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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聽葉憑瀾的稱呼,我第一感覺是慶幸高之涯沒有承認我這個徒弟。莫名讓南平王爺的幾個兒子長我一個輩分,就算我決心對葉斬淵放手了,那我也是斷然不幹的。
顯然此時葉憑瀾才發現我的存在,麵色間先是驚怔,一雙眼在我跟高之涯身上掃來掃去,而後是猶豫,最後心虛地瞥了瞥他身後的葉斬淵和葉挽波。其實這種表情和眼神我再明白不過,估計是不齒我的為人,要讓他對我行禮他是不情不願。
其實自打我決心對葉斬淵放手,心下對一些事也看淡了幾分,不過再怎麽說本宮也是堂堂一品長公主,就算荒唐無德了點,又有失顏麵地主動追求了下他大哥,他也不至於這麽不給我麵子吧。於是我故意放下酒杯,隻向高之涯輕笑:“本宮竟不知道,原來堂堂二品將軍竟跟南平王的公子這麽熟。”
我第一次在高之涯麵前換了自稱,口氣也大不相同,以高之涯的聰明必然是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因此他倒也不驚慌,隻是葉憑瀾有點沉不住氣了:“我們私下跟高將軍以兄弟相稱又礙了公主什麽事,長公主是不是管得有點……”
我打斷他的話冷笑:“葉三公子好歹也是王侯之後,不知道大靖律法中有‘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不得與藩王私下相授’的規定嗎?”
自古君王最忌諱的便是朝中大臣與封疆大吏或藩王有交往,這種裏應外合勾結著謀權篡位之事古往今來發生過很多,聞言葉憑瀾果然麵色一變:“你……”
“臣葉斬淵/葉挽波見過長公主殿下。”他的兩位兄長及時行禮替他解圍。
我不語,隻盯著葉憑瀾。終於他不情不願也向我行了禮,我淡淡笑了下,揮了揮手,刻意壓下葉斬淵艱難地向我行大禮時心中的不安——我已經放手了,那麽我是皇親,他是臣子,我必須適應這樣的場麵!
葉挽波在一旁小心地扶了葉斬淵起身之後,葉斬淵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卑不亢:“高將軍在南方替大靖守護疆土、抵禦昌國敵軍時,臣等極是傾慕,曾向將軍討教過行軍之道,與高將軍有過交往。但高將軍歸京之後,臣等居於南地不曾踏入京城,與高將軍再無往來,還請長公主殿下明鑒。”
說是讓我“明鑒”,剛才高之涯聽聞葉斬淵前來時的喜形於色又算什麽?估計要不是本宮在場,隻怕兩人已經勾肩搭背互訴衷腸了——這種兄弟間的默契情誼我十分熟悉,那是隻有經曆過同生共死才能有的親密。
早就有高之涯與南平王關係密切之說,所以他與葉家三兄弟能稱兄道弟也在情理之中,雖然我也很好奇傳聞身體十分孱弱的世子怎會與“狼帥”相交莫逆,但我剛才之言不過是故意為難一下葉憑瀾,斷無追本溯源的意思,於是淡淡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說實話,也是因為聽著葉斬淵長篇大論之後的咳嗽聲心裏難受。
倒是葉憑瀾,終究是個急性子,見我們都不說話,不由得向高之涯道:“高大哥你怎麽在這裏,那個……那個……”那個了半天,他終是擠出了一句,“你……你還好吧?”
瞬間高之涯麵色尷尬,我終於破功笑出了聲,就連葉斬淵也又咳嗽起來,反倒是葉挽波最讓本宮佩服,居然還能麵不變色向始作俑者輕斥:“長公主在此,怎的這般沒規沒矩?”
若不是葉挽波看著明顯比葉斬淵年輕些,我還真要懷疑他們中間誰才是大哥。
我忍不住又笑了下,無意間抬眸卻正與葉斬淵的目光相對。那目光中似有審視思量,又似有絲淡淡的內疚與關切……一定是我眼花看錯了,我閉了閉眼,果然再睜開看時,他眼中隻餘似海般的深晦。
我強迫自己轉開眸。該跟高之涯說的已經交了底,我相信他的人品,至於怎麽解釋我們相約於此,那是他的事了。本宮於他們是不受歡迎之人,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也沒必要自取其辱。
我剛想開口告辭,誰知這時卻聽葉斬淵道:“若臣沒有猜錯,這桌上的酒是宮中三十年陳釀的‘流霞醉’。臣等也是好酒之人,恕臣逾矩,不知道殿下能不能讓臣等也討上一杯?”
我怔了怔。葉斬淵一向視我如蛇蠍,但他先是在母後麵前對我溫柔體貼,又在他的兄弟麵前如此示好,這前倨後恭之態讓我實在摸不著頭腦。更何況——我目光猶疑地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搖了搖頭:“這酒本宮不能給你喝。”
話一出口,便見在場諸人的臉色都變了一變。任誰都聽出來葉斬淵這算是主動示好,反而是本宮太不給南平王世子麵子了。
我注意到葉斬淵的目光微微黯了下,片刻便恢複平靜。不知怎的,我心中卻似被那目光灼傷了一般的難過——每回我欺負小武時,他眼中也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卻因顧忌著我的心情一味忍讓包容。
我正待感傷之時,果然有人忍不住跳了出來:“大哥,咱們南平王府什麽好酒沒有,喝勞什子的‘流霞醉’,回家弟弟就把先皇禦賜‘碧波傾’給偷出來,那酒比這個可香得多了……”
說著,葉憑瀾不由分說拉了葉斬淵就往外走。我不由得抿了抿唇,也不知道南平王溫文雅致,心思敏銳,怎的生出這般跳脫飛揚、不拘世俗的兒子,這樣口無遮攔的兒子若在京城多待陣日子,又會給南平王添多大的麻煩。
但我寧願與這樣的人交往,不必裝深沉玩心眼,喜怒全在臉上。而有位高權重的父王保全,有聰明寬和的兄長相護,亦是我所羨慕的。
“都是先帝賜的酒,流霞與碧波不分軒輊,老三你又說渾話了。”依舊是葉挽波開口相斥,不過這回他卻也在說完這句之後就向葉斬淵溫聲地道,“大哥身體也不好,回頭父王又要擔心了。大哥,不如咱們早些回去吧。”
顯見,葉挽波縱是外表溫和,也因著我的拒絕而隱有怒意。
葉斬淵點了點頭,目光卻依舊定在我身上。
我被那眸間說不出的感覺弄得心思皆無,隻歎息了下,冷笑:“世子明明身子不好,有的人還非要讓他喝酒,特別是那些陳釀什麽的,後勁極大,最是傷身,也不知道是安的什麽心。”
明明是說給葉憑瀾聽,故意要氣氣他,可話一出口,我已覺不妥,這分明不是質問,卻是帶了絲絲心疼與關切。可他終不是我的小武,隻不過麵目氣質有些像,何況縱是對小武,我又何曾用過這般溫和柔軟的語氣。
誰知他的眼角卻淡淡掠過一絲笑意,還不待他再開口,忽聽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說好今日同去北郊的一念寺賞梅,要不是本王看見門外幾位公子的馬,差點被你們騙了先行趕去,豈不要到那等荒郊野外喝一肚子西北風。哈哈,今日這裏人還真是齊全,想不到連皇姐和高將軍竟也在,好生熱鬧。”
這麽囂張風流的聲音,不用回頭我也知道門口是誰,我隱隱有些頭疼,這個沈溢,還真是陰魂不散啊。我倒不知道,他竟約了葉斬淵兄弟去賞梅,他什麽時候跟他們又勾搭到了一處?
然而回頭去看,我卻身子一僵。
隻見門口處,除了笑吟吟的沈溢,他竟還伸手挽了阿然一起走了進來。
我和阿然都十分有默契地避免在這樣的場合相見。不消說麵對狐狸般狡詐的沈溢,縱是我苦心修煉了這麽久,卻依舊無法在我的兄弟以這樣屈辱的姿態出現在我麵前時,能夠泰然處之。我怕我會露出破綻,我更怕我會忍不住衝上去和沈溢拚命!
眼不見為淨,我還可以騙騙自己,可望著阿然也始料不及的尷尬麵色,望著沈溢放在他肩上的手,我隻覺得心火直直躥上腦門。
還未待我開口,隻聽阿然低聲道:“殿下,奴還是出去候著吧。”
誰知沈溢一把拉了他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惡心我的,隻見他略側了頭向阿然笑道:“外麵冷,你本來就舊傷未愈,萬一又凍病了本王會心疼的。”
我不想再看下去,抬腳就向門外走。
誰知沈溢卻一伸手攔住了我,我想也不想一拳就直奔向他的麵門,我見沈溢動了下,卻終是沒有躲。那一拳正中他口鼻處,頓時鼻血就流了下來。
我隱約聽到有抽氣的聲音,高之涯定力十足,葉斬淵從容淡定,葉挽波心機深沉,不出意外便是那最衝動的葉憑瀾。
像他這樣自小被父王兄長寵溺疼愛的人,大概沒見過“高貴”的皇室公主與王爺大打出手的醜態吧。我不禁冷笑,這還算輕的呢,我若還有內力,隻怕把沈溢頭蓋骨打飛的心思都有。
阿然似是愣了愣,迅速看了我一眼,然後及時伸手扶了沈溢:“殿下……”
被他的目光瞥了一下,我心裏竟似被刀剜一般活生生地疼,下意識握拳,指甲狠狠刺進肉裏。我們兄弟多年,一個眼神足以讓我明白他的心意,他勸我忍。
我閉了閉眼,分明是你在忍,可你的忍已快讓我忍無可忍!
我有種要落荒而逃的衝動,沈溢這時卻輕輕拂開阿然,掏了帕子要替他拭去手上沾染的血跡,還神色不變地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皇姐打了這一拳可算解氣?要不解氣你還可以再多打幾拳!”
“放開!”我厲聲喝道,他不顧皇家體麵在高之涯和南平王幾位公子麵前這般無賴,我又有什麽放不開臉麵的,“沈溢,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許是我渾身上下散發的殺機過於濃烈,我明顯看到他眼中閃過的一絲驚懼,但片刻便浮現出他慣有的輕浮:“為了一個男寵,皇姐你至於嗎?”
我心頭一凜!
當日在禦花園,我因為阿然打了沈舒晨時,許丹青也曾說過類似的話,是啊,為了一個男寵,我的反應是不是太過了些?可事關我的親人,我早已把什麽心機算計隱忍統統丟掉了,我果然……不適合這個吃人的地方。
沈溢卻沒注意我的心思,隻低聲道:“弟弟今日有事求皇姐成全。”
我從沒想到我打了他,他還能說得如此低伏,看來這一切也不過是中了他的圈套,更何況是在那麽多外人麵前,他分明是想讓我騎虎難下。
我隻盯著他不語,他又道:“求皇姐把阿然的身契還給他吧。”
我一愣。
大靖同其他幾國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份籍冊,而伶人為賤籍,身契歸主人所有,隻能稱奴——沈溢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殿下……”阿然在一旁輕聲相喚,一副感動的表情我見猶憐。
我恍然,他這是向阿然賣好呢。天下人都知道阿然是我府上的人,我還了阿然的身契,他就可以替他脫了賤籍。可是脫了籍又如何,他還不是他的肉臠,任他淩辱?!
我於是冷笑,用沈溢剛才的話回敬於他:“堂堂一個大靖王爺竟這樣低三下四,不過為了一個男寵,沈溢你至於嗎?”
誰知沈溢竟也不反駁我,隻拉了阿然的手低低苦笑:“於皇姐,阿然不過是個男寵,可弟弟,卻是……動了真心的。”
我見阿然唇角微不可見地冷了幾分又恢複正常,心下略定,不由得失笑:“真心?沈溢,你還有真心?從你後門拉出去的小倌的屍體快堆滿了亂葬崗,你跟他們風流快活的時候是不是也都是這樣說的?”
“總有好事者捕風捉影,以訛傳訛,傳言不可信,就像弟弟也不信皇姐有市井中說的那般不堪。”
好個沈溢,一語雙關,或者他還是知道些什麽。
我可以不在乎他查到我的背景實力,但我卻不能眼見阿然在他身邊涉險,然而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沈溢語氣忽然一轉:“所以南平王世子也斷不要信那些流言,皇姐其實並沒有那麽荒誕,反倒也很長情,聽說她為了那個叫小武的侍衛還大病了一場,還有安大人曾想置皇姐於死地,皇姐也不忍下狠心殺他……”
我頓時語塞,沈溢你討好我也不用如此顛倒是非吧。
不過他總是這樣,一句正經的話之後便摻了許多的胡攪蠻纏,讓人分不清他是真傻還是裝傻,我也早懷疑過,他是不是也用這樣荒唐的麵具來掩飾心底的野心。
不過我沒點破,隻隨著他淡淡道:“嗯,其實本宮之前不過就寵幸過阿然、呈久和韓清等幾人而已,也覬覦過安大人,但可惜人家安大人沒瞧上本宮,本宮還險些因此喪命,後來對葉世子雖也有些興趣,不過現在本宮已經開始對高將軍青睞有加了。”
我幾句話下來,現場諸人無不色變,表情煞是好看。把水攪渾誰都會,不過是比誰更不要臉罷了。我要沈溢知道,本宮不必受他的威脅,他在意的本宮統統不在意。
不出意外,室內響起咳嗽聲,這回不是葉斬淵,卻是高之涯。不好意思了高將軍,本來不想拖你下水,可得了本宮的消息又喝了本宮的好酒,你也得付出點代價是不是?再說這個借口來解釋你跟我私下相約,是不是更好一些?
“你……你這女人,怎麽能……”還不等高之涯開口,葉憑瀾就跳了腳,“怎麽能這樣水性楊花!”
估計我的身份在這兒擺著,更惡毒的話他也不敢亂說,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隻是不知道他這是在為誰抱不平,是高之涯,還是葉斬淵?本宮不再騷擾他大哥,他是不是也能鬆口氣?
“當時在‘點春宴’上初見世子,本宮曾為世子的風采傾倒,現在想來不過是本宮一時心血**罷了,既然落花流水皆無情,本宮也不想強人所難。”我轉了頭迎向葉斬淵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笑得風輕雲淡,“所以世子的兩位弟弟也不必每回見了本宮都如臨大敵。一會兒本宮就去麵稟皇兄,說本宮不想嫁了,可好?”
相較於其他人的驚訝,反應最平靜的應該就是葉斬淵。其實那日在母後的坤安宮,我的意思表達得已經很明白了,他是聰明人,應該知道。
所以他隻是淡淡笑了下:“長公主殿下果然是喜新厭舊,這樣最好不過。”
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我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想明白,便聽他又道:“既然長公主能想得如此通透,臣也替福安王爺勸殿下一句,不如把朱公子的身契還給他吧,須知覆水難收。”
我不禁失笑,沈溢好本事,竟連葉斬淵也肯給他當說客。
此時卻忽見阿然向前兩步朝葉斬淵跪了下去,柔聲道:“多謝世子為奴說情,奴何德何能,得王爺厚愛又得世子垂憐……”
葉斬淵沒想到阿然竟行此大禮,忙上前一步伸手虛扶了他一把,目光卻看我:“得饒人處且饒人,其實就算我不勸,長公主殿下也必然會明白這個道理。”
誰知阿然倒也不推辭,搭了葉斬淵的手腕緩緩起身,起來之後也沒鬆開他。葉斬淵一怔,眉頭微蹙,仿佛極不喜歡他的觸碰,用力掙了他的手,眉目間隱約有絲不悅:“朱公子自重。”
阿然咬了咬唇無限委屈,沈溢一把拉了他的手低聲道:“有我疼你,自是不必理會世俗眼光,世子替你說情也是為你好的。”
我再看不下去,不禁冷笑:“真沒想到一向荒唐的福安王爺還是個多情種子,本宮也算是見識到了。沈溢,身契本宮可以給你,但是朱笑然,別怪本宮沒提醒你,哪日你也被人拋到亂葬崗死無……”本來想放幾句狠話找回點麵子,可後麵的話我忽然再說不下去,隻一字字道,“到那時你可別後悔!”
說罷,我拂袖而去,卻聽身後阿然的話似刀子般剜我的心:“殿下放心,阿然不悔。”
阿然……你不悔嗎?
可是,我現在就已經後悔,不,早就後悔了!
我閉了閉眼,用力壓下湧到口邊的鹹腥,可腳下還是忍不住踉蹌了一下。身側,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我。
我側目,卻是葉斬淵。
“恕臣逾矩,外麵風雪太大,不如讓臣陪殿下回去。”他的手很堅定,他的目光間似有不容拒絕的堅持。
我呆了呆,不知何時,外麵又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
我緩緩抽回手臂,輕輕笑道:“多謝世子好意,前麵風雪再大,終究注定要本宮一個人走。”
我知道他在盯著我,可我,再沒有回頭。
是的,我要走的路,不管前麵風雪再大,道路再泥濘崎嶇,都注定要一個人走下去,因為那個可以相伴我一生的人,已經不在了。
(二)
雪還在下,這是我回京城以來下雪最多的一個冬天。但縱是下上三天三夜,也永遠不能把這方天地間讓人壓抑的汙穢清盡,也永遠不能覆蓋那些令人作嘔的醜陋。
屋子裏籠了火很溫暖,有種可以將外麵一切隔絕的錯覺,但我知道,推開這道門,外麵便是徹骨的冰寒。那麽,就讓我在這間屋子裏短暫享受一下這份珍貴的暖意。
“本來這身子就怕冷,外麵路黑風雪又大,還非要出來,真是自己找罪受。”阿然一邊數落我,一邊替我將手中的茶杯續滿,於是那份溫熱便由指端緩緩遍及全身。
我嘿嘿地笑道:“跟我沒關係,是呈久說好久沒見你想你了,非要來,我是硬被他拉來的。”
呈久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漫不經心地搖著扇子瞥了我一眼,淡淡道:“還不是有人一下午扯著我問我:‘阿然會不會多心,阿然會不會傷心,阿然會不會誤會我的意思,沈溢他到底想幹什麽?’我再不把某人帶來就要被吵瘋了……”
“呈久!”我咬牙切齒地打斷他的話,想不到他跟我保證的話全不作數,轉眼就把我出賣得幹幹淨淨,“少說一句話你會死是不是?你再胡說八道本宮就把你也送給沈溢去。”
“好啊,我們哥倆做個伴兒也好,省得你天天看著我礙眼。”呈久親昵地伸手勾住阿然的肩,就像從前在邊關一樣,然後衝我拋了個媚眼,“你說我要是過去,沈溢會不會移情別戀啊,其實要說起來,我也沒比阿然差多少吧。”
“噗。”我一口茶全噴了出來,邊咳邊道,“我已經算不要臉了,沒想到你比我還不要臉……”
“你們……唉,都多大了,怎麽還這麽胡鬧。”阿然僵了一下,卻終是因著我們的玩笑而無奈地歎息,在取了帕子遞給我的同時,我已經用袖子擦了擦嘴向他扮了個鬼臉,在他們麵前,我一向是沒有任何淑女形象的。
“你們不用擔心,我沒事。”阿然忽然開口,目光掠向我們,眼中閃過一絲暖意。顯然他看破了我跟呈久插科打諢故意逗他開心的心思,於是呈久靜了下才輕笑著向我道:“沈溢在眾人麵前演這出隻怕跟尋到韓清家人有關,他這是向阿然賣好呢,小夜你是聰明人,果然是關心則亂。”
我怔了下,見阿然點頭才恍然明白。
之前我說過,韓清家人的身份是處心積慮設計過的,所以並沒有破綻,而知道沈溢在尋找韓清家人,我便將這個“功勞”讓給了阿然。沈溢是聰明人,阿然點到即止,於是順理成章沈溢便找到了想找的人,所謂的“身契”,也隻是對阿然變相的一種獎賞罷了。
我因著這個認知忽然暗暗鬆了口氣,沈溢越對阿然好,我便越是心疼擔心揪心,卻又說不出這份不安究竟是因為什麽。
倒是阿然,忽然道:“那個葉斬淵,便是小夜喜歡的人?”
怎麽扯到我身上去了?我皺了皺眉,還沒開口,卻聽呈久道:“你覺得他像小武嗎?”
阿然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忽聽門口處微微一響,有人在門外低聲喚道:“殿下。”
是公主府的副管事於萬海,如今亦是負責我身邊暗衛調度聯絡的人。
我略揚了聲:“什麽事?”
“剛才有宮中內侍急召所有六品以上官員入宮,屬下是特意來通知呈大人的。”
天色已黑,皇宮早已下了門禁,皇上很少會在這時候詔人入宮。我和呈久對視了一眼,我道:“你進來說吧。”
於萬海一身黑衣出現在屋內,目光半垂,神色沉穩,不等我再開口便道:“宮中內侍並沒有說是什麽急事,不過屬下剛剛從殿下布置的暗線處得到消息,應該與邊關戰事有關。”
呈久和阿然都盯著我。我心中也略緊:“何處邊關?”
“大靖西南與昌國交界的望隴關。”
父皇留給我的暗線果然有些手段,這亦是當初我之所以能夠提前得知黎國在長陽關挑起戰事而有所準備,最後讓韓清順利執掌兵權的原因之一。
聞言我們幾個都微鬆了口氣,呈久沉吟了下道:“顯然昌國在大靖也有耳目,大概是看南平王父子四人同時赴京,覺得有機可乘,所以突襲望隴關,企圖討些便宜。”
七年前“狼帥”高之涯將昌國軍隊殺得落花流水,讓這幾年來昌國人相對老實許多,想不到他們會選這個時機挑起戰事,也許正如呈久所說,跟南平王來京不無關係。
可是如今黎國剛剛在長陽關開戰,加之大靖這幾年皇權內爭不斷,西北大旱東部又澇,真是內憂外患全糾結到了一處,若望隴關再起戰事無疑是雪上加霜——我咬了咬唇,就算對皇兄極是怨懟,可也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他本就不是個卓絕強悍的君主,大靖在他手中,不知道又將何去何從。
“為大靖國出生入死的雲麾將軍早就不在了,你想那麽多又有什麽用?”我忽然感覺到呈久的扇子不輕不重地敲在我頭上,然後是他輕哼的聲音,“等我回來以後再說,你別輕舉妄動。”
說罷,不等我開口,他緊了緊披風上的雪帽,隨於萬海走了出去。
“唉,還真是操心的命。”我聽他的聲音隱約順著風雪傳來,眼中卻是一熱。
他很久沒用這種熟稔隨意的語氣同我說話了。其實自上回呈久把安沐軒帶到公主府後,我跟他再無法像從前般相處,麵對麵時彼此總覺得多了幾分尷尬,可不得不說,呈久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而這份早已超越友情親情的嗬護與關切,我注定無以為報。
“好了,別想那麽多了。”阿然的手按了按我的肩,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高將軍鐵騎餘威猶在,邊關幾名大將又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差不到哪去。何況你以前也曾提過,南平王爺也不是吃素的主兒,算得上是心機深沉、老謀深算了,豈能容得昌國打到自己家門口去?”
我搖頭苦笑。原本今日跟呈久來,是想安慰阿然的,可如今卻是他在安慰我,我果然太沒用了。
阿然卻沒看出我的糾結,隻輕輕捅了捅我:“你對那葉斬淵到底是什麽心思?”
我白了他一眼,本想說都到什麽時候了他還有心思八卦,可見他一臉好奇的模樣,語氣仿佛回到過去般輕鬆自然,終是歎息:“我不說了嗎,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了,他那麽跩,本宮不想嫁他了不成嗎?”
阿然不由得失笑:“誰跩啊?我看倒是人家一個勁兒地跟你示好,你才跩得不行呢。”
我咬咬唇,回想當時情景不禁有幾分憤然,這個葉斬淵還真是會做人:“那是他欺負我的時候你沒看見。當初他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兒逼我摘下麵紗……”我見阿然怔怔地看著我,不由得摸了摸臉嗔道,“你幹嗎?”
阿然的目光柔了幾分:“我忽然發現,其實咱們小夜長得挺好看的,而且越來越有女人味兒了。”
呃……啊?我的臉不由得一紅。他們這些人從來沒人誇過我好看,雖然我知道其實我長得挺像母後,卻遠沒有宮中女子的溫婉氣質。何況在邊關常年一副男裝打扮,風吹日曬又不修邊幅,使得我舉止姿態越發似野小子,當年阿澈就說過我全然沒有天朝公主應有的氣度。回京之後我因為臉上那些猙獰的傷疤更是很少以真麵目示人,阿然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管葉斬淵本意如何,其實小夜,摘下麵紗對你而言未嚐不是件好事。”阿然注視著我,漂亮的眼中閃過一絲明銳。我怔了怔,阿然越來越不像我熟知的那個六哥,又或者他一向玲瓏聰明,隻是我們都不曾覺察。
我不想深究,隻知道他是為我好便夠了。於是我捂著臉悶悶地道:“好什麽好,我如今也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罷了。再說,他那樣對你,你還替他說話!”
我無法忽略阿然的手拉住葉斬淵時,葉斬淵眉頭微蹙甩開時的神態,縱是阿然的身份讓人誤解,可他畢竟是我的親人朋友,而若葉斬淵厭惡這種行為,又何苦惺惺作態替他們說話。
但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在阿然麵前,我又何必揭他隱痛。我放下手,惶然看著他,阿然卻渾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到底對葉斬淵什麽心思?”我剛要開口,他卻挑了眉又道,“你若真對他有意思,我便告訴你件秘密。”
“什麽秘密?”被他神秘兮兮的樣子挑起幾分興趣,其實心底更是不忍掃他的興致。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阿然這種表情,我真的很懷念——可惜呈久不在身邊,否則他一定也會很開心看到這樣的阿然。
“你不是一直懷疑他就是小武嗎?他身上果然是有傷的。”阿然故作神秘地俯在我耳邊低笑。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說什麽?”
阿然眼裏閃過絲得意的笑:“除了傷,應該也有毒。不過他的脈非常弱,倒也不好判斷是重傷還是久病之後才這樣的,而且,我覺得……”
“你怎麽知道的?”我心頭一震,就在此時忽聽門外隱隱有輕響。阿然猛地長身而起,一下熄了屋內的燈,我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靜了片刻,屋外卻隻有些微的腳步聲和長劍出鞘的聲音,並沒有預料中的打鬥。我按了按阿然的手低聲道:“有暗衛相護,應該不會有事。”
“殿下。”屋外果然有暗衛低聲開口,卻沒了下文。
我有點奇怪,向阿然道:“走,出去看看。”
阿然知道屋中黑暗我不能視物,所以替我披了披風然後拉了我的手。
“等一下。”我取了自己出門戴的麵紗摸索著替他戴在臉上,“你如今身份不同,萬事要小心。”
阿然似想說什麽,卻終是低低一歎,隻是握我的手越發地緊了緊。
屋外,不知道什麽時候,雪竟停了。
帶了刺骨寒意的風吹散了天上的陰霾,讓月光的銀輝映射著雪後的清冷。而就著月光雪色,我可以依稀看到對麵的人,一身寶藍色織錦長袍襯得他身材修長,淡色的水貂圍領映得他麵色蒼白卻也眉目如畫。
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剛才暗衛在門口通報時聲音有絲猶疑——我第一次發現,除了那雙極是璀璨的眸,他長得清俊好看,風姿如梅,倜儻卓然。
而此時,縱是三四名黑衣暗衛的刀劍架在脖子上,葉斬淵麵上依舊淡定從容,仿佛是在自家庭院漫步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目光銳利了幾分,冷笑道:“南平王世子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幹?”
葉斬淵似乎看到我和阿然的出現絲毫不意外,隻是略扯了扯唇角,若隱若現露著半顆虎牙的模樣讓我有片刻的失神。我的手被阿然輕輕握了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不僅冰涼而且全是汗水。
我扭頭不明白地看著阿然,阿然卻輕輕扯下了臉上的麵紗,那妖嬈嫵媚的臉便暴露在銀亮的月光下。
我望著他:“你……”
“葉世子分明知道一切,我們又何須隱瞞?”阿然雖然笑著,但眸光在月色下如刀般鋒利,渾身上下散發的凜然殺機根本讓人無法把他和那個容貌秀美略顯陰柔的男子聯係到一起——這是自阿然來到京城以後再不曾有過的模樣。
我心下一驚,卻聽葉斬淵淡淡地道:“朱公子有什麽想問在下的請直接言明,下回別用內力試我的脈,在下身體不好,很容易再受傷。”
我怔了怔,聯係到前因後果這才恍然明白,原來當時在飲冰居阿然故意製造機會拉了葉斬淵的手腕,竟是在試他的脈,也難怪葉斬淵那麽著急甩了他的手。這種高手之間的較量於我早已仿佛是前世之事,當時我竟然沒有看出來。
我心裏一暖,看向阿然,阿然卻沒看我,隻向葉斬淵笑得嫵媚:“這也值得世子大動幹戈來興師問罪?”
葉斬淵轉了轉眸看著身前的幾名黑衣暗衛:“大動幹戈的怎麽是在下?”
他說得渾不在意,似絲毫不將這些殺氣騰騰的刀劍看在眼裏。我見他如此自在的表情不由得氣悶,誰知此時他卻忽然麵色一正,隻看向阿然:“朱公子出來得夠久該回去了,不然有人會很著急。”
我有些不明所以,見阿然卻是麵色一白。
“我不過是好意來給朱公子報個信而已,殿下是不是可以讓人把這些兵器收了,在下身子不太好,膽也小,經不起嚇。”
不知道為什麽,今夜的葉斬淵,似乎哪裏與平日……不同。
“你究竟什麽意思?”我聽阿然緩緩開口,聲音表情俱沒有人前的種種笑意,隻是越發沉凝。
葉斬淵搖頭歎息:“福安王爺待你的心思還真不一般,隻幾個時辰不見,就已經快把整個京城翻了個個兒。”
就是再遲鈍,我也聽出了葉斬淵的弦外之音。
阿然的麵色越發蒼白,靜了良久才緩緩道:“他今天晚上不是……”
“你想得沒錯,原本今天晚上福安王爺要去許太師府上做客,可因著望隴關戰事突發而取消了計劃。福安王爺臨時起意回了趟府,卻不見朱公子,所以竟連皇上的急召也無視,帶了上百家丁侍衛甚至驚動了京城府尹派了禦林軍出動……”
不可能,我第一個反應是時間上不對。
皇上傳詔所有官員覲見最多是半個時辰前的事,而這等緊要的戰事他也必不會拖上幾個時辰才召集群臣,除非……我猛地抬頭盯著葉斬淵,葉斬淵似是明白我心中所想,唇邊隱有一絲笑意,但我怎麽看都仿佛帶了嘲諷:“許氏一族能夠曆經三代君王,獨立朝堂不倒,總還是有些手段的,殿下應該比我清楚這一點。”
果然!身為大靖權臣,又怎麽可能沒有自己的消息網?隻是若這消息網比皇兄甚至父皇留給我的還要靈通,那麽未免太過可怕——又或者,我一直低估了許定遠。
隻是……我狐疑地盯著葉斬淵,他怎麽會知道阿然在這裏,他又為什麽絲毫不驚訝我們的關係?而替我們通風報信,他安的又是什麽心?
一瞬間,我起了殺心。不管他有什麽心思,我不能讓我的兄弟涉險。
就在這時,葉斬淵忽然低低咳嗽起來,因為脖子上架了好幾把刀,他沒有動,但蒼白的頰在月色下,卻分明浮起了一絲病態的嫣紅,不知怎的,我的心莫名地一痛,咬了咬牙,我轉頭向阿然道:“沈溢找過來也不怕,大不了我帶你回府,我倒要看看誰敢再動你。”
不管沈溢動的是什麽心思,不管葉斬淵動的是什麽心思,關鍵全然在阿然一人身上,我帶他回去,便不怕他們再搞鬼。我還不信了,我堂堂一個定國長公主,竟連自己的兄弟也保全不了!
“那樣,豈不前功盡棄?”阿然低聲道,麵色雖然蒼白,眼神卻堅定。
我心中一凜。我可以不在乎我的名聲,卻不能讓呈久的隱忍,阿然的清白,甚至韓清好不容易得來的兵權白白犧牲放棄,何況還有在我身後那些默默付出了生命的人。
可若不這樣,豈不將阿然再次推入危機當中?
且不說出了這個院子會不會與沈溢的人迎麵遇到,光阿然消失這幾個時辰,以沈溢的心機,又該如何解釋?還有一個立場不明、敵友難辨的葉斬淵——我忍不住閉了閉眼,卻暗下決心,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絕不能讓我的兄弟再一次麵對死亡,不隻是為了他們,因為我的心,再承受不起失去他們任何一人的痛!
“先把暗衛撤了吧,我有事想問世子。”
我聽阿然如此說,權衡了一下才揮揮手,幾名暗衛瞬間隱於黑暗。
阿然向葉斬淵走去,我心中一急,剛要開口,卻見阿然擺擺手,隻一步步走到葉斬淵麵前,沉聲道:“你剛才說,我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問你,這話當真麽?”
葉斬淵的身影在蒼茫雪色間修長而單薄,可莫名地卻又挺拔而堅定。我忽然發現,我好像從未瞧清過眼前這人。
以前我把他當成小武,可這三年來我隻在不斷享受著小武給我的嗬護與體貼,我又何嚐真正瞧清過小武?彼時我沉浸在他對我的好中,沉浸在自己的傷痛中,沉浸在查明真相為親人兄弟報仇的情緒中,卻從沒留意過身邊人的喜怒哀樂,如今失去了才意識到他的重要,可我,又有什麽資格口口聲聲說他是我珍視愛戀的人。
心中溢滿了酸楚苦澀,卻見葉斬淵聽了阿然的話隻是把手腕遞給他,眨眨眼笑道:“朱公子還想替在下診脈嗎?”
我知道習武者把脈腕遞出去意味著什麽,阿然搖了搖頭隻是望著他的眼,就在我以為他會問我一直渴望知道的答案的時候,阿然卻忽然笑了,一隻手輕輕落在葉斬淵的肩膀上,又緩緩握緊:“我信你。”
我頓時絕倒:“六哥,你有病啊,他……”
話一出口我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這是我第一次當著外人的麵叫他“六哥”,我……這又是怎麽了?
阿然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斜睨著我,笑得絕色傾國:“這是男人之間的感情,你不懂。”
一口氣險些憋死我。我好歹也在男人堆裏混了那麽多年,他居然用這種話來打發我,太瞧不起人了。難道這葉斬淵會迷心術不成,怎麽兩人那麽對視了幾眼,就狼狽為奸了?
“你,真的信我?”葉斬淵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阿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麽,然後葉斬淵怔了怔,低聲應了幾句,接著是兩人的相視一笑。
我忽然發現兩個絕色男子在一起的默契十分養眼,養眼得讓人嫉妒。明明我與阿然才是兄弟啊,怎的他對個陌生人倒比對我還要親密。
我咬咬唇還來不及感慨,卻忽然見葉斬淵手中銀光一閃,一柄尺餘長的短刀從袖間滑出,瞬間便刺進阿然的胸膛!
(三)
因為距離太近,速度太快,我隻來得及看見銀光一閃,葉斬淵手中的短刀便刺進了阿然的胸膛。
“不——”我隻覺得腦袋中轟地一下,想也不想就衝了過去,卻被葉斬淵略抬了手臂輕輕格開。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一把抽出藏於身邊的刀直向他刺去,情急之下竟然忘記相喚隨身暗衛。
葉斬淵一隻手攬著阿然向一側閃了閃,另一隻不及收回的手臂則被我的鋒利的刀鋒割破。我一擊未中還欲再刺,卻忽聽葉斬淵沉聲道:“你若不想要阿然的命就殺了我。”
我猛地頓住腳步,投鼠忌器,隻狠狠盯著葉斬淵。
“小夜,我沒事。”葉斬淵懷裏的阿然忽然低聲開口,“葉……世子是好意,你誤會他了。”
我愣了下,被人捅了一刀還說是好意,阿然真的有病了吧。我望過去,卻見那刀還刺目地插在阿然身上,隻是離得近了,才發現刀是在左側肩窩處,乍一看離心髒很近。
以葉斬淵的實力,他若真想要一個人的命絕不會刺得這麽爛;而以阿然的身手,他縱是受了傷,也不可能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我看著葉斬淵小心扶著阿然的樣子,忽然有什麽東西閃過心頭。
呈久說我關心則亂,看到至親之人受傷,我當然不能冷靜。
“我不能封你的穴道,否則會被人看出來。不過我用刀很快,入刀部位也絕對不會有問題,血流一會兒自動就會止住……”葉斬淵不理會我,隻低聲向阿然道,阿然雖然痛得麵色略有些白,卻渾不在意地笑了下:“這些年來刀槍箭雨的,這些傷六爺我還受得住,何況當年……”
他看了葉斬淵一眼,葉斬淵輕輕點頭,忽然打斷他的話略揚了聲:“小方。”
門外閃進一個身著黑衣的年輕男子,月色下容貌模糊,隻能看清身材修長,略顯單薄清瘦。
“去把朱公子送到福安王府,隻要出了這個巷子,在半路遇到福安王爺的人也無妨。另外找幾個人把那兩個許禦史府上侍衛的屍體也帶上,怎麽說自然不用我再教你。”說話間葉斬淵把阿然交到那人手上,低低向阿然笑道,“阿然冰雪聰明,也自然知道應該怎麽說。”
阿然注視著他,眼神漸漸柔軟,忽然抬起沒受傷的手在他肩上輕輕握了一下,似是心領神會:“多謝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這種男人之間才有的默契,我果然不懂嗎?
那名叫小方的男子扶過阿然,驀地沉聲道:“世子,你的手臂……”
剛才的精力全在阿然身上,這時我才發現葉斬淵的半隻袖子似都被血染了,偏是他的衣服太暗,我眼睛又不太好,一直沒有注意。我雖沒有內力,但是剛才憤然出手,手中握著的又是削鐵如泥的好刀,那麽他……我忽然惶恐,想上前查看,卻又覺得步子沉重得一步也邁不開。
“沒事,這點傷比阿然差得遠了。”他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說給我聽,偏是我心頭又一跳。
兩道利箭般的目光直射過來,我這才發現對麵的人蒙著麵,但眼中的淩厲似要將我身上穿出兩個洞!
葉斬淵淡淡道:“快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是。”那人終是半垂了目光恭敬地行了一禮,伸手要去扶阿然。誰知阿然竟避開他的手,一隻手捂著胸口,緩緩跟在他身後。
我自是知道他一向驕傲不願示弱的心性,但經過沈溢一事,對身體接觸的反感隻怕才是他這番姿態的重要原因。說是不在意,也隻是安慰我而已。不禁心底酸澀,但扭頭見葉斬淵一雙眼在月光下極是清亮地盯著我,我的心卻忽然間全亂了。
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多年來不曾有過,一時間我竟不知所措,隻呆呆地看著他。他卻忽然別過了頭,一邊低低地咳嗽,一邊捂著受了傷的手臂向門外走去。
“哎……”我輕輕拉住他的衣袖。他微頓了步子向我笑道:“殿下,你現在還想殺臣滅口嗎?”
那笑容竟似根針,深深地紮進我的心底深處。原來……原來剛剛我對他動了殺機,他竟也知道。我忽然記起小武在離開公主府之前也曾經用這樣的口氣問過我:“阿夜,你要殺我滅口嗎?”
心中的痛突然就不可抑製地湧了上來,瞬間我有點分不清眼前站的是葉斬淵還是小武。
見我低頭不語,葉斬淵略揚了揚眉,自嘲地笑了笑:“沒關係,我終究不是殿下的什麽人,殿下不信任我亦是人之常情。”
我悚然回神,咬了咬唇,居然無言以對,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他受傷的手臂。流了那麽多的血,他不痛嗎?他本來就有病有傷,這下豈不是雪上加霜。
我低頭在自己身上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手帕,不由得有些氣餒,猶豫了一下道:“要不……到屋裏去看看,沒準兒有金創藥什麽的。”
“不必了。”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低頭從內裙裙擺上撕了一大條綢布下來,堅持替他紮在手臂間,至少先止住血吧。他靜靜站在那裏,直到我係緊布條才忽然開口:“若是小武呢?”
我不解,他又說了一遍:“若是小武傷了你的兄弟,你也會對他動手嗎?若是小武影響了你的利益,你也會殺他滅口嗎?”
我頓時僵在那裏。
他似輕輕一笑,從我手中輕輕抽了胳膊,轉身欲走。望著那挺拔卻略顯消瘦的背影,我幾乎死了的心卻突然痛了幾分,我的身體先於我的意識做出了反應,竟一把拉住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指骨均勻,掌心略有薄繭,竟跟我記憶深處熟悉的感覺有了微妙的重合,難道……我真的錯了?
失神的瞬間,他的手卻忽然動了動。我怔了一下,卻見他微擰了眉看著我。我恍然,我素來畏寒,如今的手更似冰塊一般,他的手本也不暖,估計以他的身體怕是受不了。
我訕訕地剛要抽回手,卻被他握緊了:“殿下是回公主府,還是想去臣那裏?”
呃……啊?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他又道:“我看殿下精神尚好,不如去臣那裏小坐片刻。”說罷,他不由分說拉著我就走,稱呼倒是尊敬,可語氣間卻是不容我反駁的堅定。我驚怔,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他明明片刻前還想急著離開,怎麽現在的語氣卻似相邀?
他側眸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殿下待臣一向冷若冰霜,難得今日主動投懷送抱,臣也卻之不恭一回吧。”
明明一直都是他拒我千裏之外好不好,怎的片刻就被他說得黑白顛倒了?可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麵前露出這樣輕鬆戲謔的表情,一瞬間,天上月光的所有銀輝都綻在他眼中,晃得心亂跳,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待我明白過來,已經被他拖出了小小的院落。
“等等。”我深吸了口氣,找回幾乎被他迷惑了的理智。
葉斬淵怔了下,停住步子微蹙了眉,不解地望著我。
我向暗處輕彈了下手指,瞬間兩道黑色人影閃身跪在我麵前。
我望著院落深處,月色溶溶下,那裏暗成一片,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幾間小屋,在雪色間顯得格外孤寂。我閉了閉眼,輕聲道:“天亮前把屋子裏所有相關的痕跡全都抹去……”靜了下,我又道,“還是一把火燒了吧,記得做得幹淨點,像是尋常的走水就好,隻是別殃及周圍的民宅。”
我曾想過,這裏至少能成為我和阿然經常見麵的落腳點,可是再溫暖,也注定要被漫天風雪覆蓋,葉斬淵既然能夠找到這裏,其他人若有心也一定可以。
見那兩名暗衛領命而去,我才轉眸看向葉斬淵,卻見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或者他隻以為我在防他,不過我沒有解釋,若真是我的小武,又豈能猜不出真正的原因。
但隻是片刻,他忽然笑了:“其實殿下不必如此,你實在是太過小心了些。”
我張了張口想問他原因,他卻似乎也跟我打起了啞謎,待到他帶我走出這間院落,我便明白了他話裏的真正含義——因為葉斬淵所住的府邸,竟與這間小院隻有一牆之隔,那寬大的院子三麵院牆正好將這片民居護在其中,若非從府中西南側的後門穿出,是絕對不會發現這處秘所的。
此刻,我坐在他燈火通明的溫暖書房裏,手裏捧著他讓婢女及時送來的熱茶,恍然如夢。
書房並不華麗,卻也絕不簡陋。一麵厚厚的書牆上是各種古籍,我這幾年在宮中耳濡目染,隻消一眼便看得出,很多書都是孤本。包括牆上的兩幅字畫,也出自百年前名動天下的書畫大師墨染子之手。
我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傻子都看出麵前的一切太過詭異,且不說他如何知道今日我與阿然約在這裏見麵,光是他住在旁邊,已讓人看得出這一切絕對不是巧合。
可他今夜畢竟幫我們解了圍,而且又有著令我心痛的樣貌,加之他態度如此曖昧,讓我無法凜然質問他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靜了良久隻盯著他:“你搬來這裏多久了?”
葉斬淵一邊轉身在書架的抽屜裏尋找些什麽,一邊頭也不回淡淡道:“三年。”
三年?我怔了下然後有點頭痛,不是吧,阿然也算是心細謹慎的人,怎的這麽巧就選到了南平王的老巢,那算不算自投羅網?
可是,我不禁皺了皺眉:“不對,先帝曾禦賜過南平王爺在京城的別府,是在太平橋附近,而你不是兩個月前才……”
“騙你的。這處宅子是一個多月前我以世子名義買下的,搬進來住也不過是最近半個月的事。”葉斬淵轉眸向我笑道。
想不到他竟耍我,更讓我生氣的是,他剛才說的我竟沒有猶豫就信了,根本沒去想他話裏的破綻。我有些惱羞成怒,冷笑道:“世子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於是他半躬了身子,狀似恭敬地垂眸道:“定國長公主殿下教訓得是。”
我一向見不得他這般低伏的模樣,何況是他故意用這個稱呼惡心我,我怒道:“葉斬淵,你……”
“阿夜。”
他忽然輕輕吐了這兩個字,頓時我把想要說的一切都忘記了。這兩個熟悉的字,配著他唇角上揚時熟悉的表情,我忽然眼眶就又酸又漲起來,我忍不住扯住他的衣袖,含了幾分期待幾分不信幾分驚喜幾分遲疑,更多的則是心疼:“小武,真的是你嗎?”
“你不是調查過我嗎,我是不是小武難道你不知道?”他眉目不動,卻又仿佛隱有絲譏諷,“不正因為你發現我不是你的什麽小武,所以你才出爾反爾到陛下那裏說不想下嫁於我了嗎?”
我的心似被他的話狠狠紮了一下。
是的,我是調查過他。我甚至懷疑過葉斬淵會不會有什麽孿生兄弟之類的存在。
我查到二十多年前黎國與嶽國竟然聯手同時在北方挑起戰事,安氏一門雖然常駐北地,但分身乏術,葉漫雅作為父皇最親密的夥伴,允文允武,所以被父皇委以重任掛帥出征配合安氏平亂。他帶了寵姬袁氏隨軍。彼時袁氏已有身孕卻不自知,在這場七八個月的征戰中,袁氏因一場敵軍的突襲而致使孩子早產,雖然母子性命得保,但袁氏卻因受傷昏迷數月,從此身體極差,無法長途跋涉,不得不留在平陽城養病。
聽聞南方氣候宜人適宜休養,葉漫雅歸京之後便自請前往南地,父皇念其征戰有功賜封為王,亦成為大靖唯一的一位異姓之王,其無上榮耀一時間讓人驚羨。但袁氏終究因體弱多病,沒過幾年就病逝,而葉斬淵也因先天不足而病弱非常,一直在景州的南平王府深居簡出,休養身體。
其實葉漫雅的一些傳聞我都聽說過,除了後來他在南方又娶了當地大紳之女為側妃生了兩個兒子之外,葉斬淵應該再沒有什麽兄弟姐妹。
更何況就算天下真有麵目如此相似之人,葉斬淵也不可能知道我的那麽多秘密,更不可能對我有這般親昵熟悉的姿態。
那麽……所有的解釋便隻有一個!
我忽然不敢想下去,正在我發呆的時候,葉斬淵卻扯開我手裏他的衣袖,我隻覺得心頭一空,但片刻間手中卻被塞入一物,隻聽他淡淡道:“要是殿下不想讓別人知道今晚之事,還得麻煩殿下自己來。”
我低頭見自己手裏靜靜放著一個白瓷的小瓶,心中的痛卻更勝了幾分。
剛才光顧著想自己的心事,竟忘記了他手臂那道被我刺中的傷口。
想到自己剛才的衝動,我不免理虧,所以自動忽略了他那讓我非常不爽的語氣,見他費力地脫著外袍,不由得上前幫他解下外裳。他似是微怔,繼而理所當然般讓我服侍起他來。
誰讓我欠他的人情呢?我歎了口氣,坐到他對麵小心地將他右臂的袖子輕輕挽起來。
“讓堂堂一品長公主紆尊降貴替臣上藥,臣實在惶恐。”許是聽到我歎息,加上我不滿地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又開始刺激我。不管是小武,還是我接觸過的南平王世子,從來都不是這般無賴的嘴臉,難道這才是他本來的麵目?還是月過中天,這種人也會露出獠牙玩什麽大變身?
今天整整一晚上都讓他牽著我的鼻子走,我開口反駁幾句本來也無可厚非,可是待我將他的衣袖挽起露出猙獰的傷口,卻忽然什麽心思全無,隻覺得滿室通明的燭火太過刺目,竟將我的眼睛晃得又酸又痛。
我不是沒有見過傷口,昔日在戰場之上我可以手起刀落取敵人首級,哪怕對方腦漿四溢濺到我麵上,我眼皮都不眨。記得有一次四哥被黑龍騎頭領一刀劃傷了肚子,連腸子都流了出來,還是我給二哥打的下手幫他給傷口縫了好大一截的線,那麽嚴重的傷,當時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挺不過去。
可這些卻統統不及我現在的難過,我甚至感到後悔和自責,寧願這一刀是傷在我自己的身上。
我深深吸口氣,起身至盆架邊絞了塊幹淨的帕子替他拭淨凝固在傷口周圍的血,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如此明顯。我打開剛才葉斬淵遞到我手裏的小瓶,手竟不由得顫抖。
“殿下竟如此心疼,讓臣好生感動,臣無以為報,可惜殿下卻不肯讓臣以身相許……”忽聽葉斬淵的聲音響在我耳邊,我抬頭,見他似笑非笑的眼中藏著些許揶揄,好似故意在看我的笑話,我心中的痛被憤然替代,不禁冷笑:“若本宮有當年身手之一二,你這條胳膊隻怕早就斷了,本宮隻是後悔怎麽沒再下點狠手。”
一邊說著,手倒是不抖了,將藥倒在他的傷口之上。
“殿下自然是顧念著小武的好,愛屋及烏罷了。”我正在替他包紮的手忍不住一緊,剛要開口,卻忽聽他猛地倒抽了口氣,“我終不是小武,你替他包紮的時候絕對不會用這麽大力氣吧。”
雖然他勉力帶著笑意,我卻還是感覺到幾乎微不可見的隱忍,我抬頭見他蒼白的臉色和黑白分明的眸,又何嚐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怔怔半晌說出口的終是:“對不起。”
可這聲對不起我竟不知是在對誰說,因為……我其實從來沒替小武包紮過傷口。他為了護我,沒少受過傷,而他受了傷卻總是默默躲到一旁自己去處理,反倒是每回我發狠用刀子劃自己,總是他在替我包紮。
原來,我欠他的竟那麽多。
一時無言,我默默替葉斬淵裹上幹淨的棉布,竟不敢再看他的眼,隻怕與記憶深處的那道人影重疊,會讓我更加難過。
靜默良久,直到葉斬淵起身取走布滿血汙的布巾和傷藥,又替我在麵前的杯中續了熱茶,我才找回些許的冷靜,憶起此行的目的:“本宮想知道,世子今夜為何幫本宮?”
“長公主殿下說什麽,臣不明白。”他的聲音清雅溫和,依稀恢複舊時模樣,我不得不抬頭看向他,卻見他唇邊亦帶著往日疏離的淡笑,眼神卻分明黠然如狐,“明明是長公主殿下深夜造訪,臣不勝惶恐……”
“葉斬淵。”我不得不打斷他的話,真不明白稱謂對他真的那麽重要,他幹嗎老糾結在這件小事上麵。
許是見我麵色不豫,他才緩緩斂了那層麵具:“阿夜有什麽話要問我?”
我有點抓狂的感覺,卻還是歎息著開口:“今夜為什麽要幫我?”
“誰說我是在幫你?”葉斬淵忽然挑了挑眉,唇邊隱隱又露出了那顆虎牙。我心神一**,深深吸了口氣才道:“你跟許灃年有仇?”
“哦?”葉斬淵目光微閃。
“你讓你的人打死兩名許禦史府上的侍衛,刺阿然的那把刀又有許府的標記,分明就是想把這件事嫁禍給他……”
“阿夜果然聰明。”
我狠狠瞪他一眼,這麽明顯的事我都想不出來,你當我是傻子嗎?不過雖然他笑得狡猾,言語間又不太恭敬,可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葉斬淵卻讓我莫名地放鬆和安心,我實在受不了他每回麵對我時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可是他再用美男計,我還是不得不冷靜下來,繼續追問:“那為什麽要嫁禍許家?幫我又對你有什麽好處?”
葉斬淵見我麵色沉凝,一隻手輕點我的眉頭,低低歎息:“還真是喜歡刨根問底、懷疑一切,又是你那該死的責任心……難道就這麽不信任我?”
我側了側身避開他的手指:“我為什麽要信任你?”
眼前這人若即若離,姿態變幻莫測,一會兒是身體孱弱、高雅淡漠的南平王世子,一會兒是心機深沉、輕佻狡詐的葉斬淵,甚至還很可能有別的身份,但不管是什麽身份,都帶了那麽多的秘密,我——為什麽要信任他?
見我說得理所當然,葉斬淵竟怔了怔,苦笑道:“你還真是直接。”
我目光定定望著他不容他回避,他略斂了麵上的輕浮,淡淡道:“許灃年是太師許定遠的長子,也就是沈溢的大舅,他一向瞧不慣沈溢包養男寵,為此沒少跟沈溢爭執,如今沈溢獨寵阿然,他更是大為光火,我聽說他曾放過話要把這禍國殃民的妖孽滅了雲雲,所以這回栽贓到他身上再合適不過。”
許灃年與沈溢關係不洽我也有所耳聞,隻是牽扯到阿然,卻讓我沒來由地替他擔憂起來。阿然是會武功,可若有沈溢在麵前,他反抗則會暴露自己,更何況他在明,許灃年在暗,萬一……
“這次之後,沈溢隻會更加提防許灃年,自然也會更好地派人保護阿然,但誠如你剛才所想,你若想再見阿然,隻怕不會那麽容易了。”
葉斬淵竟那麽容易瞧透我的心思,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靜了片刻我才道:“世子常年在南地養病,怎的對京城動態如此了解?”
“殿下以前在清涼山休養,如今又在京城荒**不堪,隻顧著養男寵、喝酒享樂,怎的會有那麽多誓死效忠的黑衣暗衛,又怎的還會半夜三更與背叛自己的戲子親昵到以兄妹相稱?”
這是**裸的威脅啊,我見他笑得可惡,不由得咬牙切齒,一把拉住他的衣領:“葉斬淵,你別太過分了!”
他似渾不在意我的怒意,眸光比滿室燭火還閃亮:“阿夜可以叫我斬淵,也可以叫我阿淵,或者……”
“或者我可以叫你小武?”我忽然抬眸望著他,他怔了一怔,我不等他反應過來,就猛地扯開他的衣襟。
因為剛才替他裹傷,他的外袍被我脫下,因此我趁他不備不費吹灰之力地撕開他的衣服,可看到那白色中衣下白晳結實的肌膚在搖曳的燈火下光潔一片,我卻猛地愣在那裏,頓時如墜冰窖。
因為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在崖邊遭遇刺客,小武替我擋了一箭,那箭正中左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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