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凡用力點頭,“明白。”
他很懂事,把地上的物資一通收拾,全部堆放在另一個板車上,又麻利地用繩子將東西紮好。
這麽熟練,看來平時沒少被使喚著幹活。
薑諾推起這個放物資的板車,言子凡推自己媽媽的那個,兩人走出了休息站。
薑諾拿剛才的手電筒,假裝用那點微弱的光找路。
推車的重量對她不算什麽,但對一個小男孩卻過於重了,但他一聲也不吭,穩穩地推著媽媽,實在很累的時候才會開口。
“對不起,能不能休息幾分鍾?我馬上就好。”
“沒事。”
下了高速路,推車更為艱難,小男孩仍是默默咬牙跟上,那削瘦的身體支撐著所有的重量,因為他的媽媽躺在推車上處於昏睡之中。
倔強的樣子,就像一頭曠野中獨行的小狼。
薑諾放慢腳步,讓他能夠跟上。
遠遠地,她看到有個工程隧道,就讓言子凡等著,自己過去查看。
隧道隻修了一半,又遇上連續地震,塌的差不多了,走進去看,找到一個3米多寬、5米多長的工程道,前方被坍陷堵死,又處於視野的死角,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
她走回去,和言子凡一起將兩個木推車都推進隧道內,用石塊又進行一些遮擋。
隨後,她點燃柴火,讓唐月不在深夜的隧道中受凍。
“你媽媽失血過多,體溫很低,夜裏注意別讓她凍著。”薑諾道,“白天出去找柴火,要機靈點兒。”
言子凡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呆了半響後,抽了抽鼻子,“謝謝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我……我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好人。”
“總會遇到的。”
火光之中,薑諾輕道,“總會有人站出來的。”
言子凡沒聽太明白。
他孤冷而迷茫的眼神,總讓薑諾想起曾經的自己。
但人是會成長的,隻要沒有磨滅良知,不斷前行的路上,一定會遇到自己的那座燈塔。
還有1個小時左右天亮,薑諾也懶得睡了,索性在火堆邊坐著。
“那個人真的是你哥哥嗎?”言子凡忽然問。
“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像,他不是什麽好人。”
薑諾覺得有趣,笑了笑,“其實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言子凡目光閃動,看著她,仿佛不信。
“你呢?為什麽今晚突然動手?”薑諾說著,“今晚這個時機你選的並不好,你媽媽差點就死了。”
這話是有些尖銳的,但必須得有人說出來。
言子凡眼眶紅了,“他們打我媽媽,我不想忍了。”
他垂下頭,聲音依然滿含恨意。
“我本來也想找一個他們都睡覺的時候下手,殺光他們,拿走基地證,可他們防備心很重,我一直沒能找到機會……而他們肯定會這兩天扔掉我和媽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像他們扔掉自己的家人一樣。”
言子凡看著瘦瘦小小,聲音帶著稚氣,說話卻很成熟。
世末中活著的孩子恐怕都是如此。
看著熟睡的媽媽,他似乎放鬆了許多,連日裏所有的情緒也逐漸湧向心底。
畢竟還小,他想找人說說話,就慢慢講述了自己和媽媽的事情。
他媽媽是個畫家,爸爸是做生意的,有錢也有愛,他們一家人本來很幸福。
暴雨突如其來,當時爸爸在外省談生意,就此一去不回,失去了聯絡,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他家住一樓,當晚就被水淹了,母子倆什麽都來不及帶走,倉促間逃往到了姨媽工作的地方。
姨媽在一家民營美術館做館長,是個不婚主義者,平時很忙。
但大限電後,所有的布展和活動都擱停了,員工也全部放假,就她自己閑不下來,還是會每天去館內做做準備工作,想著等降溫了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
言子凡家被淹後給她打了電話,美術館正好離得不遠,姨媽就讓他們過去。
就此,他們僥幸活了下來。
民營美術館的營收主要來源,除機構投資、門票、衍生品以外,餐飲也是很重要的一環,美術館內有自己的餐廳,也有一個不小的超市。
水不斷往上淹的時候,他們就倉皇地不斷把東西往上搬,就這樣平穩度過了洪水期。
後來燃料用盡,他們開始燒桌子、燒門,最後隻能燒那些現代藝術品。
洪水退了以後,有人搜尋物資找來了美術館,砸開門闖進來,手裏還提著刀。
言子凡發現了入侵,他在這時就已經展出超於常人的應對危機的能力,大人還在驚慌,他就建議用石雕往樓下砸。
那是一個巨大的大理石天使雕像,通體純白,聖潔美麗。
它放置在一個移動台上,要手動開鎖才能動,姨媽在他的不斷催促下顫著手打開,卻不知道該怎麽進行下一步。
這時外麵的人已經來到樓梯口,刀尖的光隱隱可見,言子凡等待時機,愣是在最後一刻才推動雕像,把衝上來的4一個人一起砸到樓下。
一時間,血花四濺。
5米多高的大石雕將歹徒直接砸成肉泥,有一個當場死亡,剩下3個受到重創,有身體壓爛的,有摔成腦震**的。
純白的天使摔裂了,血和肉像在它的身下開出了一朵朵腥紅的花。
那場麵如此震憾,樓上兩個大人半天無法言語。
言子凡拿著菜刀把剩下3個人砍了,他力氣不夠大,又沒有經驗,無法一擊斃命,等他回來的時候,滿身都是血汙。
姨媽上去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你殺人了你知道嗎?你是瘋子嗎?4條人命啊,你看看你自己,像不像一個惡魔!”
唐月撲上去推開姨媽,保護自己的孩子。
“姐,如果不是子凡,死的就是我們了,我們兩個大人,卻要讓一個孩子來動手,又哪來的臉去責備他!”
“可是他殺人了……”姨媽臉上流下淚來,“他一輩子都完了,除非,等警察來的時候,告訴他們是我推的……”
“警察不會來了。”唐月大聲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在這裏困了這麽久,這是城市裏啊,你看到外麵死多少人了嗎?這個世界已經變了,已經完了!”
姨媽不說話了。
她一個人呆呆坐了很久。
言子凡意識到了危險,告訴媽媽要堵門,他們把搬的東西都搬到門口,又堵好了窗戶,與世隔絕。
這時食物已經不多了,不久後的地震更是血上加霜。
連接打擊下,姨媽病了,並且高燒不止,唐月整夜的照顧著她,可她看著燃燒的畫架突然大哭起來,說毀了,一切都毀了。
藝術在生存麵前一文不值,她熱愛並奉獻一生的公益,自然,美麗,都燒成了灰燼,她終於還是崩潰了。
她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也死於理想主義的消亡。
姨媽死後,言子凡和唐月靠所剩無幾的食物維持著,食物和水消耗光以後,他們也從廣播中聽到了基地的消息。
他們終於出門,去社區打聽,才知道要報名勞工,起碼要16歲。
那言子凡肯定是不夠格的,唐月需要為他交夠積分,可這樣一來,兩個人會非常的辛苦,可能饑不裹腹。
但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食物和水都沒有了,手裏領了點救濟糧,就提前上路。
言子凡本來想了很多,他把刀子藏在衣兜裏,想要保護媽媽,然而剛走到城郊,就被幾個粗漢抓住了。
他想反抗,被按在地上打了個半死,媽媽淒慘的哭著求饒,卻在他的麵前被侮辱。
而這樣的噩夢還一直持續了很久。
這些人把媽媽關了起來,在媽媽的哀求下,也暫時帶上了言子凡。
他們都是附近的鄉民,聽到基地的消息就收拾東西出來了,沒有一個帶老婆孩子的,認為都是累贅。
言子凡那時心裏明白,他們肯定也會丟掉自己和媽媽。
後來的事,薑諾也大概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