”柳如非麵露難色。

虞寒雲見此連忙問,“姑娘可是有何難處,若姑娘不願,虞某也不會強求。”

“這到不是。”柳如非掙紮一下,如實回答道,“虞老板有所不知,這《霸王別姬》裏的虞姬淒婉動人,有小女子的嬌羞又有男子的深明大義,恕小女子此時功力尚淺,尚不能將此曲完美演繹。”

柳如非的一番言論讓虞寒雲忍不住刮目相看,他說道,“無事兒,姑娘盡力吟唱即可,是好是壞,都無妨。”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自然推辭不了了。柳如非頷首,“小女子獻醜了。”

霎時間,婉轉淒然的歌聲回**整個房間,咿咿呀呀的唱詞曲調,虞寒雲愣住了,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虞姬一個人站在高樓與他對望,直擊靈魂的對望,他能夠清晰的看見虞姬眼裏的無奈,還有飽含深情的不舍,最後終是化為了一把長劍割破喉嚨,緩緩倒下。

良久,虞寒雲都不能從這種情緒中抽離,他看到虞姬死後嘴角的那抹極淡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虞老板?”戲曲已經結束好一會兒了,柳如非看見虞寒雲直直的望著他,隻是那目光的焦點並沒有在她身上,仿佛在通過她看向另外一個人。

“嗯?何事?”虞寒雲堪堪回神,一摸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入了戲,流了淚。他又胡**了兩把,衝柳如非訕笑道,“讓姑娘見笑了。”

“無妨。”柳如非搖搖頭,“看來虞老板也是性情中人。”

王竹林這時出聲,道,“虞老板,此曲又當如何啊?能比上剛才的那群鶯鶯燕燕嗎?”

虞寒雲也不吝色誇獎,看著柳如非認真說道,“如非此曲唱的甚好,仿佛讓我看見了另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虞姬。”

“那不知這曲與虞老板口中的那位北平名角兒作比,哪個更甚一籌?”王竹林又問道。

虞寒雲如實說道,“兩位佳人自然唱的都好,雖唱出的感覺大有不同,卻都讓我感受到了虞姬的美。”

王竹林卻並不滿足這個回答,正想再問,不料被一直默不作聲的柳如非打斷,“虞老板謬讚了,不知小女子是否可以打聽,虞老板口中的這位佳人是誰?”

“當然。”自從聽了柳如非的戲,讓虞寒雲莫名有了一種與這人惺惺相惜的感覺,忙回道,“這人是我的摯交好友,名喚青佩。”

“青佩?!”柳如非驚訝出聲,一時竟忘了端莊,“你是說青佩,北平名角兒小青佩?”

“正是。”麵對突然驚喜的柳如非,虞寒雲疑惑的問道,“怎麽了?”

柳如非也才反應過來,剛才是自己失態了,笑笑回道,“虞老板有所不知,我之所以喜歡唱戲還是受小青佩的影響。他的戲我一直都有聽,這《霸王別姬》更是如此,自從聽青佩一曲,小女子都不敢開口唱了。”

虞寒雲微微一笑,“如非,莫要妄自菲薄,你的《霸王別姬》雖不及青佩那般振奮人心,卻也有自己的一番韻味。”

“真的嗎?”柳如非不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讚賞她唱的曲,相反人特別的多,但是在她看來,那些人都隻是逢場作戲罷了,真正懂戲的壓根兒沒幾個。但眼前這個虞老板和那些人是截然不同的,他是真的愛戲,懂戲,自己能夠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他對戲曲的熱愛。

“這是自然。”虞寒雲說道,“我虞某從來不說假話,我若說好,那便是真的好。”

“聽說虞老板和小青佩是摯交好友。”柳如非問道,“虞老板也是愛戲之人,是不是經常可以和小青佩一起討論各種戲曲啊。”

“這是當然。”虞寒雲回道,接著像是陷入回憶一般,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弧度,“我和小青佩成為摯交好友之後,一起吟詩作對,詩詞歌賦,有時他唱戲,我便聽戲。”

“虞老板與小青佩的感情還真是羨煞旁人。”柳如非又問道,“你們感情這麽好,應該從來沒有吵過架吧?”

“怎麽會,兩個人在一起時間久了,肯定會有摩擦的。”虞寒雲說道,“我跟青佩又不是聖人,自然也是有的。”

突然想到一個好玩兒的,虞寒雲笑著問柳如非,“我問你個問題,你說一直都有聽青佩的戲,那我問問你,在你的印象裏,青佩是個怎樣的人?”

“什麽樣的人?”柳如非的腦子裏開始浮現關於青佩的所有記憶,北平家喻戶曉的名角兒,隻要是他唱過的曲子幾乎都是人盡皆知的,不管是不是唱戲的,懂戲的,基本上都能哼上那麽一兩句。這個人就是戲曲上的鼻祖,值得被人擁戴和尊重。

柳如非斟酌著用詞,“愛戲成癡,對事認真負責,不善言笑,克己複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