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鴉垂下眼睛,如果說起初她對這個汙染區還有些懷疑的話,那現在,她就是百分百的肯定。
手指輕輕撫摸著脖頸間垂下的項鏈,沈鴉輕歎出聲,她伸出手捂著左胸胸下,那不斷加速的跳動聲,似有所感,沈鴉回頭。
淩厲的風眼在葉九徹底平靜的那一刻歸於寧靜,風眼外,呼嘯的風席卷著場內的一切,白邱等人已經不知所蹤,沈鴉腳踩著地上凸起的鋼筋,她知道他們會回來。
留給她的時間不算多,所以她望著那在廢墟中定定望著這邊的人,眉眼似水般柔和。
“……該叫你阿年,還是鬱斯年,亦或者是陸清衍呢?”
瘦削的身影微微顫抖,男孩抬起頭,眼眶微紅,他的眉眼極為平靜,但沈鴉知道,那雙眸子下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思念及對她所作所為的不滿及憤怒。
沈鴉神情有些許恍惚,她安靜地望著他,思緒抽離。
其實當年她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也曾想過萬一她得救後,鬱斯年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他會跟自己說什麽樣的話,但沒有如果,她死得比她預期的還要早。
想不出所以然,她又開始想如果鬱斯年要是真的知道了她的死因,他又會做什麽?他這樣直性子且一條道走到黑的人,肯定會找那些家夥的麻煩,會把華國乃至所以參與了這次事件的國家掀一個底朝天。
可是他若是這樣做了,他又該怎麽辦啊,以一人與數萬萬人為敵,那樣太累也太苦。
她不舍得。
而且這樣會牽扯到許多普通人,即便沈鴉知道鬱斯年不是那種殘暴的性格,但蝴蝶的翅膀一旦扇動,那造成的影響就已經不是蝴蝶所能決定。
她不想讓他背上罵名。
結果,兜兜轉轉,鬱斯年還是走上了這條路,甚至他做得更絕。
時間逆轉,死而複生。
“……”
嘈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沈鴉隻不過眨了一下眼,原本站在她對麵不遠處的人便突然消失。
……罷了,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掉吧。
沈鴉扭頭,望著已經變成大人模樣的白邱等人,她沒有廢話,直接道:“走吧,去三棟,先去救出我們剩下的人。”
白邱懵了一瞬,他眨著眼睛,視線緩緩地從沈鴉的那張臉再到她緊握著骨刀的手指,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你、你是?”
“……好久不見啊。”沈鴉淺淺一笑,“白邱。”
抬手緊緊捂住嘴巴,程橙眼睛通紅,她望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整個人都懵了。
沈鴉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她這句話的意思是——
“三棟入口,秦煙等人已經先一步帶人過去排查危險,韓笑笑那邊傳來消息,說第三棟人員開始轉移。”
韓笑笑便是那個掌握著溝通技能的人,白邱攤平布條,身後人有條不紊地清除著沿途的阻礙,沈鴉放慢速度,聽著白邱有一搭沒一搭但難掩激動的聲音,她句句有回應,隻是樣子看上去頗有些心不在焉。
“……”白邱組織著語言,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用餘光打量著沈鴉的那張側臉,“小鴉,你是在想鬱斯年的事情嗎?”
“嗯?”
沈鴉沒有否定,她坦率地點點頭。
她確實是在想那個突然離開的家夥的事情,時間倒流,改換節點,讓死人複生,這完全就是踩著這個遊戲的高壓線在走,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走到這一步,他又付出了什麽代價……
額前的劉海微微蓋住眉眼,白邱的聲音在風聲中聽得越發含糊。
“……沈鴉,我想有些事你可能需要知道一下。”
白邱盡量組織著語言,他說著先前他跟秦煙蕭途安等人關於他們那錯亂的時間線的推測,在說這些話的過程中,他打量著沈鴉那看不出情緒的臉色。
這件事不是沈鴉做的。
那做出這件事的隻有可能是——
“……鬱斯年做的?”
“嗯。”
也不知道是想要求證還是其他,白邱在聽到沈鴉確切的肯定聲時,他竟有種本該是如此的篤定。
隻是他真的沒想到。
“那小鬼一貫擺出那種天老大我老二的氣勢,對我們,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噘著個嘴,誰都看不起,他竟還會專門過來救我們。”白邱開玩笑般道,“真是的,鬧出這麽大個事也不跟我們商量,這輩子要是找到他,絕對要好好在他麵前先把他這悶葫蘆的性格殺一殺。”
“……這一世,你們還沒見過他嗎?”
“沒有,他啊,上一世惹出的事不小,他應該也有前一世的記憶,狡兔三窟,不知道躲哪去了。”
“這樣啊……”
沈鴉垂下眼,狡兔三窟嗎?
嗬,他可要比你們想的膽子要大多了。
沈鴉眉眼微彎,扭曲的時空在葉九清醒後的幹預中,幾人反倒比前一波過來探路的人還要快一步趕到第三棟。
第三棟的外表同前麵幾棟樓完全一致,沈鴉抬起頭,她突然道:“白邱,上一世你們還活著的時候,南域安全區還存在嗎?”
“……”
還存在嗎?
白邱伸出手摸著後腦勺:“存在是存在,隻是不抵你還在的時候了。”
“嗯?”
沈鴉訝異地扭頭看向白邱:“你們沒有得到隕石殘片嗎?”
“隕石殘片?”
“就是這個。”
沈鴉從脖頸間將項鏈抽出,不規則的石頭曝露在白邱眼下。
“……原來你叫這個東西為隕石殘片啊,這個東西,我們是得到了。”
白邱苦笑。
“那既然得到的話,沒了血月的影響,你們的生存率及存活率不該大大增加嗎?”
“……按理來說是這個樣子。”白邱沒有觸碰那條項鏈,這條項鏈對於異能者的輻化作用極強,很容易便會導致異能者惡顯化,除了一些特別的空間係異能者及對自身異能很有把握的強者可以勉強用異能的能力短暫接觸。
沈鴉能觸碰,那是沈鴉實力強。
白邱帶著超厚濾鏡,沒有半點懷疑:“不過,我以為隻是我以為,血月的影響確實是小了,但沒了血月的影響,汙染區擴散的速度要相比之前成倍增加,怪物潮靠著實力及武器,我們還能勉強應付,但那動不動便擴散幾十裏甚至上百裏的大型汙染區,我們束手無策。”
明明異能者的數量及等級隨著時間的流逝都逐步增加,但沈鴉死後的世界,反倒走上了下坡路。
“……怎麽會。”
握緊項鏈,沈鴉的麵上有一瞬間的慘白。
“電梯到了。”
白邱沒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全然被突然打開的電梯門吸引,他招了招手,後方原本遠遠地望著二人談話的小團體紛紛跑了過來。
在等後方一批人會和及果斷先去救人中,沈鴉選擇了後者。
“……或許在這裏,我跟你們都會知道當年我死亡的真相。”
沈鴉留下一句頗為意味不明的話,白色紙人環繞在她的周圍,空間本就不大的電梯內部,上來的人員眾多,人擠人,但沈鴉的身邊卻留下些許空間。
我跟我們?
白邱望著沈鴉那似在沉思般的側臉。
沈鴉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死亡的真相?
難不成就連沈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嗎?
其實這種的情況也有可能,比如暗殺、偷襲亦或者是用藥……
手中緊握著的項鏈深深嵌入掌心,沈鴉望著那被按進掌心之中的石頭,殷紅的血珠緊緊將它包圍在正中,它們相依存。
閉上眼睛,沈鴉細細感受著。
片刻,沒有,她沒有從這塊石頭上感受到半點灼熱的痛感。
“……”
獨一無二的存在,哪怕是時空變換,都不會再有第二個它。
鬱斯年,你到底做了什麽啊!
心中默念,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秒,沈鴉邁開腿,她望著眼前同餐廳那間小屋完全一模一樣的場所布置,但跟之前的營養罐中到處空落落的不同。
密密麻麻的營養罐,僅著白衣的稚童雙眼緊閉。
長相各異,年齡各異,但他們卻都有著同樣的命運。
白邱有條不紊地在確定這層樓除他們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時,他安排人兩兩一組去找出陳許他們到底被帶到了哪裏。
紙條上的字跡早已模糊,韓笑笑她應該還活著,但是意識昏迷。
而他則是蹲下身收集著地上散落下來的材料。
可能是走的時候實在太過匆忙,隻來得及帶走了核心資料。
白邱翻看著這些完全看不懂的實驗數據,一張接著一張,大多數都被不甚打破的實驗藥水浸濕,他也是囫圇吞棗地隻看一些實驗結論。
但下一秒,在掃見那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紙張上的一瞬間,白邱還習慣性地將它往自己排列好的文件中放,機械性地重複了兩遍這個動作,白邱突然站起,他這一幅度極大的動作吸引了沈鴉的注意力。
“怎麽了?”
沈鴉翻看著手中的數據,大多都是涉及人體改造。
“你看這個!”白邱示意她看。
發黃的紙張上半部分早已經模糊不清,唯有最右下方的角落,鬱斯年這個名字清晰可見,
而這個紙張上的落款時間是2105年3月17日。
也就是鬱斯年1歲的時候。
“……這上麵沒有實驗結論,但這有一個彩印的圖片。”
沈鴉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圖片打印得極為清晰,
身高三米開外的巨人右手折放在胸前,他的肢體殘破不堪,到處都是切割亦或者是針孔的痕跡,在照片的右下角,沈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是那個年輕的教授,隻不過相比於後來她所見到的那個,這個人明顯要更年輕許多,同樣,他所站的位置相對靠後,跟他曾經跟她聊天時所說的一模一樣,而按照時間線的話,他盜取這外星生物的小拇指應該也就是這段時間。
沈鴉心亂如麻,她知道現在沒有時間給她在這裏胡亂分析,那教授早就死了,外星生物也早就死了,但、但——
一旦她不強迫性地讓自己想這些東西,她的視線便會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圖片的左下角。
一個躺在繈褓中的嬰兒被放在外星生物的小腿附近。
外星生物仿佛天生便自帶輻射,哪怕是死亡都沒有改變他們的這一身體現象,教授當時如是告訴她,哪怕他得到的隻有一小節小拇指,甚至每次去見這節小拇指的時候,他都會做好最完善的防護措施,但他的身體內部還是發生了異變,他的衰老速度要是常人的兩至三倍。
隻是一節小拇指便是如此,這些人竟……
“……小鴉……”
白邱擔憂地望著那隱隱顫抖的人,他不知道她為何突然之間便變了臉色,他上前還想細問,但下一秒,他突然扭頭望向身後。
“誰!”
他死死盯著那黑暗中一角。
但沒有,他抬手召出方框前去探路,繞了兩三圈也都沒有發現半個人影。
奇怪,難道剛剛真的是他感覺錯了嗎?
但他明明就——
腰間一緊,反手做擋,零零散散的材料灑落一地,沈鴉抬頭,她緊緊拉住白邱,往後連退三步。
“……沈鴉!”
黑暗的甬道內,李月笙的呼喊聲短促而又急切。
“走!你先去找他們。”
沈鴉低語,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散落在地的文件,不經意間,她的視線微微上挑,望著那黑暗一角,她手中用力將人推出房間。
下一秒,實驗室大門緊閉。
冰冷滑膩無聲纏繞上沈鴉的腰肢,燈光節節暗淡,沈鴉垂著眸,她放任自己的身體被埋入一片濕潤,滑膩將紙人從她腰間剝離,葉九本想反抗,但在沈鴉默許的視線下,他默默蜷縮在角落中,背過身去。
滑膩輕挑著沈鴉的指尖,它分開沈鴉的手指,一寸寸往裏陷入,似十指相扣般這才滿意停手。
濕熱的喘息聲埋在沈鴉鎖骨位置,毛茸茸的觸感像撒嬌般摩擦著沈鴉**在外的皮膚,同那股滑膩不同,另一根毛茸茸溫熱地纏住沈鴉握著刀的手腕,全然不顧刀尖鋒利,它牽著她,放在了腰間。
“……你倒是舍得把自己的記憶這般用來糟踐。”
眼前漆黑一片,沈鴉最終還是沒有狠得下心來。
她對他從來都是心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