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七百年,他救過的人、他沒救的人……
誰又能知道?又何須讓人知道?
所以何必分說。
流下的冷汗已經濕透了池罔的衣服,他的後背卻依然挺得筆直,沒有為自己遭受的折磨,露出一絲示弱。
和尚並沒有被冒犯的惱羞成怒,他沉默許久,倒是合十向池罔行了一禮:“池施主有理,倒是貧僧一葉障目了。此方修行結束,當回去閉門苦思。”
老和尚這句話說完的時候,與此同時,池罔忍受的這一場漫長的折磨,也終於捱了過去。
池罔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這一場無人知曉的痛苦終於接近尾聲,他的周身肌肉在劇痛後仍然在微微抽搐,隻是寬大的衣服盡數遮著,旁人也看不出什麽不妥。
他的瞳眸重新聚焦了,視力也逐漸恢複。
眼前的畫麵,開始變得清晰。
這是一位老和尚,麵相非常和善,讓人看上去,就心生尊重之意。
他手持一串一百零八顆的菩提子佛珠,看周身氣度,八成是個得道高僧。
池罔沒有再針鋒相對。
老和尚一把年紀,倒是有胸懷,覺得自己錯了,對著一個看起來比他小許多歲的人,也願意立刻認錯,倒是難得。
但池罔此時也不想再理他,丟他一個人在原地沉思,進屋裏喂了自己一口藥,背了那蝴蝶藥箱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老和尚仍然在後門的窄巷中,原地站著等他。
池罔不想再理他,與他擦肩而過。
但沒想到和尚仍然沒有放棄,伸手攔住了他:“池施主不僅醫術了得,居然對我佛門著作,也了解頗多,可見是有慧根的人。隻是以池施主之能,若願意多行善事、救治傷病,幫助眾生,在這個過程中見空性、發悲心,那就是大圓滿了。”
池罔打斷了他:“你到底想做什麽?”
老和尚稍稍沉默,雙手合十:“貧僧略通卜術,剛剛擅自施術,在池施主身上,看到了無量福德。”
池罔聽了這話,耐心徹底告罄,轉身就走:“一個和尚去學道家的卜術,你倒是會玩。”
“世間智慧本源一體,門派之別,貧僧倒沒那麽看重。”
可是老和尚的聲音卻從背後傳來:“池施主,世間萬象相依相待而存,諸法互為緣起,你種因得果。可是在這許多的福報、因果中……”
“你不曾後悔過麽?”
池罔沒有轉身。
“以你的剔透通達,為何不願走完你這已踏出的半步?為眾生離苦得樂發菩提心,從凡夫的業力中脫身,自六道輪轉中解脫?”
池罔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平淡:“……所以,你想渡我?”
老和尚沒有說話,似是默認了。
池罔握緊了藥箱的背帶,片刻後放開,笑了出來:“我……真的是……非常地……”
他的笑容不變,聲音卻冷了下來:“討、厭、和、尚。”
池罔一步不停地離開了。
老和尚看著他的背影,眉心似有一道憂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池罔背著藥箱出來的時候,阿淼不在。
倒也不錯,省了一場告別。
他已經沒有在這裏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了。
該救的人也救了,該教的人也教了,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他繼續留下來,也隻不過是等著皇帝過幾天後,大張旗鼓的找他去皇宮,給些職位和封賞之類的罷了。
麵聖時,試想七、八百年前一統天下的始皇帝的國師,去跪一個皇帝,這皇帝排起輩分來,是他的小小小小小小……小輩。
多難看啊。
他可以大鬧朝廷的離開,然後再次成為無數坊間奇談中的一個?
這又何苦?
不如乘風歸去,他日有緣若能萍水相逢……再與故人把酒言歡。
池罔就這樣安靜的離開了鎮子。
他傍晚上路,沒過多久,就是天幕四合了。
他獨自一人走在漆黑的官路上時,早些時候那個禿驢在他身邊問他的問題,突然就中邪一樣在他的腦海裏回**。
——你不曾後悔過嗎?
池罔靜默許久,才輕聲的說:“後悔什麽?”
“世上事,總不能重來。所謂深思熟慮,也抵不過世事難測。”
曠野四處無人,他這話,也不知是回答給誰聽的。
“當時既然全力做出抉擇,現在又何需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