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疑變弓月城(四)

他絞著我的目光思索了片刻,展顏一笑:“好。”

我望著他沒有笑意的笑容,知道他心中沉重,說間安慰的話,卻又被他眼中的防備而堵住了所有的話語,心說多說無益,等躲過這一劫再說吧,於是便一言不發地在前方引路。

不久聖湖近在眼前,十六的月倒映在聖湖之上,清冷神聖,隨風不停地漂零破碎,宛若人生。

我鬆了一口氣,回首對背後一直沉默的紅發青年笑道:“到了,公子先在此處歇休片刻,不出半個時辰,會有人來接應我們的。”

他微一點頭,也不說話,隻是坐了一下來,望著天際的圓月,我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走了一會路,腿腳也有些酸,剛想在他身邊坐下,一近他身,他的酒瞳冷冷地瞟過來,我隻好尷尬地在離他遠一些的地方坐了下來。

一時沉默似金,我癡癡地看著他英挺的側影,心中無限感慨,忽然他回過頭來,冷冷道:“你在看什麽?”

我語塞,趕緊別過頭去,呐呐道:“對不住,”然後又低頭小聲說道:“你很像我一個失散了多年的朋友,我和他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酉已宮變那陣,我們在西安屠城時失散了……我答應了他會去找他,可是卻沒有履行我的諾循…”

“他的腦子不太好使,所以總是愛忘事,老是迷路,我總是為他怛心,萬一他把我給全忘了,可怎?”想起那一年離別的光景,不覺悲從中來:“那一年秦中大亂,多少人家離子散,家破人亡,我的三和許多朋友也死在戰亂中,所以再想想,隻要他活,就算他不再記得我與他的情份,隻要他還活著,就比什麽都強了。”我抬頭一看,卻見他凝注著我,我對他強笑道:“我對不起他,所以很想同他聊一聊,想知道這幾年他過得好不好,我……我隻想知道他這兩年過得好不好……我明明知道你……你不是他,可還是忍住想看著你,就好像看著他一樣,對不住啊。”

犧哈幹笑幾聲,卻見他無波地看了我幾眼,然後默默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絹子,向我遞來,我這才感覺到臉上全濕了。

我顫著手接過來,背過身去,使勁抹著眼淚,咬著手,平複著內心,

卻聽背後的青年輕輕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難過,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總會傷害一些人,又要被別人傷害,故而總要學會忘記,人如何能永遠生活在過去啊?”

我慢慢轉過身來,他舒展眉心,側著頭含笑看著我,像極了當年多少次非玨笑著深情看我。

是啊,人總要學會忘記,非玨……

我知道你現在生活地很好,我能感覺到,所以我想我應該放下這一段感情,給你最好的祝福。

我破涕為笑,將絹子遞還給他:“謝謝,隻是對不住,把你的絹子給弄髒了。”我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著,

借著月光,這才發現那絹子的繡樣是鴛鴦戲水,而且是汁的樣,方才忙著難過,沒來得及發現,聯想到那晚波同口中的人,我心中一動,為何這個繡樣很眼熟?

一個病人在我的腦海中不停地閃現,我呆愣間,卻聽遠遠的馬啼聲傳來,我和非玨躲到草叢中去,卻見領頭一人正是麵容嚴肅的齊放,後麵跟著阿米爾一般侍叢和一個白紗麗人,我還沒來得及出聲,非玨早已滿麵欣喜地叫了起來:“木丫頭。”

白紗姝立刻下馬,奔向他的懷抱,兩人在月光下緊緊擁抱,撒魯爾著急地說著:“你可受傷了?“

大漠月圓,細風輕送,傳說中人英雄相聚的場麵就在我的眼前。

麗人輕搖臻首,淚四濺:“我還好,你沒事吧。”

撒魯爾心疼地看著她的:“你混身都在打顫,你當真沒有事嗎。”

兩個人來來去去就這間,都在反複問對方可有受傷,可見相愛之深。

撒魯爾拉下她的麵紗,細細察看,月光下,姿容,光四射,卻與我腦海中的病人不謀而合。

我從草叢裏慢慢走出來,齊放向我奔來,似乎在我耳邊說了間,可惜我什麽也聽進去,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個人,她不是別人,正是我那傳說死在戈壁大漠的結義三,姚碧瑩。

她的淚容也向我這裏轉過來,混身抖了一下,然後那雙精致的眼睛定在我的臉上,此時月光正好,她的臉向逆光處微側,我便炕清她的麵。

我的眼前什麽也炕真切了,德馨居裏同碧瑩共同生活的一點一滴,慢慢地拚湊在一起,匯成大江大海向我舸,碧瑩,是碧瑩,為什麽是碧瑩。

親如的三碧瑩沒有死,這本該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她卻變成了非玨口中的木丫頭。

我最親近的成了初戀的愛,他的目光追隨著她,她的身影變成了非玨口中呢喃的名字,然而那個名字卻依然是我的小名。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疑惑,狂喜,震驚,無奈,加著一絲的憤怒,無數的疑團和回憶混雜在一起,猛烈地衝擊著我,我的頭痛似撒裂,胸疼似火燒。

“主子,此處不宜久留,還是快送這位公子出城吧。”小放輕輕的呼喚,讓我漸漸醒了過來,我咽下喉中的血腥,這才發現我緊緊抓著小放,才不致於跌倒,可是卻把小放的手臂給掐青了一大塊。

我收回了手,怒力平靜了內心,向非玨和碧瑩微一點頭,勉力說道:“一路……多保重吧。”

非玨好像一邊上馬,一邊對我說了間客套話,我也沒有聽進去,現在我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碧瑩身上。

“這一位,便是上次陪公子前往瓜洲的尊夫人吧?”我輕輕問道。

撒魯爾微微一笑,輕輕拉近了她的坐騎,傲然笑道:“正是。”

她並沒有避開我的目光,然而目然再有往日的溫婉可人,隻是冷冷地瞟了我一眼,微側著頭帶上麵紗,不再看我。

我似笑非笑:“尊夫人好像我以前的一個。”

撒魯爾卻在馬上哈哈大笑起來:“君老板還真是個生意人,到哪裏都要攀親帶故啊。”

這時阿米爾過來,看了我一眼,用突厥語說道:“主子,我們趕路要緊,……老夫人也在家中等急了。”

撒魯爾眼中一陣不悅:“老夫人給了你多少好處,怎麽老在我麵前提?”他頓了一頓,回首對我笑道:“莫問,你的朋友叫什麽名字,說來聽聽,我回國便為你找他。”

東方魚肚白漸漸露出臉來,一陣悠揚的藏歌傳來,極盡輕靈飄渺,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悲傷,仿佛是永遠走不出的宿命輪回。

我聽著歌聲,看了他和碧瑩半晌,忽然一笑:“不必了,你說得對,人總要學會忘記,我想他現在一定同你一樣,生活得很好,我還是不要再打饒他了,隻要他過得好,什麽都好了。”

碧瑩又軒過臉來,深深看了我幾眼,曾幾何時,我已無法解讀到她妙目中的語言,唯有無限的鎮定無波。

碧瑩,碧瑩,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你會成了撒魯爾的木丫頭?難道是你了他,所以留在了西域?那當年宋二哥在你心裏又如何呢?在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八年的秋,彈指而過,多少人事沉浮,滄海桑田!

如今物事人非事事休,就連我木槿也變成了君莫問,又何必怪哉別人的生活?

我幾喚出口來,卻終是沉默地看著他們一行人遠去。

風拂著我的長發,沾到打濕的臉頰,很難受,我也沒有動手,非玨坐在馬背上,忽然回頭看了看我,眼中一陣恍惚,他?著臉回過頭去,好像碧瑩在他耳邊說了間,過了一會,眼看一行人失去了蹤跡。

我悵然回頭,默默地抹著臉,齊放開口安慰了間:“許是當年得了主子的假死的消息,四爺鬧騰不休,果爾仁便讓三裝了主子您吧。”

我無力地搖搖頭,胸肋間隱隱作痛了起來,我往懷裏哆嗦著摸止痛藥,齊放也著急地扶著我的身子。

忽然一陣馬啼聲近,齊放警覺地看著前方,卻見是非玨和阿米爾去而複返,我們愣愣地看著他。

阿米爾有些著急:“主子,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就闌及了。”

撒魯爾在馬上陰晴不定,忽而一笑:“久聞君老板是大理段氏的密友,精通商道,那不如且請到我突厥一遊,教化我那蠻荒之地的子民,順便也讓孤好好招待一下段太子密友,何如。”

齊放早就攻上前去,冷冷道:“我家主人好意救你於水火,你卻恩將仇報?”

撒魯爾在馬上俐落地迎上去,過了幾招,讚道:“君老板的手下果然能人輩出啊。”

他輕輕一掌,齊放早已口吐鮮血,摔下馬去。

撒魯爾目露凶光,齊放冷著臉爬起來再次迎上去,阿米爾的一把彎刀輕擱在我的勁間:“這位小爺還是先住手吧。”

我暗扣護錦,正要發射,胸間一陣陣巨痛舸,我呼吸困難起來,抬手想讓撒魯爾放開齊放,口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前的景物模糊了,我向地麵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