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蒼幽行走在江湖時,並沒有用自己原本的名字,她為自己取了一個化名,叫做夢幽冥。

她的母親名賀芳華,是一個仗劍天涯的俠女,一人一劍,就可以在江湖上橫行無忌。

小小的蒼幽雖沒有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卻有伸手攬月,夜下舞劍的萬丈豪情。

殺門無門,一入殺門,便無回路,她親手建立起威風赫赫的殺門,在鬱蒼舞還沒有升起闖**江湖的心思時,她就已經是江湖中無人不知的桃殀仙子夢幽冥了。

她就像是一個突然闖進凡塵的紅狐魅妖,帶著一身魅惑之氣,一雙桃花眼繾綣多情,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進到她的心底。

若時光一直這般也就好了,她永遠會是江湖中那個多情無心的殺門門主桃殀仙子,而不會成為最後孤寂了兩百年的鬱蒼幽。

八月十五,中秋月圓之時。

不知道為何,每年的八月十五,賀芳華都會把自己關在房中一整天,不出門也不待客。

幼時鬱蒼幽還問過自己娘/親,為何八月十五團聚時,她總會那般傷心。

每到這時,賀芳華就會摸著蒼幽的發,笑得心傷:“因為八月十五,也是我們家人離散的日子。”

蒼幽並不懂賀芳華心中的苦楚,可她卻知道,母親在八月十五這一天,很傷心。

從此之後,她們再沒有慶祝過八月十五之節。

和往年一樣,蒼幽依舊去了明月城,每到八月十五,明月城的月色都是最美的,站在高高的無峰山上,一伸手,就好似可以觸摸/到空中明月。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這麽喜愛月亮,或是她天生對上天有著一種道不明的眷戀,所以才更愛高山之巔,因為那是離天空最近的位置。

月色皎潔,空中漂浮著甜甜的糕點味,蒼幽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慢慢晃**著去了無峰山。

家家都在團聚,就算在城中無家可歸的乞兒們,也早早回了容身之處,或是啃著好不容易討來的冷饅頭果腹,或是看著空中的明月發呆。

山河不定,燒殺搶虐,強取豪奪之事自是不少,隻是因著中秋團圓這幾字,好似原本暴躁的人也沉靜了下來,待在家中享受難得的安穩。

這般之下,更是沒有多少人會來無峰山踏山賞月了。

山道寂靜,月色指路,鬱蒼幽一身紅衣,行走在山道時更像是突然出現的鬼魅,帶著一股淒冷之意。

走到山頂,往日/她慣愛賞月的位置這次卻多了一個人,月色很是明亮,將那人照得清清楚楚。

衣衫破舊,頭發亂糟糟地頂在頭上,衣服上的補丁更是東一塊西一塊,他身後是一塊圓潤的石頭,雙手後背放在腦後,身子斜斜倚靠在石頭上,一隻腿翹在另一隻腿上,很是愜意。

鬱蒼幽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她走到那人身邊,放在食盒席地而坐。

“老瘋子,你倒是跑得快,這麽早就來了。”

“嘿嘿嘿。”

被叫做老瘋子的人動作極快,眼前一花,食盒就放在了他麵前。

老瘋子咽了一口口水,連忙打開食盒,首先取出裏麵的一壇酒,揭開酒蓋,深深吸了一口氣,滿足道:“對,就是這個味!”

鬱蒼幽看到老瘋子這個樣子,搖了搖頭。

這人是她去年中秋時救下的一個人,一身襤褸,還敢大搖大擺的跑去明月城中最大的酒樓吃霸王餐。

吃了霸王餐不夠,還敢咒酒樓老板有血光之災,差點沒被人打死在街頭上。

還是鬱蒼幽見他有些意思,替他付了這頓飯錢,才免了他被一頓毒打。

老瘋子也不說話,他把鹵肉小菜全部擺出來,吃下一口烤鴨,喝下一口酒。

老瘋子嘖嘖兩聲,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一拍大/腿:“真是暢快。”

鬱蒼幽伸手拿過另外一壇酒,直接拍開封泥,仰頭便是一口。

“今朝有酒今朝醉,看你這個樣子,莫不是我的話說準了?”

老瘋子吃得津津有味,看了一眼鬱蒼幽,口中嚼著肉含糊不清地說道。

“唉,姑娘,你救老頭子一次,老頭子便也送你一句話。”

“喔?”

鬱蒼幽回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麵前齜牙咧嘴的人,開口道:“你有什麽話想要送我?莫不是說觀我印堂發黑,近來會有血光之災?”

掌櫃的,老頭子觀你印堂發黑,近來恐有血光之災啊,這句話,是老瘋子剛剛一本正經對著酒樓掌櫃說的話。

老瘋子嘿嘿一笑,他抹了抹頭,看向鬱蒼幽時臉上的嬉笑神色全部收起。

“眼前人不是真心人,亦不會是你良人,切莫付出太多真心,最後傷人傷己。”

聽到這句話,鬱蒼幽心中閃過一絲異樣。

眼前人?

她的眼前人,現在便隻有元天人一人,難道說,元天人會負了她?

這怎麽可能?元天人看自己時的眼神,對自己這般好,難道會有假?

鬱蒼幽張揚一笑,一身紅衣更是耀眼。

“你這句話,我記下了。”

說完,鬱蒼幽轉身便走,身後隱隱傳來老瘋子的一句話:“姑娘,若是應驗了,記得帶著玫瑰釀來找老頭子。”

鬱蒼幽以為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帶著玫瑰釀去找他,可是沒想到,一語成箴便是這般含義。

八月十五團圓佳節,說會愛她一生的人,卻正與旁人洞房花燭,何等諷刺。

鬱蒼幽側頭,看向老瘋子,輕笑一聲,歎道:“是啊,沒想到你還是一個老神棍,竟然還被你說準了。”

“人生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你的道注定和他背道而馳,就算偶有交集,也隻是徒然。”

鬱蒼幽倒是真的對老瘋子有了一些興趣,微微挑眉道:“你倒是有些本事。”

老瘋子笑,搖了搖頭:“我不是有本事,隻是我是個明白人,看得清楚而已。”

老瘋子笑著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白小瓶,在鬱蒼幽麵前晃了晃。

“我這兒有一瓶浮生散,喝下之後會做一場夢,夢中便是前世今生,你可敢喝?”

“有何不敢?”

鬱蒼幽一甩衣袖,接過小瓶拿在手中細看:“你這浮生散,真的這麽神奇?”

“這是自然。”

老瘋子驕傲一挺胸膛,麵色傲然:“我的浮生散,那可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東西。”

鬱蒼幽倒是真的好奇了,她仰頭直接喝下,也不擔心老瘋子給她的是毒藥。

老瘋子看鬱蒼幽喝下,卻是微歎了一聲,他臉上神色褪盡,帶著一絲悲涼。

鬱蒼幽倚靠在石頭旁,月光傾瀉而下,好似形成了一條月華之路,慢慢流進鬱蒼幽體內。

老瘋子守在旁邊安靜如山,靜靜等待著鬱蒼幽醒來。

鬱蒼幽好似真的進到了一個夢中,她站在天上,周邊雲朵變幻莫測,帶著五彩光芒,輕輕伸手,就可以觸到潔白的雲團。

不遠處,一個小小的光球正四處飄**,不時碰碰雲彩,親/親清風。

鬱蒼幽不自覺向小光點靠近了一些,不知道為何,她看到這個小光點,就很是熟悉,一靠近它,心中也不由得寧靜下來。

突然,狂風卷起,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了一陣痛苦的聲音。

小光點好奇地趴著雲頭往下看去,就見旁人看不見的一道五彩之光極快地向聲音之地衝撞而去。

小光點好似也受到了吸引,跟在五彩之光身後一道衝了下去。

雲朵急速飄遠,一隻虛無的手突然出現,想要把小光點撈回來,卻被它調皮地從指縫中溜走了。

鬱蒼幽也跟著降落下去,她站在房中,磕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到她。

鬱蒼幽慢慢走上前,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娘?”

鬱蒼幽一愣,正在生產之人,明明就是她的娘/親賀芳華。

鬱蒼幽看得清清楚楚,五彩之光和金色小光點直接落到了自己娘的肚子中。

賀芳華額間青筋暴起,她用力抓/住身上錦被,用盡全身力氣,兩聲嬰兒的啼哭聲隨後便響了起來。

“芳華,你辛苦了。”

一個陌生的男子大步而進,他看著賀芳華身邊的兩個孩子,眼中溫柔:“我們的女兒終於出生了,原本以為是一個孩子,沒想到竟然是一雙漂亮的女兒。”

賀芳華麵色蒼白,看著乖巧睡著的女兒,臉上帶笑:“還未給孩子們取名字呢。”

“蒼蒼無瑕,幽若明月,蒼蒼無陰,舞動清明,我們的女兒,便叫鬱蒼幽,鬱蒼舞,芳華,你說可好?”

“鬱蒼幽,鬱蒼舞。”

賀芳華輕聲念了兩遍,笑:“自然是好,名字很好聽,娘的小幽,小舞,你們可要乖乖長大。”

鬱蒼幽,賀蒼幽,難道,她竟是華城鬱家之女?

時間轉換,她看到自己被父親抱了出去,看到母親拖著虛弱的身子拿起牆上的劍追著父親而去,看到自己的妹妹哭得撕心裂肺卻無人理。

鬱蒼幽走到嚎啕大哭的嬰兒身邊,伸手為她擦去臉頰旁的淚水。

原本哭得傷心的嬰兒手胡亂揮動著,竟然直接抓住了鬱蒼幽的一根手指。

鬱蒼幽心中一道暖流流過,她慢慢蹲下身,看著還殘留著淚痕的小嬰兒,輕聲道:“妹妹?”

小嬰兒緊緊握住鬱蒼幽的手指,就像是握住了整個世界。

她原本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一雙最純真無垢的眼睛就這般顯露在鬱蒼幽眼中。

下一刻,她便咯咯笑了出來,一笑起來,仿佛把人的心也融化。

鬱蒼幽的心,也就跟著一起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