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朋友C君又有信來了。
“我現在真變為了一個市儈。我為生活關係,不能不就一職業,而此職業之名目,乃是東大農場的營業主任——其實好聽些說叫主任,直說便是店裏的阿大。並且現在店還未開,籌備就緒時,大概要在一月以後。
這兩天我幾乎每時都想到哈同路來,無奈這阿大的責任非常繁瑣,竟抽不出空。並且我前次要寫的一篇小說,隻寫了七頁,也就不能繼續了。又細碎、又麻煩的事件,每日每時都堆在身上,要待我處理。這處理,好像楚項羽穿繡花針,當然是心焦而不易見效的了。
我住在吳淞路益壽裏一四九一號。同住在上海,應當可以天天見麵了,然而不能,至少要等五十天,店務已經順手才能抽出我自己。
仿吾這兩天住在家中嗎?我極想著看他。……”
這封信是初二的晚上到的,我得到信後,便想立刻去訪他,但恐怕夜間不容易找著他的住所,我隻得暫時遏勒著了。
回溯起來,怕是三月以前的事罷?有一天晚上,我接過一封很重實的掛號信,開封看時,是一篇創作的投稿。我自從從事於文筆以來,所得的外來函件,無慮日有四五次,外界的出版物雖也是雨後的春筍般的暢發,但我總覺得身之內外,真是非常的寂寥。我當夜把那篇創作讀了之後,我這個沙漠中飄泊著的駱駝,突然在自己的眼前發現了一株青翠的樹影。我的樂意便立刻嗾使了我寫了一封信去回複——可以說是感謝。這便是我和C君兩人的交際史的第一頁。自此以後,他陸續寄了許多創作的稿子給我,寄了許多信給我,我從這些禮物中,得知他的性格,得知他的生涯,得知他隻是一位二十二歲的青年,是從一個農業學校畢業。他起初很久失業,後來他的信是從浦東寄來,他在浦東的東大農場覓得了一個小小的啖飯地了。
雙十節後第四日的午後,我正和一位新從東京回來的朋友談說地震的情形時,門環一響又進來一位新客:中等的身材,穿的是西裝,戴的是鳥打帽,臉是赭黑色的,上唇微微有幾分反上,眼裏含著一雙黝黑而靈活的眸子,步武之間微聳著肩頭帶有幾分健氣。我一眼看時以為是日本人了。他走進室裏和我握手的時候,才說便是C君,我的驚喜完全出乎意外。
——“C君,這位是才從東京回來的F君。”
——“日本這回地震真是亙古未聞了。”C君開首這麽說。
我說:“剛才F君在說,地震劇烈的時候,他在街上連腳步都不能站穩,隻能在地上爬,看著看著,地麵便崩裂了,房屋便倒坍了,四處都是火災。他們好幾天沒有吃飯。”
C君說:“我們中國人受害的還不很多嗎?”
F君說:“受害是難免的,現在可還沒有確實的調查。最可怕的是地震後日本人虐殺朝鮮人,連我們中國人也免不了他們的狂怒。我們中國學生都不敢出街,我自己就受了好幾次的危險。”
——“是因為我們中國人象朝鮮人嗎?還有別的原故呢?”
——“相象是最大的原因,因為當時有一種謠傳,說地震時的火災都是朝鮮人和共產主義者放的火。日本的什麽青年團、什麽自警團,簡直成了狂犬一樣。朝鮮人死的不少,便是日本的勞動者也死的不少。我親眼看見有一群日本的勞動者怕有一百多人,剪著手被兩三名警察護送到什麽地方去拘留,路上遇著一隊青年團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腦,便把一大群的勞動者打死在地上。”
——“這真是慘無人道!我們中國的富翁有多少榨取來的剩餘的汗血錢去救濟一些狂人,倒不如買些香帛來燒化給這些慘死的亡魂了。”
C君回頭又問仿吾在不在家,我說:“因為他有一位胞兄到了上海,他這幾天都要往旅館裏去,說不定晚上會回來。”
C君說他隔兩天要回他的南翔鄉下去,他此次來上海,是因為農場方麵派他擔任營業部的事情,要在虹口找房子。大約十一月初旬他便可以來上海,我們便可以長聚了。他因為在四點鍾前要到徐家匯去看他一位在女塾讀書的妹子,我們還談了些其他的事,約定明日再會的時期,便匆匆告別了。F君也是同C君一道辭去的。
我最忘不了的是他第二天來時,與仿吾兩人對飲傾談的情狀。仿吾是木訥寡言笑的人,但當他一飲了酒,微微有些醉意的時候,他的談吐如同開了閘的流泉,他的笑容就好像一枝洋燭的頹蠟一樣,幾乎把全身都要溶化下去。他們談到文藝,談到婚姻問題,從中飯時分談到上了電燈,從中飯時分也一直飲到開了晚飯,他們還在手不停杯,口不停談,足足把一大瓶三星牌的白蘭地喝完了。我看他們也的確是很有醉意了。
仿吾他本是婚姻的失意者。他從小時便定了婚,在日本留學的十幾年中時常為這件事情苦惱。但他前年回國後毅然把婚離了。聽說他的未婚妻不久也就病死了,他至今也還隱含著一段悲哀,我們讀過他《海上的悲歌》一詩的人,大概可以窺破他的心境的。最可笑的是他有一次把英國詩人道村(Ernest Dowson)的《Vain Hope》翻譯了(便是《創造日》上的《無望的希望》,他的詩稿上隻寫了一個標題,沒有寫明是從什麽人譯出的。我因為詩中的悲情和他自己的身份太相近了,有一天清早我發現了他的譯稿的時候,竟誤以為是他自己做的。我也很感傷地做了一詩來和他。我的詩是:
讀了我友人的《無望的希望》,
令我內心之中感受著無限的淒涼,
他說,雖是百合花的花時過了,
他要追求個幻美的處子,走去跪在腳旁,
不過他說這樣的希望呀。
終隻是無望的希望。
我也懷抱過這樣的希望迷離,
我也追求過百合花的處子;
可如今她的花時過了,
隻剩著一片片的根瓣參差,
我隻如蟻地跪在她的腳旁,
永替她運積沙泥。
啊,百合花的花時過了,
薰風吹不破這寂寥的荒郊
朋友呀,我們原隻是一樣的悲哀,
雖則是兩樣的情調。
你好在還有無望的希望縈懷,
我隻得運積沙泥到老。
我把這首詩做好了,把給傷吾看時,惹得他好笑。他說明了他的是譯稿,連我自己也好笑起來。——這麽一場悲喜劇,時常是我們之間的一粒笑種。我們一提起來,總要笑得不亦樂乎。
C君當晚也說他自己是失戀的人。他有一篇小說:敘述一位老人在年輕時候眷念一位身份不相同的女友。他在一次聖誕節的晚上寫了一封信給他的戀人,但他終不敢付郵,隻永遠藏在自己的匣子裏,一直獨身到老。每到聖誕節,他便把那封舊信取出,私自念著,沉沒在一個美妙的幻想裏。他這小說的內容便是他自己的已往的前塵和將來的後路。他說:他有一姐一妹和他一樣,是矢誌獨身的。他有一位哥哥便因為結婚的失意,永遠在四方流浪,周年四季,總不知道他的蹤跡。但一到年底,他又飄然回家,和父母團年。新年一過,他又出去放浪去了。他有一位弟弟也是小時定了婚,但這未婚妻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既無知識,又不肯向學。他的兄弟困於父母的情麵又不能離婚,打算采取不解決的解決辦法,永遠不舉行婚禮了。
聽了他的這些話,隻覺得觸著了自己身上的痛瘡。我自己是無話可說的人,我看見仿吾眯著兩個醉眼竭力向C君勸說,要他早早替他兄弟和未婚的弟妻設法,要快刀斬亂麻,免得使有望的青年因此頹喪了銳氣,免得他們到老來永受痛苦。仿吾的話是非常在理,但是在仿吾不幸的幸處,他是幼年喪失了父母的人,所以他的快刀比較容易把亂麻斬斷,而他自己尚還引起了一段意外的悲哀。說到有父有母的人,情節又是兩樣了。啊,舊禮製的消除,一半要在老人們自己的覺悟,為父母的人想來沒有不愛自己的兒女的,何苦為虛榮俗議的顧慮,而坐視自己的兒女永受炮烙之刑呢?
他兩人喝得都有幾分不能支持了。已經到了八點鍾,C君還在說在四點鍾前要到徐家匯去看妹子,因為他昨天沒有去成。
隔了五天光景,C君又來訪問。他是才從南翔來,立刻又。要過浦東去的。他說那夜回寓後吐了一夜,回家更睡了兩天,想寫的兩篇小說終竟沒有寫成。他趕著要過浦東,談不多時就告辭起身了。走時,他還申說十一月初旬一定可以來滬,我們可以長聚。
中
十一月初旬他果然來了,但他信上說至少要五十天以後才能和我們見麵。這怎能忍耐呢?所以我接了他的信後便想立地去看他,但我終怕在上海找路。向上海人問路就好像向菩薩求靈,他們有的全然不顧,有的還故意把你向錯的方向引去。況且又在夜間,所以我也隻得遏勒著等待明天了。
從哈同路上車一直坐到北四川路,在老靶子路附近下了車。我不知道吳淞路在什麽方向,我下車的原因實在是伊文恩書店引誘了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書店漁獵”是學生間頂有趣的一種風習。下課沒事便走到新舊書店裏去徘徊,不一定是要買什麽書,隻是如像女人們遊公園,上海人上遊戲場一樣,完全是出於一種消遣。在書店裏巡覽書籍,或者翻翻目錄,遇著有好書的時候,有錢時便買它一本,沒錢時便立著讀完半本或一本小本的全書。無拘束的精神,如像入了pano-rama的畫室一樣。才看見阿拉伯的隊商在沙漠中旅行,忽然又看見探險家在北冰洋上探險;才看見羅馬軍隊入了埃及的首都開羅,逼死了絕世的美女王Creopatra,又看見太空中無數的星雲在構成新星係統;人體的細胞在和細菌作戰的時候,火星的人類又在策劃侵略地球;Fichte才在草告德意誌國民的書,愛因斯坦已經在向日本人講述相對論了;Pom-peii的居民在火山未爆發以前正在戲場中看戲的時候,赤色軍已經占領了莫斯科宣告全世界大革命……一切實際的或非實際的,有形的或無形的,曠古的或未來的,形形色色的世界展開在我們麵前,使我們時而興奮,時而達觀,時而悲,時而喜,時而憎怒,時而愛慕,時而冷笑,時而自慚,時而成為科學家,時而成為哲學家,時而成為詩人,時而成為誌士。——超絕時空的靈魂的冒險,情緒的交響曲。——
但我回到上海來已經半年,上海的大小書店於我隻是些破紙簍,把我的漁獵消遣久已消滅了。伊文思書店雖然我知道他的西書頗多,但我因為路遠,竟連一次也還不曾來過。在電車上突然發現了伊文思的招牌,我的漁獵欲便促著我下了車。我跨進書店去,想享受我半年以來久已忘卻了的一種快樂。我剛進書店裏在一處書欄前立定,一位西崽便突然跑到我麵前來問我想買什麽書。我說:“你等我看一看再說。”他兩隻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了一會,又走向別處去了,但眼睛總是在掛著我。哈哈,你把我當成了掱手!我這天穿的衣裳是我在日本穿了十年的一套嗶嘰學生裝,上麵套了一件前年在上海縫的十二塊錢的雨衣。穿這樣裝束的人要進西書局,怕是僭分了罷?我心中雖然感受著隱隱的不平,感受著受了侮辱,但是我也佩服我們做西崽的同胞,畢竟能忠於職守如此。
其實我有一種傾向,很有難於在太陽光中對人說出的苦處。我走入書局,有時每要冒犯一次道德上的危險。——更說明白些罷!我有時每要起一次偷盜的心腸!這書是好,但是價錢太貴了,索性把它拿回去罷!已經插在書架上的書又取在手中了。強盜!強盜!心髒跳動起來,臉上隻是無端地發熱。左右一顧,世界好像更暗淡了些。什麽!眼前的這一些書籍不都是一些贓物嗎?藝術家、思想家把他們的心血凝成結晶,就如像大自然把蒸氣凝成雨露,把光雲凝成星球,這是萬匯所得共有,萬匯所得分受。資本家在貧苦人的身上榨取些血汗做成了麵包去,把他們換了,回頭又在我們的身上來榨取麵包。什麽!我何嚐是強盜!這是我們應該共有的!這是我們應該分受的!我們向作者致謝就夠了,我們向排印的工人致謝,向裝訂的工人致謝就夠了,我們為什麽要向資本家低頭,要另外把血汗錢向他們孝敬?書是寫來供人讀的,而資本家把它搶去藏在書櫥裏。路是造來供人走的,而山寨的霸王把它占去要人過路的金銀。書賈們才是強盜。我們是應該偷的,我們是應該偷的,我們不是偷,是把強盜的贓物奪回公有。……贓物握在手中,自己對於自己的行為辯護,但是心總是跳動不寧,臉總是發燒不止,周圍的書籍中都好像睜出了人的眼睛,房屋都像要倒了,四壁都向人逼來。……沒有法子隻得把書插回原處。啊,究竟是良心的裁製厲害!——其實這何嚐是良心呢?習慣罷了!豢養罷了!鷹犬的爪牙能搏能噬,原是它們的本性,但受人們豢養而為人們狩山守夜。我們是太受資本製度豢養慣了,國家嚴製法律以禦盜,我們妄造良心以自防為盜,不都是受慣了資本家們的豢養,隻在為他們保全安富尊榮嗎?……但是,豢養慣了的,是不能翱翔的了。立在書架前,就好像一隻落水雞,抖一抖羽毛,又隻得跛行而他去。
我這種傾向不知道苦過我多少口,假使我的教養(說高尚些)如不足時,我怕早在縲絏之中吃過好幾口稀飯了。其實認真想來,縲絏中的吃稀飯的人不惟不是歹人,而且才是真正的人類。因為他們的人為的作偽少,所以一般的偽人便說他們是強盜了。請到北四川路的火車站上去看那張貼出的掱手們的照片罷,犯罪的次數愈多,麵部的表情愈真率。他們是天國中的老虎與獅子的朋友。人是不怕偷,隻怕不肯授。有錢人想進天國,比駱駝穿過針眼還要難!
在伊文思書店中忍著氣巡視了一回,可憐我強盜傾向終竟抬不起頭來。白白出去好像敷衍不過,隨便問了兩本書:
——“Yeats的《Ideas of Good and Evil》有沒有?”
——“……沒有。”
——“Nietzsche的《Ecce Homo》(音讀如‘也克火磨’)呢?”。
——“唉,口磨?……當然沒有。”
哈哈,當然沒有!連這兩種我自己書櫥裏也有的書你們都不知道時,你忠於職守的西崽喲!對不住你的洋主人,你們的書店在我看來仍然是破紙簍呢!我好像凱旋將軍一樣雄糾到地推開了大門出去。
下
從老靶子路向東走去,穿出了一條大街。我發現了吳淞路三個字,我真是快活。我隻不知道益壽裏在那裏了。問了許多人,有的隻搖搖頭,有的隻叫我南走。我從靶子路一直走到小菜場,每處巷口的名字我都看了,但總尋不到益壽裏三字。幸好吳淞路還長,我的希望還不至於立刻便斷。但是我已早早起了一個決心,如再要走至蘇州河岸我都找不出時,我隻好乘靜安寺路的電車回去了。吳淞路快要走完了,在西首走著時,我突然看見一家門牌是一五二〇號,我知道目的地已在附近,就好像漫漫長夜中聽見了一聲雞鳴。啊,真不容易。我早曉得這益壽裏就在外白渡橋近處,我犯不著去多走一大圈的枉路了。退走幾步,果然發現了一個巷口,一家成衣店掛了許多洋服的招牌,把巷口遮住了。再向街心走幾步去看時,正是益壽裏的南衖。
啊,益壽裏!你把我的壽命倒縮短了半日的辰光了,你這肮髒的程度,真有點像耶路撒冷的不淨門。你自己的壽命或許可以多添些,你裏麵不是有不改其樂的賢者嗎?
找到一九五一號了。矮矮的門楣,高我不過兩尺。門麵的黑漆已經變成黑灰。銅環好像是鐵製的一樣。啊,山不在高,水不在深。丁,丁,丁,裏麵走出了一個中年的人。
——“C先生住在這兒嗎?
——“是。”他請我進去。
兩樓兩底的樓房,正堂上堆著一大堆洋芋。走進樓房,一間長條房間,裏麵足足安了七張鋪位。當門一張飯桌,四條長凳,我便在這長凳的一隻上坐著。中年人叫茶房去叫C君,退回房中在前首窗下和另外一個年紀稍老的人談論些什麽去了。默默地坐在室中,我瞥見了兩隻馬桶。我不知C君睡的是那一尊鋪位,但是破舊的程度七尊都仿佛相等,我自己不覺慚愧了起來,我身上的衣裳好像還太穿好了的一樣。
五分鍾光景之後,我和C君同路往小菜場去。
小菜場上沿著文監師路一麵第七個弓形一門下有個菜攤,那便是C君的聖壇了。幾個淺淺的竹籃放在綠色的木架上,紅肥的番茄、蒼嫩的萵苣、紫色的蕪菁、粉藍的花菜……我好像看見一幅Cezanne的靜物畫。
C君之外還有兩位助手,他們都笑容可掬地表示歡迎。
C君張著兩臂說道:“你可照顧我買些什麽嗎?”
我頂歡喜吃番茄,我便買了兩磅。我照他說的價錢給了,我卻怕他徇情虧了他的農場——啊!這種公平的交易,這種尊貴的感情,我自有生以來隻算有了這麽一次!……小菜場……Utopia……
——“番茄準備幾時吃呢?”
——“就在今晚吃,你能不能來?”
——“好,我五點鍾光景來,賬目等夜裏結算。”
——“那嗎,我好再買一瓶白蘭地等你。”
不見麵時急於想一見,見了麵其實也並沒有什麽事情。有人要說我有點孩子氣,我是甘受的。
另外還買了些萵苣、兩匹銅盆魚,C君把我送到蘇州河畔,我便乘上了三等車回來。默坐在車中,沉沒在感興的陶醉裏,我眼前的世界好像都蒙了一片玻璃。c君啊,我感謝你,使我今日的生活這麽充實了。
我知道以服賤役為可恥的人,或者會鄙夷不屑你;
以眼賤役為可憤的人,或者可為你做出一篇罵世的長文;
以服賤役為可悲的人,或者可為你流些傷感的眼淚;
以服賤役為可惜的人,或者可為你謀一相當的位置。
但是,C君啊,請你恕我!我總覺得你隻這麽就好了。隻這麽做一輩子的店阿大,不要更事他求。勞動是最神聖的!
打草鞋的不是莊周嗎?
磨鏡片的不是Spinoza嗎?……
車過外白渡橋的時候,瞥見黃浦江中的濁流,洗滌在皎潔的秋陽光裏,隱隱也帶著幾分內省的情調了。
1923年12月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