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英雄
“完了,強人朝這邊過來了!”
“這可怎麽辦呀!”
坐在上首的韓肖胄此時早已是麵如土色,一旁的夫人急道:“信使已經出去小半個時辰,這邊火光如此之大,怎的縣衙還不派兵前來救援!”
“哎!”韓肖胄歎了口氣:“這相州又不是西北邊防重地,能有幾個兵丁?大宋已經承平百年,便是有幾個廂兵弓手,平日裏也未曾操練,府庫裏隻有些朽甲鈍兵,在這夜裏又不知賊眾多少,如何敢來救援?依我看,還是莫要指望他們了!”
“相公,難道我們就隻有在這裏束手待死?”說到這裏,韓夫人不禁掩麵痛哭起來。正當這一籌莫展之際,一旁的管家低聲道:“老爺,依小人所見,眼下隻有舍財保命了,那些盜匪不過是為了錢財,待會將財帛丟出去少許,讓他們滿意就好了!”
韓肖胄此時如同一個溺水之人,便是有根救命的稻草也要死死抓住不放,他正要點頭應允,卻聽到旁邊有人沉聲道:“不可!如此一來便如同抱薪救火,火勢愈織。那些盜匪都是貪得無厭之輩,豈有饜足之時,將錢財白白給他隻會助長他們的氣焰,讓其更加猖狂罷了?”
韓肖胄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粗手大腳的健壯少年,穿了件粗布袍子,看樣子應該是韓府的佃客。那少年不過十六七的年紀,中等身材,容貌平常,兩隻眼睛一隻大一隻小,初始看上去有些滑稽,但神情堅毅,整個人看上去給人一種忠厚可靠地感覺,兩手各提著一隻木箱,想必是剛剛搬東西經過旁邊聽到才插口的。
那管事見插話的不過是個佃客,不由得怒道:“嶽飛,這裏是你可以插口的地方嗎?還不快去幹活!”
“且慢!”韓肖胄聽那叫嶽飛的佃戶言談不似尋常百姓那般粗鄙,心中不由得一動,沉聲問道:“若是不能與他們錢財,那你以為當如何?”
嶽飛將兩隻木箱往地上一放,躬身行了一禮:“老爺,這些盜匪不過是貪利而來罷了,對府中情況也不知虛實,以小人所見,待會請管事在門上與賊匪討價還價,引出匪首來,小人則可在暗中射殺賊首,然後讓大夥齊聲鼓噪,賊眾不過是些烏合之眾,首領被射殺,又不知府中虛實,定然喪膽,必能轉危為安。”
那管事恨嶽飛打斷他的話語,抹了他的臉麵,冷笑了一聲:“嶽飛你休得誇口,如是等會你沒有射中,激怒了盜匪衝進來,傷了老爺和夫人的萬金之軀,這個責任你擔當得起?”
嶽飛微微一笑,鎮定的答道:“能與不能,空口無憑,老爺試試便可!”
韓肖胄看了看嶽飛,又看了看管事,嶽飛的鎮定給了他少許信心,他對一旁的小廝道:“將我府庫中的那幾張弓都取來,再取兩壺好箭來。”
片刻之後,那小廝便取了三張弓,兩壺箭來,嶽飛上前試了試弓力,選了一張,又取了一壺箭掛在身上,轉身向韓肖胄拜了一拜,問道:“小人敢情老爺指點。”
韓肖胄目光掃過庭院,最後他目光停留在約莫七十步開外假山涼亭上的一隻燈籠上,他伸手指了指那燈籠問道:“你看那便邊涼亭上寫著‘韓’字的燈籠,可射的中?”
嶽飛沒有回答,他從箭壺中取出一支羽箭,搭上弦,一發力便拉了個滿懷,稍一瞄準便放鬆了弦,隻聽得嗖的一響,遠處那燈籠便升起一團火光,燒了起來,顯然是被箭矢打翻了裏麵的燈火。
“好眼力,好臂力,好手段!”韓肖胄不由得讚道,他雖然自己射藝一般,但好歹也是見過世麵的,他那幾張弓都是上等貨色,弓力最低的也有一石,依照宋時兵製,軍中置弓三等,由一石至八鬥,能夠披甲開一石強弓的便是精兵了,平時較射,也不過是六十步開外,五發四中垛子便算優等了。這嶽飛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便能開一石以上的強弓,七十步外射中燈籠,放在西北邊軍中也是一等一的銳士了,自己家中不知道何時有這等人物,倒是好運氣了。
“多謝老爺稱讚,不過是僥幸罷了!”嶽飛放下弓,躬身道:“小人還有一事相求,還望老爺應允。”
韓肖胄見嶽飛如此手段,對他的建議信心大增,心情也不禁好了起來,見嶽飛如此說話,還以為是索要賞賜,趕忙笑道:“嶽飛你放心,若是擊退盜匪,我自有重賞。這樣吧,兩百貫足陌銅錢,如何?夠了吧?”當時大宋正是承平,一升米不過三四文錢,足陌銅錢更是多了幾分,這兩百貫足夠買七八畝好地了,的確是極為豐厚的賞賜了。
嶽飛的神情倒是有些錯愕,他趕忙對韓肖胄跪下磕了一個頭,起身道:“小人謝老爺厚賞,不過小人剛才所求之事卻不是這個。小人敢情老爺先將院子裏的婦孺遷到後院去,再將所有燈火全部熄滅,以免被賊子窺探院中虛實。待會等小人射中賊首,便請院中男丁齊聲鼓噪,大呼‘官軍來矣!’以破賊膽!”
“好,好!便依你!”韓肖胄此時越看嶽飛越是滿意,暗想若非這次盜匪來襲,如何得知自己家中還有這等有勇有謀的人才,他站起身來,輕輕的拍了拍嶽飛的肩膀,笑道:“嶽飛你且用心殺賊,我韓家絕不會虧待了你!”
“多謝老爺!”嶽飛站起身來,往院牆上走去。
外間張超坐在樹下,懶洋洋的看著幾個手下指揮著民夫用庫房中的材料製造梯子和撞杆,他們這群人是白日裏從年久失修的一處城牆縫隙偷越入城的,自然無法攜帶梯子等器械。方才韓府外院那些矮牆倒也罷了,找幾個竹竿什麽的就能越過,韓府內牆那兩丈多高的院牆可就不那麽簡單了,不過也無妨,看府內那些鼠輩模樣,隻要紮好了七八張梯子,靠上去便灌進去了。一想到傳說中晝錦堂裏的富貴榮華,張超不禁咧開了嘴笑了起來。
正當此時,一個嘍囉跑了過來,大聲喊道:“頭領,頭領!那韓府有人喊話了!”
“喊話?”張超皺了皺眉頭,問道:“那賊廝鳥喊些什麽?”
“韓府的人說要和咱們頭談談,好像是要出錢買一府人的命的意思!”
“呸!老子打開了府門,裏麵東西都是我的,還用得著向他們買?”張超吐了口唾沫,轉念一想又叫住手下:“且慢,你去回話,談談就談談,反正現在梯子還沒弄好,穩住他們幾刻鍾也好!”
韓府內院的角樓上,管事哭喪著臉,在燈光下對外間大聲喊話,不時回頭看看隱藏在十餘步外黑暗中的嶽飛。他此時不禁暗自後悔為何要頭攬喊話的活,自己現在身上沒披沒掛,下麵的強人可是有弓箭的,待會一個說不好,一陣亂箭上來,自己就是肉篩子的下場。想到這裏,他的聲音又是抖了幾分,渾身上下便好似打擺子一般。
“上麵的人有什麽話要說,我張超在此!”牆下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管事打了個哆嗦,小心的探出頭去向外看了看,隻見三四隻火把下站著一條長大大漢,正朝自己這邊看過來。他趕忙陪笑道:“原來是張英雄,小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少廢話!”張超截口打斷了管事的話語:“老爺們這次來所為的就是錢財,你說吧,願意出多少銀的銅的來買你們府中人的性命?若是少了,莫怪老爺性急,衝進來個個一刀兩斷!”
管事的打了個哆嗦,險些從牆上跌下去,他腦海中突然想起方才嶽飛叮囑的話:“你隻管與他繞話,拖延時間則可,等我一箭射殺了賊首便好辦了!”想到這裏,那管事的深吸了口氣,小心的站直身體,喊道:“卻不知張英雄要多少錢財才肯罷休,府中錢財有限,不過隻要拿得出來,一定不敢推諉!”
“呸,大名鼎鼎的安陽韓家晝錦堂會沒錢,你當我們是三歲的孩童嗎?”張超說到這裏,拔出腰刀指著角樓上喊道:“我們這次來的弟兄有百人,每人都要兩百貫酒水錢,另外還要三成的奉公,若是少了半文,我等就自己進來取,那時莫怪我等手辣!”話音剛落,那張超突然慘叫一聲,仰天便倒。
“頭領中箭了!”
“有暗箭!”
角樓上那管家正琢磨著該如何應答,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一聲慘叫,隨即便是一片驚呼,心頭不由大喜,趕忙俯下身去對下麵喊道:“快擊鼓叫喊:‘官兵來了’!”
外間的空地上,幾個盜匪目瞪口呆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張超屍體,一隻羽箭從他口中射入後腦貫出,手腳雖然還在抽搐,但隻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已經沒救了。
“大夥上,開了這鳥韓府,給頭領報仇!”一名盜匪小頭目剛剛拔刀,便隻聽到嗖的一聲響,仰天便倒,一看喉嚨上已經多了一隻羽箭,喉嚨猶自格格的作響,旁人趕忙將其扶起,那漢子用力拔出箭,口中剛剛罵了一聲:“賊子!”便一口氣接不上來,扭頭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