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試問卷簾人(一)
“君爺,君爺?”一個婉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睜開了宿醉的眼睛,眼前是一片桃紅的紗簾。四角掛著小銀熏爐,正嫋嫋上升著青煙,那氣沁入心脾,讓我的頭痛稍解。
一雙紅酥手撩起了帳子,吳儂軟語似一支白蘭,帶著你無法拒絕的馨,撓著你的心門:“君爺起了,吃杯菊蜂密茶吧。”
我揉了揉太陽穴:“唔?可是悠悠?”
“是的,爺,您昨晚又醉在我這裏了。”我睜大了我的眼,隻見一個姑蘇,眉目含笑地端著一杯杭菊蜂蜜茶:“這是最早開的一批嫩菊泡得吧。”
“爺瑚害,正是悠悠專門為您摘的。”她在那裏含情默默,我打了一個冷戰,不過還是鎮定地笑了笑:“悠悠真是想得周到。”
這是我在蘇州風樓買下的頭牌清水人,當時並沒有為她貌或是嫻熟的琴棋書畫所傾倒,隻是一聽她的名字就怔住了,也不知為什麽就一下子大手筆了化了二十萬兩雪銀將她買下來,創造了場所,砸銀子的新紀錄,此時一下子傳為江南風雪月大事寄一特大新聞,青樓雅客人人表麵上皆說我風雅已極,背地裏暗議我身子骨不出兩年肯定完蛋,布衣老百姓表麵上和背地裏的評價就五個字——有錢的胚。
張之嚴見了悠悠,悠悠對他福了一福,然後隻用軟軟的蘇州話說了一句:“張大人好啊。”
張之嚴混身的骨頭立刻都酥了,躍躍試也想買一個姑蘇清水人,不過我那個義嫂,洛玉華後腳跟了進來,俏臉一沉,他就立刻呐呐地鬆了悠悠白嫩的小手,然後打消了這第N次湧起的再娶的念頭。
就連段月容聽了此事,也專門放下戰事,趕過來看了半天這個我化大價錢買下來的紅牌藝伎,朝珠夫人的河東獅名遠揚在外,悠悠自然嚇得小臉煞白。
段月容冷著臉,用他那越來越有正室威嚴的紫眼珠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該凸的地方看,不該凸的地方也看,就差沒有要剝了悠悠的衣物看了。
就在我以為他會問我把悠悠要了過去,充陳他的後宮時,沒想到他卻輕嗤一聲:“冶葉倡條,不但不值這個價,早晚也是個道旁苦李罷了。”
段月容啊段月容,你說你這話缺德不缺德啊!
我瞪著他,可是他卻昂起滿是珠翠的頭,鬢邊那支鳳凰奔月釵微微搖晃著,裝模作樣地扭著腰肢進了我的房,我自然是安慰了淚盈滿眶的悠悠間,然後衝進去書房,正要與他大吵一架,他卻立刻將我摟在懷中,輕聲問道:“你說我漂亮還是她漂亮?”
我的一團火氣煙不知何時煙消去雲散,隻能在那裏嘿嘿傻笑,這小子做人真是入戲啊,但口頭上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自然是我家娘子更漂亮些。”
他嘴角一彎,紫瞳好似也笑彎了起來,將我深深吻住,滿是溫存挑逗,手裏也不老實地**起來,我一邊掙紮,一邊喚著夕顏,小丫頭一頭衝了進來,壞了段月容的好事,夕顏卻樂嗬嗬的撲進段月容的懷中,解救了我:“娘娘壞,老是一來就奔爹爹的房裏,不理夕顏。”
段月容抱著她,紫瞳不悅地看著我,眼中的一點點淡去,口中公式化地說道:“娘娘正要去看夕顏,然想夕顏這就來了嘛?”
君家寨一戰後,我僥幸還生,君家寨裏人活下來的人屈指可數,君阿計,昌發哥還有長葉都死在戰火之中,老族長斷了一條腿,君二狗活了下,因為寨子保衛戰中感動了牛哥二嫂,就在戰火後三個月娶了她。
段月容成功地實現了讓君翠對他癡迷的誓言,君翠的武功還行,段月容就不顧我的反對,收了她,好在他還有點人,答應我就隻收她作侍,並向我保證,隻要她看上他的任何一個侍衛,他都會幫她成就一段好姻緣。
然而,恢複了男裝的段月容卻打破了長根所有關於姓的好幻想,君翠已不肯再為他回頭,為了君家寨的火,他娶了另一個適齡孩,現在俱說有了一大堆孩子,我收養了君家寨所有的孤兒,而這些孤兒絕大多數是我的弟子,於是我覺得還是以男裝的身份活下去更好一些,並沒有告訴眾人我的真實別。
段月容本想強帶我回南詔,但是同他父親的見麵,改變了他的主意。
我醒後,段月容拉著我去見了他的父王豫剛親王,這位快七十的老人經過障毒之地的磨難,骨瘦如柴,身子卻如白揚挺拔,精神攫爍,目光如炬,他手中抱著夕顏,有些寵溺地逗著她玩,夕顏在老王爺的懷中咯咯亂笑,老王爺又同段月容用白族話說了間,段月容的眉頭皺了起來,後來我知道,原來老王爺是在說,可惜是個孩,如果長得像你一些,可能會更漂亮。
豫剛老王爺姓段名剛,是有名的暴脾氣,見我來了,就讓人把夕顏抱下去,然後看了我幾眼,對我冷冷說道:“西夫人,久聞大名,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場合下相見。“
我微笑著,剛恢複的身子因為久站而打著顫,我眼前眼冒金星,說是跪下來,不如說是倒下來更為貼切些,段月容一把扶著我,讓我靠在他的身上,他對父親沉著臉說道:“她剛從昏迷中醒來,身子很弱,父王,請賜座。”
段老王爺額頭青筋崩了崩,同段月容肖似的臉形有些尷尬,看著段月容的紫瞳牙關緊咬。
當時的場麵有些僵,可惜我無力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隻能像一隻脫水的魚在段月容懷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段老王爺冷冷地說了聲賜座,蒙詔趕緊過來端黑漆圓矮椅,不過沒有靠背,段月容就站到我身後,讓我靠在他背後,段老王爺冷冷說道:“西夫。”
段月容不奈地打斷他:“父王,她已不是西夫人了,她為我生了夕顏,自然是我段家的媳。”
段老王爺看著寶貝兒子,額頭青筋又崩了崩,正要發作,但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過頭來對我緩緩說道:“夫人可知,你同我兒的死訊早在年前便傳開,時至今日,踏雪公子仍在派人尋訪你的下落?”
我的心仿佛被人猛抽一記,他在尋訪我,為什麽,他不是已經娶了軒轅淑儀了嗎?靖夏王早晚會在原家的支持下秦中稱帝,到時便是富貴加身的附馬爺了,他還在尋我這個被人擄去失節的小做什麽?他不是已經不要我了嗎?
我低下頭,心中的絞痛傳來,根本不知道說什,可段月容扶拄了我的肩。
“但是,你依然是無法回去,連本王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就在容兒撤出西安時,原家內部對你下了格殺令。”
我猛然抬起頭,驚愕地看著段老王爺。
“本王這兩年人在黔障之地,原以為踏雪公子尚了軒轅公主,又不忍姬失節,故爾下了格殺令。不想淑儀公主嫁的卻是原家大公子原非清,踏雪的門客依然滿天下,人卻閉門謝客已久,甚是匪夷所思,故而那尋訪的消息很有可能是假的。”段老王爺緊緊盯著我,看著我臉上的所有的表情,停了一停:“踏雪公子為了紀念已故的愛,將他自己寫的一些詩詞與你的詩詞編纂了一本詩集,曰西詩集,不想被人看到,轉眼傳頌天下,看過此詩集的人,無不為西夫人與踏雪公子之間的深情所感泣萬分。”
“父王,不要說了。”段月容大聲說道。
“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老王爺念了一句,在場的人眼睛都一亮,往事如潮,我的心更如刀絞。
段月容在我身後沉默下來,握著我雙肩的手卻有些濕意傳來。
豫剛親王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本王亦翻過西詩集,確實首首精妙,夫人確非尋常子,既然你與小兒蛹定,容兒若能安然見到我,必然想辦法送你回西安,現在隻問你一句話,夫人是想冒險回西安,還是願意從此跟隨容兒。”
段月容緊緊抓著我的肩,我閉上了眼睛,好狡猾的老頭子,你這麽一說,表麵上是在對我說非白對我深情款款,其實卻是在提醒段月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木槿畢竟是原非白的人,我與原非白這間的感情亦是無人能敵,木槿這個人決對不會屬於他。
他這也是在激怒段月容,如果我說要回西安,以段月容的脾氣恐怕是會一氣之下殺了我,如果我說跟隨段月容,天下就會盡傳,西夫人未死,而軀真失貞降了屠戮西安城的南詔狗,我木槿便是天下最無情無義無恥的人了,而原非白也會成為這世上最窩饢最丟臉的男人了。
非白啊非白,我在心中滴血地長喚一聲,你讓我如何能再來傷害你啊。
再睜眼時,我已是麵帶微笑:“王爺,請恕木槿兩者都不能選。”
“木槿隻是東庭普通一人,蒲柳之資,天頑戾,如何堪配世子?若是歸降段世子,將會受到天下人的唾罵,我還沒有灑脫到這一步,”我掙紮著站了起來,段月容的手一鬆,他沒淤扶我,我也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可是木槿不能也不想再回西安了,這一路南逃,承蒙世子相助,安然到得此處休整一番,又承世子救了我和君家寨眾人,木槿心存感激,若世子和王爺相信木槿,就請把我放在這君家寨,任我自生自滅吧。”
我雙膝一軟,跌跪在地上,長發如瀑布淋淋披披散在背上,我努力地用雙手撐著地麵。
“你以為你一個人在這個君家寨真能活下去嗎?”身邊突然欺近一人,抓起我的頭發,我被迫抬起頭,吃痛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的紫瞳裏盛滿怒氣:“你以為這一回君家寨躲過了,下一次亂世的鐵蹄就不會再來嗎?”
我慘淡地一笑:“世子,現在的木槿不是西夫人,隻是一個失去一切,去日無多的孤魂野鬼,就請您放過木槿吧。”
“你胡說什麽,你有我,你有夕顏,哪裏是一無所有了?”他對我大吼起來:“不就是踏雪嗎?可他不過把你當作替身,他還放你在西安城裏作原非煙的替身,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他心裏喜歡你的錦華夫人。他若是愛你,又怎麽舍得讓你受那麽多罪?你為了他的名聲,在此蠻荒之地孤獨終老,值得嗎?”
我含笑地望著他,沒有回答他,因為這問題連我自己也無法回答。
他忽而又俯在我的耳邊,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話恨毒地低喃道:“還是因為你覺得你負了緋玉,不是嗎?你所謂得一無所有,不過就是在這兩個男人心上遊移不決罷了?”
我震驚莫名,他什麽都知道,他果然什麽都猜到了?
我沒有想到這世上最知我的人卻是眼前這個紫眼睛的段月容,望著他盛滿風暴的紫瞳,我咬緊了嘴唇,哽咽在哪裏,可那不爭氣的淚水卻流了下來。
“可是你再也不要去想這兩人了。”話音剛落,段月容將我甩在地上,不再看我一眼,向豫剛親王單腿跪下:“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和我還有個兒,父王,所以她隻能跟著我。“
“哦,那你打算怎麽樣處置你的這位夫人?”豫剛親王冷冷一笑:“可是要詔告天下,踏雪的愛已為你zhan有。
段月容沉默地看著他的父親,默認著。
我爬了起來,口中血腥隱顯:“若是世子定要羞辱踏雪公子,不但不能得到木槿的身心,亦會招來原家的怨恨,那光義王便可將西安屠戮的罪名全部推給豫剛家,同原家結盟,也是易如反掌。”
豫剛親王看著我犀利的目光乍現,冷冷道:“夫人高見,果不是凡人,隻是留在君家寨,我等亦不放心。”
段月容的紫瞳寒光閃閃:“木槿,那我隻能殺全寨以滅口了,”他對我冷笑道:“西夫人還有何高見?”
我的心一驚,看了段月容一眼,心中無限淒涼:“豫剛親王若要滅了這個君家寨,則現在豫剛家想要反攻葉榆不但缺人缺物,還缺戰意,試想有何人願意歸順一個忘恩負義的君主。”
我站在那裏搖搖晃晃,口角腥燥的**隱顯,我用袍袖拂去,一片殷紅,緩緩提出第四個建議:“其實木槿還有另一個建義,南詔步兵甲天下,也意味著豫剛家將要打一場持久戰,財力便是個大問題,隻靠擄人劫寨斷不是長久之計,光靠在布仲家的支助亦不是長久之計。”
段月容跪在那裏狐疑地看著我,然後無奈道:“你又想到什麽歪主意?”
我心如死灰,恢複了平靜,對著他自如地微笑道:“世子還記得我與世子說得旅遊農業嗎?這不過木槿一個小想法,木槿可以保證能為豫剛家創造巨大的財富,願助豫剛家打回葉榆。”
“現在南北商貿中斷,內地亦亂,若有一人能打通絲茶之路,不但能獲取高額利潤,而且可以幫助王爺換得汁物資,隻是木槿從此死去,請莫要再以這個不貞之人來休辱踏雪公子了,然後請世子,請王爺。”
口中流出的**血跡滴滴下墜,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沉下黑暗。
等我醒來,木槿死去了,卻多了一個商人君莫問,我讓段月容向天下宣稱,西夫人在竇英華送給他的那一天就守身而死了,既保全了原非白的名譽,又讓豫剛家不至於成為原家的敵人,所有人的矛頭還是指向了竊國的竇氏。
段月容為我派了一個奴仆,名喚孟寅,實則是監視我,不過長得倒十分俊秀,後琅知道是從小在豫剛家長大的閹人,亦是段月容的伴讀,此人倒是十分乖巧機警,表麵上對我也十分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