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鬱蒼幽便在華城王府中待了許久,她看著小小的鬱蒼舞慢慢長大,看著她從一個小小的嬰兒變成嬌憨的孩童,再從孩童慢慢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很善良,看到受苦的百姓就會心生憐憫,她想要改變,卻無能為力。
然後有一天,她偷偷跑出了府。
鬱蒼幽想要跟著一起出去,眼前卻是一黑,畫麵一轉,她就身處在了戰場之中。
她看到鬱蒼舞一身戰甲,浴血奮戰,看著她一步一步,成為更加堅毅的人。
最後一幕,她卻站在了萬陰穀中,她看到漫天遍野的往生花仿若鮮血染成,她看到鬱蒼舞和元天人搏鬥在一起,她看到鬱蒼舞,倒在了元天人的刀下。
鬱蒼幽目眥欲裂,她伸手想要接住倒下的鬱蒼舞,卻接不住她,她滿身是血,一雙明亮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倒在地上時,就像是一把斧頭砍在了自己心上。
“不要!”
鬱蒼幽驚醒了過來,她額上細汗密布,在夢中她走過了千山萬水,可一睜眼,麵前卻依舊是明亮寧靜的圓月。
鬱蒼幽怔然地看著自己雙手,鬱蒼幽身上的血色那麽刺眼,刺眼到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哭泣。
“為什麽?”
鬱蒼幽看向一旁的老瘋子,聲音艱澀:“為什麽要給我看這些?”
老瘋子並沒有回答,他知道鬱蒼幽心中的不解,輕歎道:“鬱蒼幽,你相信天道二字嗎?”
“天道?神仙?”
鬱蒼幽下意識便是不信的,可她突然想起夢中看到的那一道五彩之光和四處飄**的小光點,卻突然又說不出不信二字了。
老瘋子也沒想要聽到鬱蒼幽的回答,他聲音突然變得蒼涼起來,就好像從天地之間傳來一般。
“世間萬物皆有天道運行,一滴水,一朵花,便可成一乾坤,天道二字,雖是縹緲,卻也是最無處不在的東西,這世上沒有仙,沒有神,可天道卻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東西。每個朝代皆有定數,每個人身上的運勢也各不相同,而華城鬱家之女鬱蒼幽,則身負天命,肩負救濟蒼生之職。”
鬱蒼幽一驚,喃喃道:“鬱蒼幽?”
“是,鬱家之女鬱蒼幽。”
“那個小光點,是我?”
鬱蒼幽現在終於明白了過來,五彩之光,便是天命,在小舞體內,小光點便是她,當初因為好奇,她跟著五彩之光一起衝進了娘/親體內,才會由原本的獨女變成了雙生之女。
小光點不知是何所化,可是很明顯,小光點比五彩之光實力要強橫許多,所以明明五彩之光在前,她卻會先一步出生,成為了姐姐,而五彩之光的運勢,也隨之轉移了一半在她身上,隻因為,她占據了鬱蒼幽這個名字。
運勢二分,若不能將運勢歸於鬱蒼舞,鬱蒼舞最後結局便是死。
鬱蒼幽腦中思緒一瞬間便亂了,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會麵對這般措手不及的情況。
“你究竟是誰,為何會知道這些事?”
鬱蒼幽看向老瘋子,這才發現,他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竟然不知何時已經微微發白。
“老夫幽冥島,聞驚聲。”
老瘋子臉上露出一個笑,他站起身來,依舊是破舊的衣裳,卻突然多了一些正氣。
他從袖中取出一顆黑色的珠子,輕輕放在鬱蒼幽手中:“這是往生珠,它可助你前去往生,也可以讓你止步往生,是去是留,端看你一念之間。”
聞驚聲轉身往山下走去,多走一步發便更白一分。
“從今日起,幽冥島隱世不出,遊離世間,聞家後人,願供奉己身,以向天道謝罪。”
鬱蒼幽看著手中的往生珠,臉上滿是沉默。
她在無峰島站了整整一夜,等到天色微明,第一縷晨光出現之時,她眼中的冰霜才慢慢開始融化。
若是她從未見過鬱蒼舞,沒有親眼見到她長大,依照她的性子,就算她知道了這些事,她也依舊可以心安理得的過自己的日子。
天下之人,天下之國,與她何幹。
可是偏偏,她親眼看到了鬱蒼舞的點點滴滴。
鬱蒼舞是她的,妹妹,她們血脈相連,同宗同源。
或許,從鬱蒼舞小小軟軟的手輕輕/握住自己手指開始,她便放不下了吧。
歸根究底,不過便是一句,她舍不得。
鬱蒼幽輕笑著搖了搖頭,罷了,她本就不該出現,這天下運勢,依舊在小舞身上,她慢慢還給她,也便好了。
鬱蒼幽手中握著往生珠,轉身大步往山下走去,再未回頭。
籌謀策劃,發展勢力,在鬱蒼舞四處碰壁之時,鬱蒼幽就已經為她籌謀好了一個開始。
鬱蒼幽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麵,依舊是在萬陰穀。
隻是這一次,與元天人對戰之人卻是她。
一刀一劍相觸即離,元天人看到她對自己刀劍相向早已經瘋狂,到最後,甚至甘願死在鬱蒼幽劍下。
“我不會死的,小幽,你記得,總有一天我會回來。”
鬱蒼幽看著倒下的元天人,眼中卻是無喜無悲,她指間血跡一滴一滴落下,滴落在往生花上,也低在元天人屍體上。
“從你娶妻那天起,你就和我再沒有絲毫關係。”
鬱蒼幽轉身,她身上鮮血將紅衣染得更加鮮紅,若是一身白衣,也早該將衣衫染成了紅衣。
鬱蒼幽走到鬱蒼舞身旁,慢慢蹲下。
鬱蒼舞眼神恍惚,她用力抓/住鬱蒼幽的手:“姐姐,你回來了嗎?”
“我一直都在。”
鬱蒼幽輕笑,輕輕擦去鬱蒼舞眼角的淚:“小舞,你記住,天道輪回,九九歸一,天盡處,萬陰穀,百裏亡魂待歸途。”
鬱蒼幽身體發白,一點一點消散在鬱蒼舞麵前。
“姐姐,姐姐!”
鬱蒼舞想要抓/住她,可自己卻連抬起手的力氣也沒有了,她神色恍惚,微一眨眼,麵前人就已經消失不見。
被迷霧籠罩著的小島上,院子寂靜無聲,房中靜靜躺著一個人,她一身紅衣,長睫緊閉。
她手中的一顆黑色珠子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隨後光芒慢慢消失,一點一點歸於沉靜。
“這是往生珠,它可助你前去往生,也可以讓你止步往生,是去是留,端看你一念之間。”
“往生往生,心事未了,何能往生?事情未歇,唯有留之。”
那一天的月華之下,鬱蒼幽真真正正出現在鬱蒼舞麵前,看著鬱蒼舞怔愣的樣子,眼中笑意也驀然盛放。
“這是誰家的小花貓迷了路,弄得這麽髒,要不要和姐姐回家去尋娘/親呀。”
一句話,便是一個開場,直到最後,鬱蒼舞也不知道鬱蒼幽為她擋下了多少黑暗。
而鬱蒼幽也不知道,鬱蒼舞一直傻傻守著她會回來的一句承諾,等了她多少歲月。
歲月不知時光逝,萬般光華皆為空。
寧靜的碧湖依舊是老樣子,屋旁的紅楓靜默佇立,晶瑩透亮的寒冰包裹住了一切,碧湖就像是一個小小的方外世界,沒有誰可以輕易打擾。
好似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紅色身影由遠而近,慢慢走來。
她紅衣縹緲,剛剛踏上碧湖,原本的寒冰便從她腳步之處消融。
一點一滴,寒冰重新化為了澄澈的湖水。
湖中,一座漂亮的水晶宮沉默佇立在湖中,金尾鮫人站在水晶宮前。
看到來人,魔景輕笑:“你想要的水晶宮,我為你造好了。”
“我知道。”
鬱蒼幽輕笑,她對麵前之人伸出手,眼中滿是笑意。
魔景伸出手搭上鬱蒼幽的手,也露出笑,隻是笑著笑著卻忍不住哭了出來:“你這個騙子,你說過,會給我帶桂花糕的。”
“沒有桂花糕。”
鬱蒼幽眼中笑意未退,左手卻拿著一枝花香四溢的桂花:“有剛折下來的桂花,要嗎?”
“要!”
魔景回答得斬釘截鐵,伸手接過點綴著細小花朵的桂花,笑得一臉溫柔。
你說過你會回來送我桂花糕,我便信了。
不管是一天還是一月,亦或是一年,十年,我就慢慢等下去了。
若是時光可以重來,我依然會在這裏,等著你回來。
遙記得,剛剛上岸不知事的金尾鮫人,因為吃了一塊嗖了的桂花糕,原本幻化出來的雙/腿隱隱快要變回原形,焦急之下,隻能直接躍入河中,深潛河底,掩藏身形。
待到夜深人靜之時,她卻被一股清甜的香味勾出了水麵。
抬頭起來時,旁邊的小船上靜坐了一個紅衣身影,她麵前擺放了一盤甜甜的桂花糕,引人食欲大動。
鬱蒼幽一抬頭,看到船邊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人,卻沒有被嚇到。
她見水中之人直勾勾看著桌上的桂花糕,挑眉笑道道:“哪裏來的小饞貓,竟然被一疊小小的桂花糕引了來。”
小鮫人看著月色下的紅衣人,看到她臉上的笑,心中嘭的一聲響。
這一刻,再香甜的桂花糕也比不上眼前這個人的笑,族人總說,山花爛漫盛開之時最為漂亮。
看到麵前人的笑,她卻覺得,所謂的山花爛漫之時,便是如此了吧。
不管是滄海桑田,還是人生百年,我為的,不過就是你月下的那抹輕笑,還有你衣袖上微微沾染的桂花香氣,一眼入心,一香入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