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縣尉
“娘的,快把火把弄滅了,裏麵有弓箭手!”
這時內府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官兵來了!殺賊!”的叫喊聲,眾盜賊剛剛失了首領,又被這不知從哪裏來的神箭射的膽寒,不知府中的虛實,還以為當真有官兵來了,不由得紛紛向外逃去。幸喜倒也無人追殺,眾盜匪到了外間收拾了些已經到手的財物布匹,就由那處城牆破損的地方出城去了。
次日清晨,安陽縣衙門。
安陽知縣沈恒坐在上首,雙目中滿是血絲,額頭汗水淋漓,倒好似昨晚做了一晚噩夢一宿未眠一般。
“縣尊,本官家中昨夜遭遇盜匪,府庫之中糧帛被搶掠一空。”韓肖胄說到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那沈恒趕忙接了上去:“這都是下官失職,府中損失還請郎君報上一二,下官自當補償!”也難怪那位知縣如此,這位韓肖胄自己是京官不提,光是韓氏一族身居要職的就有六七人,隨便哪個提上幾句,就能讓自己一個小小知縣翻不了身。
“補償什麽的倒也罷了!我安陽韓氏倒也略有薄產,些許糧帛倒也還補償的起。”韓肖胄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容,可是接下來口中吐出的言辭可就不那麽好聽了:“隻是這晝錦堂乃是先祖韓魏公留下的一點遺澤,位處安陽城內,竟然被一群宵小之徒縱火焚燒,弓矢交加,官兵卻置若罔聞,最後還得靠本官一個家仆射殺了賊首方才了事,這個說不過去吧?”
“上官教訓的是,上官教訓的是!”此時那位知縣已經是汗出如漿,他幾乎已經看到了自己悲慘的前景,前朝重臣修建的家宅被盜匪縱火焚燒、官兵卻絲毫不動,自己身為知縣一個“守土不靖”的罪名是絕對跑不脫了。他絕望的抬起頭,向韓肖胄深揖為禮道:“還請上官指點一條明路,下官感激不盡!”
“縣尊何必如此,怎麽說韓家也是您治下百姓,當不得,當不得!”韓肖胄起身讓開,不受知縣的大禮,笑道:“其實隻要縣尊將那夥盜匪一網打盡,本官自然感激不盡,來人!”說到這裏,韓肖胄向外麵喊了一聲,侍立在外的嶽飛便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隻托盤。
“此人是我家的田客,姓嶽名飛,昨晚便是他射殺了那盜匪頭目張超,才保了我一家平安!”韓肖胄指了指托盤上:“這裏是五十兩紋銀,便當做本官出的懸賞花紅,用來給將盜匪一網打盡的壯士們買幾碗酒喝!”這韓肖胄自小到大一帆風順,從沒受過昨夜那般驚嚇,內心深處實在是將那夥盜匪和這個坐視不救的知縣恨到了極處,一定要將那些盜匪盡數斬殺,而出了這筆花紅,接下來無論他如何給這個知縣下黑手也沒人怪得了他了。
那沈恒趕忙起身推辭:“懸賞花紅是本縣的範圍,如何敢叫上官破費!”韓肖胄卻隻做沒聽到,轉身對嶽飛下令道:“嶽飛,你便留在縣尊這裏,聽候調遣,若是有一個賊人逃脫了,你就莫要回府,不過也莫要讓官兵傷害了良民!”
“小人遵命!”嶽飛趕忙應道。
“縣尊,本官告辭了!”韓肖胄也不待沈恒回答,便轉身向外間走去。知縣隻得行禮如儀恭送。待到那韓肖胄走出院門,沈恒方才抬起頭來,看著嶽飛和他手中的那五十兩紋銀,歎了一口氣,這哪裏是什麽花紅,分明是懸在自己頭頂上隨時可能落下的一塊大石頭呀!
知縣沈恒在堂上來回踱了幾步,突然下令道:“來人,快將縣丞、縣尉請到我書房去,說本官有要事商議!”
“是,縣尊!”
沈恒下罷了命令,正準備回到書房去,卻正好看到嶽飛直直的忤在哪兒,手中猶自托著那五十兩花紅銀子,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了一聲,,猛的一甩袖子,急衝衝的擦身而過,直往書房去了。
書房中,沈恒已經將方才韓肖胄來訪的情況敘說了一遍,此時他再也不用維持那副謙恭模樣,對縣尉喝道:“戶尉,昨夜城中如此大事,你為何不督帥弓手前往擒拿?”
“縣尊,夜裏情況不明,若是貿然前往,隻是白白死傷士卒,於事無補!”縣尉姓朱名治,是個胖大漢子,臉上有一道刀疤,從右邊額頭直到鼻梁,說起話來刀疤便微微抖動,看上去倒有幾分威武,此時他口中振振有詞,腹中卻在暗罵:“你又不是不知道縣中情況,那些弓手平日也不操練,既無甲胄也無利兵,抓幾個小偷小摸的倒還勝任有餘,遇上這等穿州越縣的大盜,又有哪個會上去拚命。”
“胡說,尉職警盜,今有盜賊入城縱火,驚動了本縣望族,你還出言狡辯?若是韓家有人捅上去,你第一個脫不了幹係!”說到這裏,沈恒已經是聲嘶力竭,平日裏的尊嚴氣度早就丟到九霄雲外了。縣尉與縣丞二人對視了一眼,目光中滿是無奈,他們兩人與知縣出身不同,都是從吏途一級級熬上來的,到了這個位置基本就到頭了,而沈恒則是硬邦邦的同進士出身,宋時選官雖然途徑甚多,但卻最重出身,就算是名官顯宦的子弟,有蔭庇出仕的資格,但一般都會想方設法通過科舉獲得一個進士的身份。像這次的事情如果被捅上去,那位知縣最多是被上司訓斥幾句,多磨勘幾輪,仕途要受些影響罷了;自己恐怕就要被打回原形,前幾十年的道行一朝喪盡,去做平頭百姓了。
“縣尊說的是!”縣丞出言替縣尉解圍道:“不過事已至此,總該有個解決的辦法吧,不管怎麽說您也是韓家的父母官,韓家就算是本縣望族,也總會賣您幾分麵子吧?”
“哼!”沈恒冷哼了一聲:“薄麵?那個韓肖胄再過幾天就是出使遼國的天使了,哪裏還需要賣本官的那點麵子。這不,他撂下了五十兩紋銀的花紅,說是給壯士的懸賞,要將那些昨夜襲擊晝錦堂的盜匪一網打盡。”
“五十兩?”那縣尉臉上露出貪色來,北宋是銀價騰貴,雖說有一貫錢兌換一兩銀子的說法,但實際上的比價遠遠高過這個比例,一般來說白銀並不會在日常的消費中出現,隻是官府賞賜或者大宗貿易中出現,以縣尉的收入層次來看五十兩紋銀可是個相當大的數字。
“戶尉,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花多少錢,三天、不五天內一定要將那些盜匪盡數拿獲,就算不是全部拿貨,也得將其渠首骨幹盡數斬殺俘獲,否則我沒法與那韓家交代!”
“是,縣尊!”縣尉趕忙起身領命,他此時腦子裏已經被縣令那句‘不管花多少錢”給迷住了。
“且慢,剛才那韓肖胄還帶了一個田客來,說是此人昨夜射殺了賊首方才保住了家業無恙,你把他帶去,總有些用處!”
“是,縣尊!”縣尉應了一聲:“不過弓手們已經多日沒有領到醬菜錢了,若是不先預支些賞錢,隻怕難得其死力呀!”
沈恒厭煩的擺了擺手,道:“要花多少錢你自去找主薄,莫來煩我,記住,五天內拿下盜匪便是!”
“多謝縣尊!”
朱治興衝衝的帶了幾個手下到了主薄處,領了兩百貫錢,兩百匹布、十石米、三石麥子。又帶了嶽飛回到縣尉司,把當值的手下盡數招來,一個個下令道:“你先去街上買兩口羊,兩口豬、多買些魚,兩桶酒,都殺好了送回衙門。你們幾個帶上鑼鼓,都去各自鄉裏,告訴鄉裏弓手們,說官府有差遣,不管是誰隻要帶上家什來了,上好的胡餅、粟米飯隨便吃,有酒有肉,再發五十文錢,若是帶了馬匹騾子來的翻倍,事成之後還有賞賜!至於你胡二,快去將庫裏的刀劍盔甲拿出來,再割上十斤好肉給張鐵匠送去,讓他好生用心用好鐵修補一下,工錢另算。你們幾個騎上騾子去四處打探下,看看有無大股陌生人的蹤跡。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眾人轟然而應,紛紛湧出門外,聽說有肉吃,有酒喝,還有賞錢,這幾人倒是個個士氣爆棚,行動迅捷。
這縣尉倒不是個無能之輩,三下五除二便將那些手下分派出去,絲毫不亂,一轉眼工夫,堂上就隻剩下朱治與嶽飛兩人。他倒不像知縣那般因為韓肖胄的原因對嶽飛懷有惡感,反倒覺得有了個撈好處的機會對其有了幾分好感。他上下打量了會嶽飛,笑道:“你這少年,是哪裏人士,聽說是你昨夜射殺了賊首,護住了主家家業,倒是了得!”
嶽飛趕忙向縣尉長揖為禮:“小人姓嶽名飛,乃是相州湯陰縣永和鄉人氏,因為家中田畝寡薄,無法謀生,到安陽韓家府中當田客。昨夜裏其實也不過是僥幸,那賊首狂妄,站在燈火下喊話,才被小的射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