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尹舫折蓮花 (五)
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頭,讓桅頂的夥計照亮火把,大聲道:“聖上請看,這艘舫雖大,但舫頭比一般舫要尖稅一些,是為了減少水及風的阻力,尋常船支以人劃漿,故費人功,戰時,隻須炮火攻擊,船夫再多,亦會損傷,臣與眾能工巧匠尋思半日,便往漿葉和船舤處化了工夫,這艘大舫有兩隻漿葉,皆呈螺旋狀,以精鋼鑄成,且比一般船隻的要大很多,隱在船尾暗處,不易被敵人的水鬼(古代潛水作戰人員)發現,這船舤果然沒能逃得過聖上的法眼啊!”我充滿感情地恭維道:“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製作時,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時間更長,是以更牢固些。”
“你這不像是造宴遊嬉樂的大舫,倒像是造戰艦哪。”原青江扶須喃喃道,看著我目光如炬。
我自然告了聲臣罪不可恕,再次又膝跪倒。
原青江假裝撫著須“哦”了一聲,慢條斯理道:“卿何罪之有啊。”
我便徐徐回道:“聖上明鑒,今歲,竇逆受死已是意料之事,聖上命永康郡王開拔徐州,晉王暗揣聖上有討伐東吳之意,而東吳難攻,吾家北麵事君久矣,不習水戰,而東吳麵水背山,易守難攻,猶擅水戰,所謂君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臣琢磨若要在水戰討便宜,必得精良戰艦,配備威猛火力方有勝機,臣在東吳數年,張之嚴甚狡,雖與臣交好,卻從不示臣戰艦,可見確有秘密武器,而其戰艦全由江南水府名家宗氏所製,臣欲得一艘宗家船隻研究,怕宗家和張氏起疑,便令夥計以另一化名隻定了一副龍骨,載回仔細拚接鑽研,確聖上不喜後宮幹政,臣亦懂此道理,隻是一片赤膽忠肝,隻為夫婿家國,然臣確為原氏婦人,實不應插手才對,但請聖上治罪。”
原青江淡笑道:“晉王可知你已經開始研究戰艦?”
“回陛下,臣確已稟明晉王,也是晉王同意之下,臣才敢有所行動。”
原青江點了一點頭,笑道:“木槿都說了這一片赤膽忠肝的,叫朕從何治罪呀。”
原青江笑嗬嗬著讓馮偉從扶我起來,並讓我引他到四處轉轉,冷笑道“朕不喜婦人幹政,是不喜那些自以為是,愚蠢傻奸的婦人擾亂朝政。”
他撫須歎道:“木槿所為,實在是家國之福,晉王之福。”
原青江隻讓史慶陪,原奉定,沈昌宗三人跟著,我們慢慢從艙底出來,我便自然而然地引聖架到三層雅間,打開門時,早已人去樓空,收拾得幹幹淨淨,我暗中籲了一口氣。
原青江的目光放在西牆的一個紫檀木九層多寶閣上,隨手拿了一個萬花筒,一開始不知道怎麽玩,還以為是玉握什麽的,拿在手裏甩來甩去的,我便小心翼翼地舉起給他看,不久,皇帝看得出神了,稀奇了半天,嗬嗬笑著傳給沈昌宗他們看,史慶陪誇張地驚呼:“喲!娘……君大老板這是會戲法吧,這花怎麽一直在變哪。”
“此物叫萬花筒,利用平麵鏡的成像原理,通過光的反射而產生影像形成這些美麗的圖案,”我流利地從容說道,眾人木然地看著我,八隻眼睛眨了半天,表示一點也沒聽懂,我便耐心地解釋道:“其實就是用幾塊小鏡子合在一起,互相照,就會拚成漂亮紋樣了,前陣子臣身體不適,在家裏沒事做,整天發呆,老想著小玩意來給自己解悶,後來病好了,就想做出來送給漢中王和郡王世子幾個孩子玩兒的。”
眾人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繼續下一個星空投影儀,把多寶閣上的小玩意兒摸了個遍。
原來這些小玩意主要是我用來送給瑤姬的,因為接觸下來,發現瑤姬因為童年時代受過強烈的刺激,發病時智力會退縮到九歲偷進紫陵宮那年,司馬遽告訴我,一般這個時候,原青山要麽以美麗的音樂安撫她,要麽會用些稀奇的小玩意給她擺弄,像哄小孩子一樣,她就會慢慢平靜下來。
我便先做了盞星光投影儀,讓她明白黑暗中也能看到美好的東西,那次是真的湊了效,當然後來我還用來哄動物園一幫孩子們。現下正好可以樹立我立誌相夫教子的賢惠形象,以減少聖上他們對於我婦人幹政的影響,便不厭其煩的一個一個解釋,句句不離孩童,說大約半個時辰,小玉他們為我們換了三四次茶,總算結束了七夕科普教育課程,我的嗓子也有些啞了,便微笑著收了聲。
“非白和繡繡以前老說木槿喜歡擺弄些稀奇玩意兒,這回朕也長見識了。”原青江擺弄著一個魔方,有點入了迷,迷著眼咕噥道:“此物甚難解。”
我們大夥都畢恭畢敬地陪了著皇帝玩了一會兒,皇帝玩累了,打了一個哈欠,把魔方收進袖子裏,厚著臉皮鄭重道:“朕拿回去仔細琢磨去。”
我們大夥都被逗樂了,皇帝讓我領他到頂層雅間參觀,這時已過子時了,我想老爺子累了吧,該放過我了吧,不想他卻以原奉定出征勞累,先讓他坐舫回去,卻囑我陪他在頂層坐一會兒。
渭河上亦有多隻華舫亦悠悠**在水麵,宴樂歡之聲不絕於耳,火把亮得似要燃燒起來,對麵車水馬龍,喧囂聲微微傳來,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七夕下半夜是陪原青江度過的,他拿著盤龍金樽慢慢啜飲著,望著滿夜璀璨的星空,眼中隻是一種超脫塵世的平靜。
他喟然長歎道:“朕很久沒過七夕了。”
“敏宜嫁過來的第一年七夕,她一定吵著鬧著回娘家過,也不知是誰等著她一起似的,”原青江輕哼一聲,眼中鄙夷一閃而逝,過了一會兒麵上慢慢浮起柔和的淡笑:“梅香正好身體不舒服,就留在莊子裏,我便偷偷帶她出來,逛夜市,那時我也想包了一艘小畫舫,也許木槿不信,那時的原家僅僅是維持一個表麵大族罷了,其實囊中羞澀,手頭借據,也難怪相府千金看不起自己的相公,那年七夕,我兜裏的錢還不夠帶梅香上館陶居。”
原青江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梅香卻毫不在意,對我笑得那樣開心,後來朕便帶著她混入一家富戶的大舫,朕還記得,那艘舫好像是叫濺玉吧,那時我在濺玉舫上,裝成琴師,第一次彈琴給她聽,便是一首長相守,沒想到她聽得流淚了。”
原青江靜靜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眼神滿是緬懷往事的寧靜,微笑地輕聲道:“朕知道,她根本不是別人說得那樣,隻是一個粗使丫頭,她是鍾靈毓秀的精靈,她明明是懂得長相守的。”
許是接下去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原青江的眼神慢慢開始破碎起來,我想起非白,心裏也難受起來,不知道怎麽接話,原青江卻忽然轉過臉來,對我笑了一下:“自從木槿回來,就一直盡心持家,從未同朕提起十年前那三個願望,現在朕倒是忽然想起,不如咱們聊聊。”
哎!這思路轉得太快了,典型的原家人啊。
“聖上不提,臣還真忘記了,”可臉上還是不由堆起了笑容,跟著他說道:“好像聖上確還欠木槿一個願望,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啊,臣得好好想想,要些什麽稀罕玩意兒才好呢?”
反正我要的你肯定給不起,我正琢磨隨便要點賞賜糊弄過去得了,那廂裏原青江嗬嗬笑道:“木槿想得這樣認真,莫非是要替夫君討朕身下龍座?”
這個主意是真不錯,可是我就是不敢要,我馬上就跪了下了,誠懇道:“皇上春秋鼎盛,立儲一事也忒早了些吧,且國基未穩,前線戰士雖拚死殺場,卻各有其主,現在立儲未免動搖軍心,如今立儲實非明智。是故臣失心瘋了,才會為夫君討要身下龍座。”
一輪玉宇清照,繁星萬盞耀眼,映著聖上的鳳目,異常清亮逼人,我咳道:“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無論聖上信與不信,木槿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個,所以有可能的話,最好不要晉王當皇帝。”
我真心希望他能夠相信,不想他低笑了一陣,說道:“朕信你說得話,你跟繡繡雖是孿生姐妹,卻截然不同,你若是向往權利,你早就成為大理的皇後了,哪裏還會有軒轅貞靜這一說。”
我表麵上柔笑著,心中卻直打鼓,聖上不會是暗指段月容方才在舫上吧,故意拿這個說事兒吧。
我正在腦海裏仔細地回述一遍我周圍可能的奸細,還有萬無一失的暗渡陳倉。
今夜似乎很適合閑聊,聖上掂了一顆西域進貢的火玫瑰種葡萄,慢悠悠地狀似無心地笑著餘道:“若是晉王想要坐皇帝呢?”
我的耳邊響起非白的呢喃,心中暗歎坐上權利的頂峰,正是每個男人最大的夢想,非白亦不能免俗啊,但是在老頭子麵前就是不能承認。
於是,我還是恭順道:“聖上恕罪,臣婦不敢妄言,晉王隻知為聖上盡孝,盡忠報國,還黎民一個太平盛世,還吾家一個昌盛大國,未敢有僭越之意。”
原青江輕哼一聲,睨著我道:“恕你無罪,別在朕麵前打玩虛的,若他真想坐皇帝了呢?”
“聖上恕罪,若晉王真有此意,”我便垂目斬釘截鐵道:“那臣婦必然竭盡身家為晉王籌謀。”
聖上輕歎著讓我起來,卻把目光放到波光粼粼的河麵上,再不理我,就在我昏昏欲睡時,他又悠悠地咕噥道:“朕以前總以為,如果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咱們原家就完蛋了。”
那倒是,人人像我這樣,估計整個世界就和平了,911沒了,卡紮菲和撒達姆都去種地了,美國的軍火商一個個改賣大白菜了。
我正要開口,他狀似輕鬆地問道:“如果木槿是朕,現下會把王位傳給誰?”
這麽重要的問題,您老怎麽可以這樣輕鬆地問出口呢?
我想了一想:“回皇上,臣婦以前在老家的一本古書上看過這麽一個故事,有一位商人富可敵國,他有很多漂亮又有背景的老婆,當然也有很多兒子,而且個頂個的優秀,他一開始中規中矩地把位置傳給老大,陛下猜猜這些兒子會怎麽樣?”
原青江冷冷一笑:“這些兒子們必然是沒一個服氣的,想方舍法把老大整下馬來唄!”
我“呀”輕拍玉骨扇,生動地諂媚道:“皇上果然聖明,正是如此,這些優秀兒子們把老大整下來以後,接著自相殘殺,傷透了這位富商的心,後來他就想出一個法子來,偷偷又立了兒子,把繼承人的名字放到正堂的匾額下邊,然後派一堆奴才好好看著匾額,告訴他所有的兒子,別亂想啦,等我死後,你們才能知道啦,現下我活著就好好孝順我,好好過日子,不然一定取消繼承資格,於是他每一個兒子都該幹嘛幹嘛,認真活著討老爺子歡心。”
原青江的眼神認真起來,扶須喃喃道:“還真是個好法子,木槿果然多智。”
壞了,壞了,他還真在那裏認認真真地思考著,我心中擔憂起來,原青江會做些什麽呢?不會真學清王朝,在正大光明匾後放立儲詔書吧。
他忽地看向我:“聽說木槿看中了永勝坊那條富城街?”
“正是,”這一次我很高興他神奇的跳躍型思路,至少可以忽略那個刀光劍影的話題,減少我妄議時政被哢嚓的概率,便興高采烈地同他討論我輝煌的經驗:“臣在瓜州時有一條冶春街,全是君氏產業,臣就一直想在西京也打造一條金融商貿街,這樣所有的商業行為都可在一起完成,大大減少了人力物……。”
不想,我話音未落,原青江便微擺手,一子打斷了,淡淡說道:“明日起,富城街更名富君街,歸君氏所有,從此以後西京往來商號便由皇商君莫問來打理,不過朕要派幾個得力的巧匠助你一起研究攻克東吳的戰艦,富君街東頭正是渭河水邊,又有個名喚野槽的小渡口,在那裏可方便入水試驗,而且富君街上所有的產業,我原氏要秘投一半股份,先幾年所有利潤可盡歸君氏,權當朝庭還你這幾年的那些明的暗的捐銀,等還清了,五五分成便是,如同你與段氏合作一般無二。”
“這可如何是好……”我一時目瞪口呆,本能地爽快大笑:“成交。”
複又覺得這樣直視聖上僭規逾製,且這樣的回答又有些無禮,便再次跪倒,恭敬地行了大禮,大聲道:“皇恩浩**,臣感激涕零。”
“起來罷,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員,”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陣,“可實在太假啦!半滴眼淚也沒有。”
哦!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確半滴眼淚也沒有。
我嘿嘿傻笑一陣,爬將起來,正襟危坐。
作者有話要說:大年初一放鞭炮,幸福快樂數錢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