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欲醉流霞灼(6)
非玨終於醒來了嗎?我百感交集中,卻偏偏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想他卻在我耳邊啞聲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們看不見彼此的表情,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現在很幸福,請陛下放心。”
“木槿。”有人在我身後輕輕喚我。我從他的懷抱中退出來,扭頭一看,非白正一身獵裝地騎在馬上喚我,俊朗如天神,麵含微笑。
殷紅的酒瞳看了非白一會兒,又看向我,他的唇邊綻放了一朵淡然而無奈的笑容:“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我向撒魯爾微一點頭,也微笑道:“命運……的確是個奇怪的東西。”
我向他略一頷首,斂衽為禮,他也瀟灑而快速地對我翻手以突厥儀略行一禮,我們二人互相含笑著禮貌退去。非白向我一伸手,我便抓住他的手,利落地跳上馬背,環上他的腰。櫻花雨中,我不再感到悲傷,因為非白的手溫暖而有力,他給我的笑容充滿了情意和信任。他在馬上對撒魯爾略點了一點頭,淡笑道:“這幾日朕忙於國事,好不容易抽出空來陪皇後遊幸渭河,可汗告罪了。”
眾人皆跪倒對撒魯爾行了大禮,而撒魯爾免了眾人之禮,對非白含笑地回了一禮。
非白略一揚手,我們二人便飛馳而去。
非玨身後慢慢出現了阿米爾的身影,他們在櫻花林中久久佇立,似是一直目送我們而去。
此後我一直想找機會見見非玨,同他細談,想問問碧瑩的近況,可是妥彥、非玨還有非白一直在密談,實在沒有機會。非白也的確在盡力斡旋,不時同攜兩位貴賓出遊賞宴,再不久,大理貴賓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轉眼到了七月初一,我化裝成君莫問,同韓太傅持著旄節前往官道接應大理使者。我專門讓人準備了桃花香熏,想著蒙詔喜歡桃花香,也不知道翠花會不會來,不過估計難,因為聽說翠花懷上了……
七月裏的天氣已是悶熱異常,欽天監還說今天是要下雨的,所以稍微多穿了一層,結果都晌午了,大太陽明豔如昔,我汗如雨下,隻得不停地扯著衣領子。
就在我將暈未暈之際,隻見官道上揚起滾滾煙塵。小玉將鼻煙壺放我鼻下,我立馬醒了,掛上職業微笑,卻見鑲金白旗獵獵如海,幾百人的隊伍風馳電掣地來到麵前,揚了我們一臉的灰。
前哨官兵向兩邊撤去,又等了一炷香時間,來了一隊鑲金帶銀的大象隊伍,最前頭跑著雄赳赳的大金獒。我愣在當場,還沒等醒過來,那隻金光燦燦的大金獒一下子興奮地向我躥來,把我按倒在地。立時,大塬官兵拔出刀劍,小忠也大聲吼叫起來。
我趕緊喝住人和狗:“住手,大理皇上駕幸,不得無禮。”
眾人一聽傻眼了,驚訝地看到一隻個頭特別大的大白象威風凜凜地領著象群跑了過來。大白象背上寶輦九龍圖紋皆以紫水晶紅瑪瑙等雕飾,四周串著各色珍貴的珍珠、玳瑁,琺琅、玉器,又以金絲、銀絲,夾著各色翠玉編為長流蘇,墜在大白象身上,悅耳作響;寶輦四角各綴一個五色金線繡香囊,裏麵裝異國進獻的瑞麟香,龍腦金屑等,聞之清醒,寶座上端坐一人,身形偉岸,麵戴金光閃閃的黃金麵具,發上壓著大理皇冠,正中鑲著稀世的紫色寶石,冠後墜著十二根金珠流蘇垂落於肩頭,在陽光下耀眼奪目。
我爬將起來,整整衣冠,趕緊行了大禮,“大塬紫微舍人君莫問,恭迎大理皇帝。”
眾人與我同拜,再起身時,顯赫的大理皇帝已舉起戴滿金珠寶戒的左手,慢慢揭下代表大理最高皇權的金麵具,露出那張顛倒眾生、雌雄難辨的天人之顏。
沒見段月容快有二年多吧,這小子依舊還是瘦長條子型男。
因是七月裏,穿著冰絲大理皇袍,上繡金線九龍,估計是他的手藝,張牙舞爪,龍眼犀利。露出健壯的雙臂,修長的上臂各戴著一圈猙獰的金龍臂釧,左臂還挽著白袍一角,烏發削得極短,緊貼雙耳。估計他是為了特別辟謠關於自己喜歡扮女裝的流言,可偏偏左耳戴著一隻長長的赤金鏈紫晶耳墜,光彩奪目地映著瀲灩生姿的紫瞳,隻覺一種獨特的妖冶。
他的紫瞳對我一閃,嘴邊漾起一絲高深莫測的輕笑,讓眾人看得一陣失魂落魄,再挪不去癡迷的目光。
幾個奴隸飛快地跑來,依次跪下,他便踏著奴隸的後背瀟灑地一躍而下,到後麵的戰象跟前,親自伸手,小心翼翼地迎下一位蜜色肌膚的美人兒。
那美人兒一身金紅吉袍,盛裝打扮,頭上高高戴著大理皇貴妃製的銀冠,勁上掛著一串充滿異域風情的大青金石項鏈,腰間玉帶上掛著著蠲忿犀、如意玉等貴重佩飾。
那美人來到我的麵前,對我恭敬地行了一禮,略帶激動地說道:“姐姐,真不想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
我也感懷萬分,對她施了一禮,緊緊拉住她的手,“卓朗朵姆,好久不見了。”
她的身後俏生生地轉出一個肌膚白皙的少女,長發細盤,戴著白族少女特有的銀冠,冠首正鑲著一塊奪目的大紅寶石,穿著公主禮服,身後跟著兩個英氣勃勃的少年,一個黑臉,一個白臉,正是大豆和沿歌,再後麵則是著朝服的蒙詔和孟寅。
我激動起來,“夕顏。”欲伸手拉女兒。可是夕顏卻退後一步,隻冷淡地對我行了一禮。
段月容的眉頭微皺,走到我麵前,對我笑道:“還請舍人帶路,公主第一次出如此遠門,想是累了。”
韓太傅也即刻出列,“大理武帝陛下親臨長安,實乃大塬之幸,還請陛下隨我等進宮。”
顯然所有人都想不到大理武帝也親自來了,一時間,整個長安都沸騰了。
三位皇帝在少年時代便位列四大公子,後來個個又都在戰國時代成為叱吒風雲、威震天下的絕世戰神,長安貴人皆爭相賄賂隨侍宮人,以求能有機會一睹風采。
非白隻得頭痛地改變非常緊張的time schedule,當晚與眾臣在麟德殿迎接大理武帝親臨。因武帝帶著皇貴妃前來,我也陪同出席。
席間夕顏對我也是冷冷淡淡。
我心裏不好受,僵坐在那裏,偶一抬頭,卻見卓朗朵姆也同我一樣縮在角落中,一臉落寞。
入夜,我以給公主送賞賜為名夜訪驛館,可惜豆子聞訊出來,有點尷尬地對我說道:公主睡了,不見任何人。
我抬頭看去,驛館內仍燈火通明,心中不免失望,回頭一看,卻見小玉正淚流滿麵,怔怔地看著豆子。豆子身後有個影子,好像是沿歌,也是癡癡佇立。
我便讓小玉替我給公主送進去,給他們製造機會,一訴衷腸,自己便回到了西楓苑。
那天非白也回來得很晚。他滿麵疲憊道:“大理武帝果不簡單,現下我明白了,原來是白關之人聯合果爾仁的舊部在烏蘭巴托迎木尹太子到了多瑪,再由多瑪取道大理。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他是想留下木尹太子做質子,伺機迎回,彼時突厥便姓段了。”非白長歎一聲,攬起我肩頭讓我靠著他,坦言道:“怪道時人常雲,寧與之為友,毋與之為敵。”
我心中想著夕顏對我的冷淡,便靠著非白肩頭,幽幽道:“他就那樣,盡可他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他。”
“解得真切。”原非白嗬地一笑,然後輕撫上我的發,“時光過得真快,夕顏公主轉眼長高了好多。”
我頭埋得更深,嗯了一聲。
他似乎發現了,繼續說道:“見到夕顏公主,不高興嗎?”
我澀澀說道:“高興。”眼淚卻忍不住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我便用勁摟著他,不讓他看到我流淚,可惜淚水仍是沾濕他的肩頭。
非白不再問我,隻是捧起我的臉,輕吻上我的眼,可是這回卻止不住我的淚,便隻好沉著臉把我抱在懷中,細細哄道:“她還是孩子,你別往心裏去。”
我點頭,嗚咽出聲。
“我們很快也會有孩子的啊。”他似乎對我的痛哭有些意外,略顯笨拙地抱著我,吻著我的發,心疼道:“你別急啊,很快就會的。”
窗外傳來大雨的歎息,掩住了我的抽泣之聲。
直下到後半夜,才漸漸轉小,雨點滴在芭蕉葉上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終於度過了這混亂的一天。
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
相悲各罷酒,何時同促膝。
談判慢慢展開,果然撒魯爾氣勢洶洶地要捉回逆子。大家都明白,這不是一個捉回忤逆弑母的棄子那麽簡單。木尹身上流著同撒魯爾一樣的皇族之血,命中注定死也不能落入外族手中,遼朝與大理早已結盟,兩家一唱一和,即許朝貢,卻不肯歸還木尹。
而每次會罷,雙方人馬便又威逼利誘大塬,以求站在自己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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