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兩個人的聲音一起喊了出來,前者聲音細嫩帶著關心,虞寒雲不用猜也知道是台上的小青佩。而另一個聲音的發聲之人,則緩緩從虞寒雲麵前最後一排的觀眾席往前走來,此人身穿軍裝、英氣灑然,身高要比虞寒雲高出半頭,雖與虞寒雲生得相似帥氣的容貌,可是眉宇間卻多了幾分凶氣,儼然不是一個好惹的主兒。

虞寒雲對這個人再熟悉不過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兒時得這個人多加照顧,但是長大之後,倆人的誌向卻有著天壤之別,這個人的誌向是從軍打仗、攀登權勢,所以成年之後倆人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麵,可是聲音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這個人正是虞寒雲的同父異母的哥哥虞寒台。

虞寒台走上前來,邊按下其副官舉起的手槍,邊冷笑道:“寒雲吾弟,倆年沒見,你還是像個毛孩子一般火氣十足啊。”

虞寒雲道:“我樂意,你說得著我嗎?”

“你呀!還是像小時候那般執拗。”虞寒台歎了一口氣,伸手要拍一下虞寒雲的肩膀,沒想到虞寒雲下意識的退後一步躲開了。

虞寒雲斜著頭,根本不想搭理虞寒台,虞寒台冷笑一聲,徑直走到觀眾席第一排的前麵,朗聲道:“政府查案,這裏除了軍政官員,其他無關人等,馬上離開。”

坐在觀眾席上的人,一聽“離開”二字都特別的配合,畢竟誰也不想跟軍家起衝突,而且還是大總統的長子,誰不知道這虞寒台手握北平城一省軍權,基本上大總統最嫡係的部隊都歸他管,更是未來新任總統的不二人選。這可是個狠角兒,比隻會寫詩唱戲的二公子要心狠手辣多了,所以大家都立馬起身,隻一會兒就倉皇逃竄得無影無蹤,剛才還熱鬧非凡的戲園子,現在冷靜得連剩下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見。

虞寒雲望著台上孤零零站著的小青佩,能感覺出他的無助與失落,作藝之人,戲比天大,這舞台就是他的命,舞台沒了,留下命又有何用呢?虞寒雲知道,小青佩為了這次中秋的演出籌備了一個月,服裝、道具、製景、器樂、選段,每個工作環節都要親力親為、事無巨細,連與虞寒雲配合唱得這一段《遊園驚夢》,都好幾個清晨陪虞寒雲開嗓,一字一句校對發音,這才使得虞寒雲的唱功有所進步,與小青佩可以在舞台一起相映益彰、熠熠生輝。

虞寒雲道:“虞寒台,你丫到底想幹什麽?”

虞寒台道:“你先給我閉嘴,等我先解決完這些不謀其政的酒囊飯袋,再替父親好好的教育你。”

虞寒雲諷刺道:“嗬嗬,你這說話的口吻,越來越像老爺子了。”

虞寒雲這一口地道的北平腔兒,用盡其能的諷刺他這個草菅人命、一心謀權的哥哥。可是虞寒台根本沒有搭理他,權當一隻小狗在汪汪亂叫,眼下他要解決坐在第一排還沒有走的這些軍政要員,這些人看虞寒台向他們走來,料想大事不妙,都乖乖的站了起來,對虞寒台諂媚一笑、點頭哈腰的。

虞寒台道:“你們知道三日後是什麽日子嗎?”

眾人低頭不語,虞寒台隻好伸手指了指為首站著的穿中山裝的男子,問道:“來,你說說。”

中山裝男子膽怯道:“是大總統的花甲大壽,也是...也是...”

虞寒台吼道:說下去啊!要不然老子斃了你!”

“也是建元登基的大日子。” 中山裝男子嚇得瞳孔都放大了。

虞寒台舉起槍支向天花板開了一槍,把眾人都嚇得夠嗆,全部俯首在地,全部重複嚎叫著:“饒命啊!少帥!”

小青佩本就心髒不太好,一連聽了兩聲槍聲,竟然癱坐在地,虞寒雲要跳上台去關心,小青佩卻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虞寒雲靜觀其變、不要輕舉妄動。

虞寒台咆哮道:“東西兩麵的軍閥對北平城虎視眈眈,長江以南更是一心北伐、戰事吃緊,更有外邦八國對我們狼子野心,爾等不思忠君報國,卻還有心情在這兒聽戲享樂,真他媽的該殺!”

嚇得中山裝男子立馬跪倒在地道:“大公子,啊,不對,少帥,我們知錯了,請饒過我們一回,我們也是過來給二公子捧捧場而已。”

其他人見中山裝男子跪地,都識相的跪倒在地,雖然個個都心裏不情願,但畢竟保命要緊啊,麵對這麽一個狠角兒,隻能服軟才能逃過此劫。這時,唯獨隻有一個身著軍裝的十六七歲的少年沒有跪下,而且眼神裏還透露出一種不屑,讓虞寒台極為反感。

虞寒台道:“大家都跪,你為何不跪啊?”

少年道:“我為何要跪呢?不知道理何在?”

虞寒台笑道:“我乃君、你乃臣,君為臣綱,此之為理。”

少年道:“現今天下仍為共和,何來君、何來臣?”

虞寒台有些被這無畏少年給激怒了,竟磨了磨自己的牙齒,虞寒雲太了解他這個哥哥的脾氣,自小就驕橫跋扈、咄咄逼人,任何人都是順其昌、逆其亡,磨牙齒的動作是表明已經動了殺機。虞寒雲心道,永安大戲園本就被外人訛傳陰氣過重,幸而有小青佩來此才打開局麵,讓這家落寞梨園的生意有了起色。這畢竟是小青佩在北平城剛剛站穩的舞台,如果此時讓哥哥殺了眼前這個少年,勢必對生意再次有所打擊,南城其他的大戲園子很難會提供小青佩租賃戲園子的請求,再找到這麽一個合適的戲園子可不容易,所以一定不能讓虞寒台在此大開殺戒。

正思量間,虞寒台道:“小小毛孩兒,好大的口氣,你這麽丁點兒大就能穿軍裝,與大你這些長者平起平坐,你是哪個隊伍的?”

少年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奉天城張小六。”

虞寒雲一聽“奉天城張家”,剛才還氣勢洶洶,突然有所忌憚的追問道:“你是張大帥的六公子。”

張小六帶著濃濃的東北腔調道:“嗯呐!咋地?你不服啊?”

虞寒台嗬嗬一笑:“既然是張大帥的公子,我怎敢為難你啊。”

張小六笑道:“嗯,這話還算識時務。得嘞,那我困了,回酒店睡覺了,咱回見吧。”說罷,揚長而去,臨走之際,走在虞寒雲身邊,低聲道:“兄弟,你們派係的事情,我不便插手,先撤了。對了,你比你哥哥可愛多了,有機會咱哥倆喝一杯啊。”

虞寒雲微笑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張小六哈哈大笑,走出了戲園子,虞寒台望著這囂張的背影,氣得更牙癢癢了。雖是火冒三丈,卻隻能平心靜氣,畢竟其父還沒有正式登基,軍事力量也還需要穩定,長江以南在鬧著北伐,此時北平城的兩麵,西北閻老西兒、東北張小個子,都不是好惹的主兒,現在不是得罪人的時候,要不然東西南三路夾擊北平城,那可真讓他們虞家成了甕中之鱉了,不能為了一時意氣,殺了張小個子的六兒子,這買賣不劃算啊。

張小六走後,虞寒台望著其背影冷笑了一下。然後轉身望著這些跪在他前麵的軍政官員,各個嚇得都瑟瑟發抖,虞寒台臉上不自覺的竟然露出了鄙夷之情。其實這次闖進戲院進行抓捕,都是大總統示意虞寒台做的,其實虞寒雲也早已猜到了,不過是做做樣子,嚇嚇他們罷了。這些軍政官員都是大總統的反對者,都是不支持大總統複辟稱帝這件事兒,但是為了明哲保身,都敢怒不敢言。

可是誰能想到,敢明麵上大肆反對大總統的,不是外人,竟然是他自己親生的兒子。虞寒雲屢屢在北平城的報刊上寫文章諷刺其父,為這事兒,不少報刊的編輯都被暗殺或者入獄了,後來都沒報刊敢用虞寒雲寫的稿子了。所以這些大總統的反對者,就以擁護二公子的方式,變向的言明自己反對大總統稱帝的意誌,這令大總統非常的厭惡,所以正好借此機會,一來集體收拾下這批反對者,二來也好好的教育下自己不可一世的二兒子。

待所有軍政官員都被押出戲院後,虞寒雲的怒氣終於真正爆發了,吼道:“虞寒台,我日你姥姥。”

虞寒台冷笑道:“你日誰姥姥呢?我姥姥,不是你姥姥啊?”

虞寒雲嗬嗬道:“當然不是,我們倆又不是一個娘。”

虞寒台道:“哼,所以在你心裏,從來沒把我當過哥,是吧?”

虞寒雲道:“你何曾有一點兒兄長的樣子?”

虞寒台抽出一根香煙點燃,吐了幾口煙圈兒,根本不想搭理這個傻弟弟,有些無語道:“隨你怎麽想吧,我是一個軍人,我隻是在執行父親的指令。”

虞寒雲道:“你還好意思自稱軍人!軍人會騷擾百姓嗎?嗬嗬,這下好了,被你這麽一鬧,好好的一場演出,就這麽黃了。”

虞寒台道:“我這叫執行公務,不是什麽騷擾。你要知道,現在鬧的人是你啊!你都這麽大了,不去思考如何為父親的江山解憂,卻終日喝酒、嫖宿、反串唱戲,還寫文章諷刺父親,你身為人子,你做到人子該盡的責任了嗎?”

虞寒雲竟然被虞寒台罵得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應,虞寒雲心裏清楚,雖然其父在公理大義上是不對的,不該為個人的一己權欲就將社會倒退,但是自己身為人子,也從來沒報答過父親的養育之恩。更因為性情所致,自己私德也確實為世人所不能詬病,所以他哥哥用其私德攻擊他,虞寒雲竟然沒準備反駁。但虞寒雲始終覺得自己雖然私德敗壞,但不失為還是一個君子,所謂君子就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傷天害理、魚肉百姓的事兒,他絕對是有所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