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高拱居然堅辭不就吏部左侍郎之職,我感到驚詫不已。按照慣例,公卿大僚接到授職詔書,每每上疏辭謝;皇帝照例作一番褒揚慰勉,被授職者再上疏謝恩,即可走馬上任了。可是,高拱卻打破常格,聖上已在他的辭謝疏上禦批褒揚慰勉,高拱卻公開說,侍郎既不得與選政,做這個侍郎也就徒有虛名,所以他既不上謝恩疏,也不赴任履新。

多少年來,我和高拱每每對朝廷的用人感到失望乃至憤恨,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登吏部、佐銓政;如今,終於可以如願以償,成為吏部僅次於尚書的堂上官,高拱何以敬謝不敏呢?

“中玄兄,何意?”我急忙到高拱家裏,問個究竟,“吏部左侍郎,這可是多少人做夢都想要的差使啊!”

“做官做甚?”高拱脖子一梗,說,“做官是為了做事。無事可做,要這個官何用?”

“吏部的堂上官,怎麽就無事可做呢?”我不解,“中玄兄不是常說事在人為嗎?一個禮部侍郎,我兄也才做了一年半載,諸如懷挾傳遞、交換試卷、冒替代筆、喧競抗違、搜檢不嚴、校閱不公等等這些科場弊病,百餘年未能革除者,我兄大刀闊斧,革除殆盡,朝野為之驚歎!吏部堂上官,比起禮部來,更為顯要,怎麽會無事可做呢?”

“哼!”高拱一拍幾案,“用人乃朝廷大政!試觀當下的用人之製,早已大壞!沒有一處不要革除改易的!言大者,就說這個內閣輔臣之選。永樂創製,閣臣本是皇上的顧問角色,選翰林可也。當下早已有宰相之實,卻囿於‘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所謂祖製,閣臣隻用翰林,他人無輔臣之望。翰林乃進士經庶吉士而來,未經曆外事,事體何以周知?他人既無輔臣之望,也就不複為輔臣之學……”

“喔呀!”我歎道,“中玄兄,這豈是吏部堂上官所能更易?內閣的首輔,抑或為君父者,恐也望而卻步呢!用人之製,目下最為人所詬病者,是一個‘孔方兄’作怪,朝廷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然也都無可奈何!有一個叫李贄的,原本是輝縣教諭,丁憂起複,已然半載有餘,仍在候補,衣食無著,牢騷滿腹,到處說乃沒有銀子孝敬之故。弟竊以為,選政壞於非賄不成!我兄勇於任事,不避怨謗,能把此風稍刹,即功莫大焉!”

高拱仰天長歎:“法不能無弊,而行之既久,其弊更不可勝言。可慮者,是襲為故套,不思改易,此士風日敗,而治理不興也!叔大言選人之弊,舉朝皆言是官墨吏貪,我不作如是觀。”

“喔?”我為之一振,“願聞讜論。”

“凡事公則正,公則美!公,不能僅求諸人心,要而在製度。”高拱侃侃道,“按製,吏部選人,文選司一主事管揭單,一人一單,書其年、貫、出身、曆履、資俸,有無保薦,考語美惡,無所不備。主事以為當用者,報於郎中;郎中呈尚書,經其三人即定奪之。貪者通賄賂,私者酬親故,奉承者供權貴,易如反掌矣!這不能怪某個人不公。要我說,開,方可致公!某衙門有缺,某人可補,都要公開,然後大家公開商榷,誰還敢做手腳?”

“那再好不過。”我讚歎說。心想,倘若如此,則李贄候補,或許也不會如此之久。

“然則,這不合祖製。”高拱冷笑著說,“按製,做吏部侍郎的,不能與選政,不得看揭單,連這一點都不能做,我還去當那個擺設做甚?”

“喔!”我明白了原委,忽然想到,高拱的同鄉郭樸剛由刑部尚書轉任吏部尚書,便勸解說,“郭質夫任塚宰,此公寬厚,又是我兄的鄉曲,想來,我兄提出與選政,他不會否決吧?”

“正因為塚宰是郭質夫,我才不得不如此。”高拱說,“郭質夫固寬厚,但是倘若我要看揭單,與選政,必有科道論劾,說高某人攬權,壞祖製,與其被論下台,莫不如索性不去!”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高拱是欲擒故縱。他公開說倘若侍郎不得與選政,索性不做;做了就要與選政,屆時再劾他壞製攬權,也就沒有借口了。可是,總要有個台階下才好啊!“中玄兄,此事不可久拖,否則科道又要論劾。”

“郭質夫會親率朗官以上人等前來敦請,”高拱笑笑說,“屆時再上疏謝恩,走馬上任不遲。”

果然,不過旬日,高拱就風風火火上任了。

高拱一到任,就命人把所有在京候補者的名冊,呈報於他。

文選司郎中搪塞說:“此事,無成例可循……”

高拱打斷他的話,斷然說:“今日我創之,即是他日之成例!”

文選司手忙腳亂,夜以繼日忙亂了好幾天,才把候補者登記造冊,呈報於高拱。過了兩天,他叫來文選司郎中以下各人等,翻著名冊,作了標記的,一一提出質詢。

“這個叫海瑞的,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朱衡親自舉薦,又是朝廷所樹廉吏典範,在京候補過月,因何未能授職?”高拱問。

“這個……”郎中支吾著。

“沒有空缺,因此未能及時補上。”主事回答說。

高拱看了一眼主事,繼續問:“這個叫李贄的,候補半年之久,因何沒有補上?”

“沒有空缺,因此……”

“借口!”高拱不等主事說完,大聲嗬斥說,“本部堂剛從禮部轉任過來,禮部就有司務之缺待補,而這個李贄倘若補此缺,也是所用得人,爾等卻口口聲聲說沒有空缺,是何居心?爾等是不是蒙騙慣了,便故技重施於本部堂?”

聞聽此言,文選司大小官員,為之股栗。郎中戰戰兢兢說:“侍郎大人,玄翁,適才玄翁高大人所言海瑞、李贄二人,皆是舉人出身,部院之職,似……”

“哼哼!”高拱冷笑了一聲,說:“拘攣之說!”

高拱一句話,說得文選司諸人,麵麵相覷。國朝重進士而輕舉人,自州縣正官而上,進士出身者十有其九,舉人出身者十無其一。官場中人,係進士出身者,則眾向之,甚至以罪為功;舉人出身者,則眾薄之,甚至以功為罪。上司相臨、同僚相與,舉人必是低眉順眼,可鄙可羞!至於升遷,進士治績之最下者,猶勝於舉人治績之最上者,而到了公卿大僚之位,惟進士可得之,舉人不可涉足。成例如此,盡人皆知,也都安然處之。身為進士出身的高拱,卻譏之為“拘攣之說”,怎不令眾人目瞪口呆?

“所謂進士、舉人,凡入仕途者,隻是授官資格不同而已,至於授官之後的升黜,則應惟考政績,而不必問出身。進士優則先之,苟未必優,即後於舉人也無妨!這,才是興治之道。”高拱抑製住怒氣,緩緩闡述說,“需知,進士未必皆賢,而十有其九;舉人未必皆不賢,而十曾無其一?正因為用人之製偏重進士已極,遂使進士之氣常盈,舉人之氣常怯,倘不改易,盈者日驕,怯者日沮,則天下善政誰與之?民生奚由得安也?”

眾人被高拱說得啞口無言,低頭不語。

“切記:破拘攣之說,開功名之路,興治理之道,乃我輩的使命!”高拱語重心長地說。

眾人點頭,口中稱:“是。”

“還有!”高拱提高了嗓門,“時下朝野坊間,皆雲選官用人,無他,‘錢選’‘權選’而已矣!我輩掌選政者,聞之能不汗顏?晝如何舉箸,夜何以安枕?”

“我輩皆遵祖製、援成例,隻求問心無愧。”郎中喃喃道。

高拱一拍幾案,大聲說:“弊病就出在這裏!”頓了頓,他緩和了語氣,“選官用人,隻一個公字,便可任人評說。然則,時下的那些成例,能夠致公嗎?即使各位有公心,也未必能達致公道。”

“這……”郎中被問住了。

“那好,本部堂這就給你一個能夠致公的法子。”高拱拍著名冊說,“把各衙門官位空缺者,一一查明,張榜公示之;再把候補者揭單所列,擇其可公開者,一一列明,亦張榜公示之。”

“這……”郎中驚詫萬端,“但不知塚宰是何主張?”

“塚宰是何主張,當由本部堂酌之,”高拱瞪著眼說,“本部堂乃爾等的上司,本部堂有示,爾等即當遵行!”

吏部左侍郎高拱朝房裏的這番對話,以及兩張榜示,立時就在京城各衙門傳揚開了,成為轟動一時的熱門話題。

道路傳聞,吏部的郎官、主事,紛紛找到在京候補的官員,退錢賠禮。傳播這些新聞的,免不得還學著那些人的腔調,演繹一番:“高胡子這招太狠,你的事恐怕辦不成了,銀子退給你,就當咱們不認識。”

不久,海瑞和李贄,分別在戶部、禮部授職補缺。

早就聽說過海瑞的大名,一見到他,感覺和傳聞中的海瑞大不一樣。此人個子矮小,略顯瘦弱,麵色黝黑,雙目炯炯有神。或許是口音很重的緣故,海瑞說話,語調和緩,每每還要重複一下幾個關鍵字句。他是從江西興國州推官任上,升戶部六品主事的。雖然朝野對海瑞的傳言很多,不過海瑞似乎也並非像道路傳聞的那樣,不食人間煙火。接到授職戶部主事的詔書,海瑞到翰林院拜訪了我。以此推斷,他也會到各部院那裏,拜訪公卿大僚的。雖然海瑞的拜訪隻是禮節性的,也足以說明,他對官場的規矩,還是知其三昧的。

剛送走海瑞,李贄又來了。

“卓吾,你是哪一年中舉的?”一見到李贄,我就問。

“嘉靖三十年。”李贄順口回答說。他有些莫明其妙,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

“喔?適才海汝賢來訪,言談間居正訪得,他是嘉靖二十八年的舉人。”我說,“真是巧合啊,你們都是從縣學教諭做起的,而且海汝賢還是在貴省南平縣做的教諭。”這樣說著,我心裏在想:海瑞和李贄,相似之處甚多。他們的祖上,都是回回,非漢人後裔,都因為家境貧寒,在中舉以後,就放棄了會試的機會,以舉人資格邁入仕途。隨後,海瑞到了李贄的家鄉福建,在南平做縣學教諭;李贄則到了河南輝縣做縣學教諭。兩個都是心比天高的人,卻在縣衙做著最小的官,兩個人都廉潔自守,兩袖清風,卻都喜歡自行其是,不把上司放在眼裏,甚至屢屢抗拒上司的事,也時常發生。所以兩個人都以古怪而聞名。可是他們的前程,卻懸殊很大。海瑞已是戶部的六品主事,而且此前已先後在浙江淳安、江西興國任過知縣,在嘉靖朝的官場,以舉人出身,像海瑞這樣不斷超升的,並不多見;而李贄,真是官運不濟,蹭蹬多年,窮困潦倒,剛被補缺為禮部的八品司務。這兩個人的經曆,引起了我的興趣。

“李卓吾與海汝賢,不可同日而語。”李贄悻悻然說。

“喔?說來聽聽。”我興致勃勃地問。

“我李卓吾進官場,純為稻粱謀;人家海汝賢呢,”李贄嘴角一撇說,“照他的話說,‘一個正人君子之所以選擇做官,無非出於惻隱和義憤之心,看到民眾的饑寒困苦而引起同情,同時看到他人被欺壓損害而產生不平,為此,就要通過做官來解決民眾的疾苦,來鏟除人間的不平,所以,做官標誌著一個人取得了為國家盡忠、為百姓辦事的機會,這就不容許有絲毫的利己動機存焉。換言之,如果一個人出於牟利的目的,那就絕對不應當選擇做官。’如此說來,我李卓吾就不該做官,所以蹭蹬落拓也就活該了。”

海瑞確實說過如李贄所轉述的那番話。這話是海瑞在一次講學會上說的。自徐階當國後,京城的輿論環境相對寬鬆,大型的民間聚會經常舉辦,講學、論政蔚然成風。海瑞經常受邀到聚會上宣講他的從政為官的理念和治政感言。從海瑞後來的表現看,不應當懷疑這就是他的內心所想。如果是別人這樣說,或許可以認為是官話套話,因為這番言論,正是國朝太祖皇帝對為官者的要求,沒有人會對此提出異議,隻是一般人並不當真,行動上大可另當別論。海瑞的不同之處是,他最痛恨的是言行不一,他認為,為官者既然說到了,就該做到;推而廣之,既然國家製定了綱紀條規,就應當不折不扣地得到執行。

“喔——”我看著李贄,若有所思地說,“卓吾和汝賢,皆非常人也!”

“不可同日而語也!”李贄重複說。

我點頭。的確,海瑞和李贄雖然都以言行古怪而著稱,然則精神命脈上,卻是兩個極端。海瑞對名教聖訓心悅誠服,視為至真至理,並且以不折不扣地按照名教聖訓做事為己任,不僅自己恪守踐行,還以此衡諸上司同列;李贄卻視名教聖訓為偽說謬言,譏諷嘲弄,不啻異端。

當下,李贄尚沒有名氣,因此也就沒有引起官場的熱議,而海瑞卻不同,關涉他的傳聞,一直源源不斷,也每每成為京城官場的談資。不過,說到海瑞,卻多半會一笑置之,或者搖頭不已。乃至說海瑞是善於出風頭之人!說他自知以舉人出身,按部就班晉升無望,就另辟蹊徑,千方百計邀取聲名,以圖超常任用。總之,官場上的普遍看法是,海瑞的舉動是古怪的,而古怪的背後,有他的私心。無論這些說法是不是符合海瑞的初衷,但事實是,海瑞的非常之舉,給他帶來了名氣;而名氣成為他升遷的資本。

海瑞中舉,授職教諭,到北京領取吏部的紅諭時,即拜伏於承天門下,獻上他所精心撰寫的《平黎策》,建言在瓊島開辟道路,設立縣城,以安定鄉土。像高拱這樣的有識見者,對此無不讚賞有加。海瑞的名字,第一次在京城傳開了。

在南平做教諭時,以禦史銜提督福建學政的朱衡,到南平巡視,來到海瑞任教的學宮,闔縣官吏都伏地通報姓名,海瑞卻獨施以長揖禮,還振振有詞地說:“到禦史所在的衙門,自當行部屬禮儀;此學堂,乃老師教育學生之所,故不宜屈身行禮。”朱衡不僅不以為忤,還讚賞有加,屢屢舉薦,不久,海瑞竟破格升任知縣。海瑞的名字,又一次傳到了遙遠的京城。

還有幾件事,在坊間繪聲繪色地流傳著。有一件事發生在海瑞在淳安知縣任上。說是某日,浙江總督胡宗憲正在辦公,忽有親兵稟報說,淳安知縣海瑞,抓到一個冒充總督公子的騙子,特親自押著一幹人犯前來,請總督發落。胡宗憲半信半疑,叫傳海瑞進帳。海瑞不等胡宗憲問話,就主動稟報說,前幾日,有一口稱胡公子的人,帶了一幹隨從,來到淳安縣驛站,索要車馬錢物,驛丞要查看他的勘合,那個口稱胡公子的,竟命隨從吊打驛丞,卑職聞報,就覺蹊蹺。因卑職素聞胡製台雄才大略、令出如山,對部曲約束甚嚴,號稱秋毫無犯,豈能有這等妄作威福、目無法紀的公子?定是有人冒名行騙。卑職還記得,製台甫就職,便頒發文告,說要各級衙門,嚴防假冒製台親友行騙,不料還是有人膽大妄為,以身試法。卑職若不及時製止,有違製台明令,也恐於製台官聲不利,遂命屬下將其拿獲。待搜查其行李時,又發現大量金銀財寶,竟有滿滿三大箱子。卑職素知製台嚴於律己、清正廉明,若真是製台公子,何來如此眾多之錢財?經卑職勘問,卻說是沿途州縣饋送,這不是公然汙蔑製台縱子受賄嗎?故卑職更斷定該人是冒充公子無疑。卑職除命將所騙財物一律收歸公庫外,慮及此案重大,特押解人犯,請製台發落。聽了海瑞一番陳詞,胡宗憲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隻好將錯就錯,說把騙子留下審勘後再發落,還把海瑞大大誇獎了一番。

另一件事是海瑞羞辱欽差大臣的。當年鄢懋卿以都察院右都禦史銜總理鹽政,巡案至浙江,按例,欽差大臣出巡各地,總要先期發出通令,知會所到之處,務必按朝廷的綱紀,一律輕車簡從,一切接待從簡,不得鋪張。鄢懋卿到浙江巡視,海瑞任知縣的淳安縣接到的劄子上就寫著:“本院素性儉樸,不喜承迎。凡飲食供帳俱宜簡樸為尚,毋得過為華奢,靡費裏甲,增加民眾之負擔。”海瑞認為,既然欽差大人明明白白訓示的,那麽地方衙門所要做的,就是“俱宜簡樸”。不過,海瑞接到劄子的時候,已聽到傳言,說鄢懋卿一路如何奢華雲雲,他當即就按捺不住,派人前到接待過欽差的地方去打探,說海老爺剛剛做知縣,不懂規矩,想學學接待欽差的經驗,別縣也就毫無保留地把接待情形闔盤托出,待差人把情形稟報給海瑞,海瑞怒火中燒,當即給鄢懋卿寫了一個稟帖,先是稱讚欽差明悉朝廷綱紀,嚴於律己,並引用了劄子全文;但話鋒一轉,說訪得欽差大人所到之處,皆有酒席,每席費銀達三四百兩,並有金花金緞奉獻,其他供帳,也極盡奢華;最後,他提醒欽差大人,如果不能拒絕地方的阿諛恭維,明說簡樸,實則奢華,明說廉潔,實則搜刮,則不僅勢必難以做到公事公辦,還極大損害朝廷的威信。鄢懋卿接到這份稟帖,既覺可惱,又覺好笑,當即決定調整路線,繞過了淳安。

海瑞對他的頂頭上司也不買賬。在興國做知縣時,新知府上任,所轄各縣的知縣照例要集體謁見。謁見完畢,知府設宴款待。海瑞大概聽說其他縣都有孝敬,內心已對知府不悅,又不便質問知府何以接受下屬上兌,於是就借題發揮說,屬下查遍朝廷法紀,從未看到朝廷有給地方撥付宴請費用之規定,知府大人宴請所需經費從何開支?若要知府大人自掏腰包,則屬下不敢當;若要屬下湊份子,則屬下拿不出這筆錢。說罷竟告辭而去,在贛州街頭吃了一碗白飯,就返回興國去了。

海瑞的名字,隨著這些傳聞,已是路人皆知了。

海瑞第一次所抗拒的上司,學政朱衡,已升任都察院右都副使,一如既往地賞識、舉薦海瑞;而海瑞曾經公開羞辱的兩個高官大僚——欽差大臣鄢懋卿和浙江總督胡宗憲,雖說當時炙手可熱,卻都是嚴嵩一黨;嚴嵩失敗了,嚴嵩一黨遭到清洗,反對過鄢懋卿、胡宗憲的人,就被證明是正確的,乃至有先見之明的,所以海瑞的聲望也就越來越大,這一切竟然成為他的升遷機緣。

想到這裏,我感慨一聲:“卓吾兄,做官也要看運氣啊!”

“運氣雲雲,我不敢說,”李贄一笑,“名氣卻不可小視。”

“言之有理。”我豎起拇指,讚歎說。心中暗忖,海瑞以名氣而升遷;那麽,會不會還要做出什麽事體來,博取名聲呢?“喔呀,汝賢這樣的人,著實令做他的上司者寢食難安啊!”我自言自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