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非拜小青佩為師的消息不脛而走,被王竹林聞到風聲。當下便又在海河樓設下宴席邀請小青佩。

小青佩雖是人人追捧的名角兒,但麵對津門商會會長的邀請豈敢輕易拒絕。縱使心裏有千般的不樂意,明麵上還得笑著應約。

“王老板。”小青佩進入包廂,看見端坐的王竹林問好之後,不卑不亢的問道,“不知您這次找我所為何事兒?”

王竹林轉息之間,就將小青佩看了個透徹,聽見小青佩的問好,笑道,“誒,瞧你這話說的怎麽跟虞老板一個口吻,這沒事兒就不能請你來吃吃飯,唱唱曲兒什麽的。”

王竹林自顧自的為小青佩斟上一杯酒,“我可聽如非說了,你這個北平的名角兒以後就是她師傅了。”

小青佩推開王竹林送到嘴邊的清酒,淡淡道,“多謝王老板,不過青佩並沒有飲酒的習慣。”

王竹林並沒有馬上移開,目光直直的看著小青佩,仿佛要將他看穿一樣。小青佩像是沒什麽反應,同時回視著王竹林,目光坦坦****。

半晌,王竹林率先敗下陣來,他揚起笑臉,將放在小青佩嘴邊的清酒移開,口中說道,“瞧我這記性,都忘了您是靠嗓子吃飯的,不宜喝酒,會燒壞嗓子的,是我疏忽,對不住啊!”

一個身份比你尊貴的人,卻對你是用敬語,不是說明你有多大的能耐,而是他在提醒你,掂量好自己的斤兩,不要太得寸進尺。

小青佩向來聰慧過人,自然是懂王竹林的意思,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卑躬屈膝,阿諛奉承的樣子。那雙黝黑深邃的眸子從始至終淡然的像一潭靜默的湖水,不曾掀起任何的漣漪。

“王會長,你有什麽吩咐直接說便是,何必這麽兜圈子。”小青佩看著王竹林,平靜的說道。

“……”王竹林靜默一瞬,忽而大笑幾聲,小青佩不明所以的看著他。但王竹林並沒有解答小青佩的疑惑,而是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佩老板,在某些事情上,你或許比虞寒雲更要識時務。”

“那我便不兜圈子了。”王竹林看著小青佩,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你到海河樓駐唱。”

小青佩還未反應過來王竹林前一句想要表達的意思,後一句直接讓他一頭懵。讓他到海河樓駐唱,為什麽?

這是小青佩目前最想知道的問題,其次,這樣於他而言又有什麽好處?

小青佩沒有回答說好,也沒有回答說不好,而是看著王竹林,揣測他的用意,保持著沉默。

“怎麽?”王竹林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喝了一口又說道,“擔心我害你不成?”

小青佩雖未明說是,但眼睛和下意識的警惕無不說明他在排斥這個提議。

王竹林見此卻並不著急,悠哉悠哉的喝著酒,夾著菜,吃夠了,喝足了才慢慢對小青佩說道,“如果我打聽的情報沒錯話,你是有一個戲曲班的吧。”

小青佩的眼睛倏爾睜大,王竹林似乎很滿意小青佩此時的情緒變化,繼續說道,“怎麽樣?有人找你們唱戲聽曲兒嗎?生意應該不怎麽樣吧。”

小青佩收斂的情緒,不鹹不淡的說道,“王會長,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說一句留一句沒意思。”

“哈哈哈!”王竹林說道,“我想說的話很簡單,你來海河樓駐唱,為你自己和你的玉清班積攢人氣,到時候還怕沒生意上門?”

見小青佩還在遲疑,王竹林見縫插針的補充道,“佩老板,你曾經在北平有多風光這不假,你是北平人人追捧,炙手可熱的北平名角兒也不假。可是你別忘了,這裏是津門,我是津門商會會長王竹林,而你,小青佩,除卻‘北平’二字,你什麽都不是,要說是什麽?不過也隻是一個看他人臉色存活的戲子罷了。”

沉默,無聲的沉默,空氣在靜默的空間中緩慢流通。良久之後,才聽見小青佩暗啞的聲音,“好。”

一個簡單的“好”字卻像是花光了小青佩所有的力氣,他一下子像全身泄了力癱軟在椅子上。

王竹林滿意的眯了眯眼睛,再一次端起了一杯清酒遞給小青佩。

小青佩幾乎是顫抖著手指接過那杯清酒,然後看也不看仰頭喝盡,頗為一種壯士凜然赴死的大義之風。

“預祝曾經的北平名角兒小青佩海河樓駐唱順利。”

小青佩喝完這杯酒後便要起身告辭離開,王竹林想自己的目的反正也達成了,留不留小青佩根本無所謂,隨意的擺擺手,甚至連虛假的客套都沒了。

小青佩退出房間,朝海河樓大門的方向走,沒走幾步,眼角的餘光瞥到一抹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虞寒雲。

隻見他快速閃身進入一間獨立的包廂,那包廂在走廊的盡頭,怎麽看都不像是用來迎接賓客的廂房,倒像是私人的房間。

果真不如小青佩所想,在虞寒雲敲門後,門從裏麵打開,接著露出柳如非那張好看的臉,她朝虞寒雲嬌羞一笑。虞寒雲說了幾句話,隔得太遠,小青佩根本聽不清。他隻看見柳如非聽了虞寒雲的話之後讓他進入自己的房間,隨後關上了門。

從看見虞寒雲到他熟練的進入柳如非的房間,小青佩從始至終都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冷靜。然後像是什麽也沒看到一樣,徑直走出海河樓。

房間內,柳如非放下手中的琵琶,為虞寒雲道上一杯茶,“虞老板,這曲兒你已經連聽數日了,不會膩嗎?”

虞寒雲接過清茶小抿一口,緩緩說道,“我既然是真心喜歡,聽千遍萬遍自然也是喜歡的。何況,每一次聽都會有全新的感受,又怎麽會膩呢?”

“如此說來倒是如非淺薄了。”柳如非聽完深受觸動,“古人常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誠不欺我,今日聽虞老板一席話,也是感慨頗多。”

虞寒雲笑了,銳利的眉眼帶笑的時候緩和了眉宇間慣有的淩厲,配著虞寒雲今日的這身月牙白的長袍竟有幾分說出的儒雅。柳如非望著虞寒雲侃侃而談的樣子,不知不覺間竟已經看癡了,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在心田處流轉,百轉千回,惹人回味。

“如非?”虞寒雲說了半晌,也沒聽見對方有所回音,偏頭一看,發現對方直勾勾的看著自己,莫名的有幾分說不出的感覺。

“啊?”柳如非在虞寒雲幾聲呼喚聲中堪堪回神,一想到自己居然看人看呆了,姣好的麵容不禁一熱。

虞寒雲見此隻是笑笑,並未過多言語。

幾日後,小青佩如約來到海河樓當起了駐唱。第一天,便人氣爆棚。很多人聞聲,不遠千裏趕來,為的就是聽小青佩唱上一曲。當然其中也不乏是過來看戲的,畢竟曾經大名鼎鼎的北平名角兒,一場戲更是千金難求,有朝一日卻在青樓擺起了駐唱。關心你的憂慮,看不慣你的人正叉腰站在一旁看著你出醜的好戲。

不過對於這些,小青佩向來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想唱好戲。即使是簡單的駐唱,小青佩也都用盡全力,盡心盡力的完成。按理來說憑小青佩在戲曲上的造詣,底下高朋滿座,登台引吭高歌都不在話下,一場笑笑的青樓駐唱還怕唱不好?當然不是,小青佩尊重戲曲,願意也樂意更應該將每一首戲曲唱好,而不是以權勢利益來衡量戲的好壞。在他看來,就算是青樓駐唱的戲曲也應該用心好好唱。

戲曲結束,台下靜默幾秒之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小青佩起身,對著底下的觀眾深鞠一躬,才退場。

虞寒雲在後台已經等候多時了,小青佩徑直走過,卻並沒有向往日那樣立刻迎上去,二爺長二爺短的叫,隻是眸光淡淡的看著虞寒雲,像是在等他說話一樣。

“青佩,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好。”虞寒雲笑笑,鼓勵著繼續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原來在小青佩答應王竹林到海河樓駐唱的當天晚上,小青佩即使知道虞寒雲和柳如非得關係可能好的有點過頭的情況下,還是沒忍住去找了虞寒雲,並像往常一樣將內心的憤懣,疑惑,不平全部吐露給虞寒雲。

本以為虞寒雲會和以往一樣安慰並開導自己,但現實卻給他當頭一棒,打的他頭暈目眩。當他說他想拒絕王竹林的到海河樓駐唱的要求時,卻被虞寒雲出言製止,甚至還責怪他不懂得抓住機會,讓玉清班揚名立萬的機會。

但事實真的是這樣?

小青佩問虞寒雲,你所想的真的是這樣嗎?真的隻是在為玉清班著想?!

而虞寒雲也已肉眼可見的開始心虛,多次試著轉移話題。

算了吧。小青佩想,他累了。就突然有這麽一天,他覺得自己好累,好累。如果自己不曾來過津門就好了,如果自己不曾放棄曾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