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小青佩似笑非笑的反問,說話的語氣微涼,“難道我唱戲應該有所退步嗎?”
虞寒雲愣住,似乎沒想到小青佩這般同自己說話,像極了初見時,他麵對那些權勢之人的那種冷淡和輕蔑。不,應該說在這種表情下的眼睛裏又多出了一些新的東西。
“我,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了,我隻是,隻是想說……”虞寒雲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小青佩的臉色,發現對方冷著臉,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這與以往小青佩對他的熱情態度形成鮮明對比,讓虞寒雲心裏升起了一種形容不出來的落差感。他擔憂的問道,“怎麽了,你身體不舒服嗎?”說完,還要上手去扶他,卻被小青佩不著痕跡的避開,“不用了,多謝寒雲關心。要是寒雲沒什麽其他的吩咐,玉清班還有事兒,我就先下去了,寒雲您自便即可。”
說完便不再看虞寒雲已經冷下去的臉色與他擦肩而過。
虞寒雲望著小青佩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裏升騰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情感,還沒來得及細細揣摩,就被來人打斷。
“虞老板,我家姑娘讓我來詢問你,今日你幾時過去?”說話的人是柳如非身邊最親近的丫頭。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虞寒雲笑笑說道,“我這便過去。”
自從結識了柳如非之後,虞寒雲幾乎是三天兩頭的往海河樓跑,這股子熱情勁兒簡直和以前在北平三番四次的拜訪小青佩如出一轍。
其實讓小青佩應下海河樓的駐唱邀請不僅僅隻是如王竹林說的那樣對提高玉清班的名氣有很大作用,同樣的可以滿足虞寒雲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心思。說到底,虞寒雲也是一個商人,商人向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如此一舉兩得之事,虞寒雲作為商業界的翹楚又怎會輕易放過。
推門而入,就瞧見柳如非立於窗前而站,望著窗下的景象。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是剛才小青佩演出的戲台子,下麵賓客滿座。不過沒有剛才小青佩表演的時候人多,隨著小青佩的下場人也散去了大半。
或許王竹林有一點說錯了,除去“北平”二字,他小青佩依舊是自己最好的籌碼,他的戲依舊會受到無數人的追捧和喜愛。這與“北平名角兒”的頭銜無關,與權勢利益無關,一切的一切隻因他就是小青佩。
一個矗立在戲曲界中的高山,從始至終都無法有人逾越。
“你來啦,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聽見動靜,柳如非立刻迎了上去,語調雖與以往並沒有太大的區分,但細聽還是能察覺到說話人是十分高興的。
“美人相邀,焉能有不來之理。”虞寒雲一邊走進房間,一邊笑著說道。
果然聽聞這話之後,柳如非的麵上瞬間染上一抹緋紅,麵上依舊矜持道,“虞老板真會開玩笑。”
“我可不是開玩笑,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虞寒雲在其身旁坐下,說話間的語氣無奈至極,“還有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叫我虞老板。你怎麽就不聽呢。”
而每次柳如非給出的回答都是,這不符合禮數。
這一次同樣,柳如非給出相同的回答,“虞老板,這恐怕不合禮數。”
起初虞寒雲可能還會爭辯幾句,但現在隻是一笑置之。罷了,人家不願,還能強求人家不成。
“罷了,隨你。”
虞寒雲又說道,“這幾日青佩有教給你什麽嗎?”
“有的。”柳如非如實回答,以前隻知小青佩善戲,卻不知道此人學識見聞依舊淵博,簡直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一場交談下來,柳如非隻感覺自己如沐春風,整個浮動的心都平靜下來了。也由衷的覺得,能拜小青佩為師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而這一切的一切都要感謝眼前的這人。
若沒有他的撮合,小青佩定是不能成為自己的老師,那麽自己更不會得到小青佩的盡心指導。
虞寒雲簡直就是她此生的貴人。
其實在她還未入海河樓之前,也隻是一個貧窮家裏的丫頭。家裏有兩個哥哥,父母體弱多病,在柳如非還未滿6歲時,因家裏窮沒錢治病染上風寒不久便雙雙撒手人寰。留下兩個哥哥和尚且年幼的柳如非相依為命。
本來會一直這麽過下去的時候,家裏再遭變故。柳如非的二哥一直在戲園子工作,也會唱戲,雖不及名角兒那樣聲音動聽,但也聽的過去,在戲園子裏待遇還不錯。
可惜好景不長,因為表演現場的道具沒固定完好突然倒了下來,讓還在排練的二哥正好被砸中,當場去世。
戲園子還算寬厚大義賠了柳如非一筆,算是賠償損失。但戲園子的損失卻無人賠償。原來這個戲園子也隻是臨時組建的,柳如非的二哥在這個戲園子唱曲兒還算唱的好的,現在柳如非的二哥一沒,這唱戲三把手的位置一下子就空了出來,無人補上。
有一次戲園子的負責人來找柳如非的大哥商量事宜,敲門時,卻聽見裏麵傳來咿咿呀呀的曲調。戲園子的負責人大驚,這曲子他記得的,正是柳如非二哥去世那天即將登台時要唱的。無奈天災人禍,這場戲注定要被擱置了。
而現在在唱的這個人聲音稚嫩,裏麵音的轉調尚且還欠些火候,根本無任何技巧可言。但奇就奇在,即使這人唱曲漏洞百出,但聽上去依舊覺得有幾分好聽。
此人唱曲兒聲音稚嫩清脆,唱出的曲兒甚至有點安撫人心的味道,音準尚且可以,若好好栽培,完全抵得上柳家二哥留下的空缺。
推門而入,卻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孩童正一邊幹著活一邊哼著曲兒。
此人正是柳如非。
不過這時的她很顯然被嚇到了,瑟瑟的縮著脖子看向門口的人。
戲園子的負責人也才驚覺是自己唐突,當下向柳如非表明來意且想要邀請她進入戲園子頂替她哥哥的位置,並承諾給予豐厚的報酬。
聽到有錢拿,柳如非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柳如非從小在其二哥的戲曲下耳濡目染,又很有學戲曲的天賦,不出一年時間,就火速成為戲園子的一把手。
可惜上天總是喜歡和柳如非開玩笑,好不容易要苦盡甘來了,戰亂又發生了。大家都為了逃命四處奔波,哪裏還有那個閑情逸致跑去聽戲。好不容易在柳如非的帶領下經營的有聲有色的戲園子因為這次戰亂瞬間亂成了一團散沙,各自奔走。
柳如非也在逃竄中與戲園子的夥計走散,一個人幾經周轉流落津門。一次偶然的機會被海河樓的老鴇看上,千方百計的想將柳如非騙到海河樓。奈何柳如非看著單純好騙的一個姑娘,沒想到心眼兒挺多的,三言兩語就騙的與老鴇簽訂一份協議,隻賣藝不賣身。
後來的事兒,虞寒雲都知道了。柳如非從十七八歲到海河樓,這一呆便是五年。
虞寒雲聽完柳如非的生平事跡,對這個女孩兒越來越疼惜,尤其是對方在向自己訴說那些淒慘的遭遇時一臉風輕雲淡,見自己在看她反而對自己笑笑,仿佛經曆那些的人不是她一樣。
莫名的,虞寒雲有點想抱抱這個令人疼惜的女孩兒,她應該像溫室的花朵被好好的嗬護,而不是像外麵的野花野草任由著風吹雨打。
“如非,我不能說我可憐你。因為你不需要這些可笑的同情。我也不能說,我了解我都懂,因為我沒有經曆過你的絕望,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他停了一下,伸手握住那雙有些微顫的雙手,原來她並沒有她所表現的那麽堅強,“但是,我想對你說,我疼惜你,能不能讓我守護你。”
“虞老板,你……”柳如非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被握住的雙手。她不是第一次被虞寒雲這麽握著,但卻是第一次感受這麽清晰,清晰到能感受到虞寒雲幹燥溫熱的掌心,感受到自己因為因為這次相握而怦怦跳的心髒。
最關鍵的是,這一切的一切他本不討厭,相反在虞寒雲的籠罩下,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安心。有多久了呢,久到怕是她自己都記不得了。
“如非?”虞寒雲看著已經呆愣的柳如非,呆愣的樣子讓虞寒雲喉嚨一緊。他慢慢的向柳如非靠近,最後在她的唇邊落下輕輕一吻。
若剛才在聽到虞寒雲的話,柳如非隻是簡單的震驚和意外,那麽當虞寒雲這一吻落下,所有的旖旎煙消雲散。
“虞老板,我,我……對不起。”柳如非一掌推開了虞寒雲,眼神複雜的看了他一眼之後奪門而逃。
她家境貧寒,又是紅塵女子,怎麽能配得上虞老板這樣的皎皎君子,澤世明珠。
屋內,被推了一掌的虞寒雲恍然的看著柳如非離開的門口,她因離開的急,竟連門都沒有關上。
虞寒雲不禁自嘲一笑,他這是多令她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