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蓮閣內
早朝下來,我反而覺得腦袋很清醒,按理說,經過蘇蘇一夜的折磨,我應該昏昏欲睡才是,但此刻,我撐著浮腫的雙眼,就是不想睡。
因為我已經由於少眠而頭痛欲裂了,睡不著。
在前往芷蓮閣探望父皇的路上,我遊遊浮浮地走著,竟有種自己是行屍走肉的感覺。
“皇上,蘇蘇知道錯了還不行嗎?你就讓蘇蘇抱你走吧,你現在這麽腳根不穩,一個不小心摔倒了怎麽辦?蘇蘇……”
“你再繼續說下去,孤隻會更生氣。”
我沒停下自己的腳步,聲音也是平常冷靜的緩調,隻像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像在表達一種情緒。
但我知道,身後蘇蘇的心裏,這會兒肯定又是一陣接一陣的難受。
快到芷蓮閣了,即使加了二十多個內侍進去,卻依然顯得冷清,父皇就是不肯從自責中脫離出來。
沒想到他會與那個姓夜紂的愛得那麽深,否則,我或許不會用讓他親手了結了夜紂風首的方式,來讓他徹底斷開與明瀛的連係,讓他徹底忘記在明瀛的一切,重新振作,做回那個熱心向上,忠誠愛國的父皇。反正明瀛那深厚的根基,不是殺了個皇帝就能拔根的,況且皇帝死了還有個太子。
說到蘇蘇現在在蘭朝的地位,其實也算得上很奇怪————他不是什麽大官,連大臣都不算是,但權力卻高於百官,僅屈於我之下。
這裏麵,當然有蘇蘇是整個蘭希宮中最受皇帝寵愛的成份,況且,他手上還握有天下唯一一塊“蘭”字令牌,一旦蘭帝發生個什麽意外,蘭朝裏最大的就是他了。
但蘇蘇在一路輔助蘭帝時表現出來的驚人才華,才是百官對他心悅臣服的最主要原因。
我本想封蘇蘇一個大官的,蘇蘇無論當文臣,還是當武將,都絕對可以擔負大任,但這家夥的脾氣在某些方麵就是很扭,死都隻肯當宮廷內侍.問他為什麽,他就隻會在那把耳根煮紅,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
唉,還會為了什麽,小的時候沒成功糾正他的惡習,大了也就自然更無從除去他超強的粘人功力了。
聽到一聲不尋常的叫嚷聲,我停了下來,朝芷蓮閣的園子拱門那望去,看到了一個頗高挑的身影和一個嬌小的身影。
嗬嗬,膽子還真不小嘛,我已經明下禁令,任何人隻要未經允許,一律不準靠近芷蓮閣.這兩個家夥還敢大白天不去上藏書殿,跑來這裏偷窺父皇?
“可兒妹妹,我們還是走吧.皇上明令禁止過不準來這裏的.如果,如果被別人發現的話,皇上真的會責罰我們的!”
“儀姐姐,你是到現在還不相信可兒的情報是不是?再跟你講一次,聽說蘭帝的父皇是個天人呀!天人,儀姐姐可以想像到是怎樣一番絕色嗎?可兒我是想像不到,所以才更要來看一眼了.而且到現在,皇上都沒有脫下過麵具,如果能看看桂帝陛下是什麽模樣的話,大致也能推斷出蘭帝陛下長得是什麽模樣了!儀姐姐,別告訴我你不想知道蘭帝陛下的模樣哦.”
“呃,想是想……但是如果真的被發現了的話,皇上真的會責罰我們的!”
“怎麽可能?還記得兩年前笑魅闖的那場大禍吧?皇上差點找不回來了呢!皇上回來後還不是沒把笑魅怎麽樣?放心吧,我們是皇上很近很近的親戚,皇上頂多就是說我們幾句,不會動真格的。”
聽了這話,上方笑儀不禁後退了幾步,深吸一口氣,終於發狠教訓起她這個可愛的小妹妹:
“你知道那次叛亂後,六王叔的下場嗎?六王叔跟皇上一起跌入深穀沒了後,整個櫻國後來完全被蘭國納為了己有,連櫻王那時尚未出生的兒子上方笑語,及櫻王府上的所有人都被貶到桑新國極寒的雪山上了,也是永世不得下山。”
上方笑儀**了一下鼻子:“本是不想傷你心才不說的。我們是皇帝至親,那六皇叔不是嗎?未出世的笑語不是嗎?皇上竟下得如此重手……”
上方笑可人太小,沒聽得十分明白:“儀姐姐你在說什麽?我不懂。我們整天跟皇上呆在一起,皇帝跟我們感情深著……”拍了拍上方笑儀扯住她衣裳的手,頭也沒回,嘴裏就嘟囔了起來,“儀姐姐,你要是真不想進去,就先回藏書殿吧。我自己一個人闖這龍潭虎穴就成了。”
“可是……”
“你們誰也不準闖這‘龍潭虎穴’。”
眼前的兩個身子立馬一僵,木木地轉過來,剛瞧見我的臉,上方笑儀頓時一臉難看的神色,而上方笑可則張大了嘴巴,瞪大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向來冰雪聰明的上方笑儀沒一會兒就反應了過來,立時向我曲腿行起禮來,而上方笑可還是在那幹瞪著我。
我沒有喊“起喀”,隻在那冷冷地看著她們,一直沒表情,但上方笑儀的神色卻越來越難看了。她因不知我聽到了多少而臉色難看得很。
趕緊一把扯了扯上方笑可,小聲說:“可兒妹妹,皇上來了!還不快點行禮?”
上方笑可這才回過神來,但卻不是向我行禮,而是用她的大嗓門嚷了起來:“咦?皇上你怎麽會在這裏的?平時這個時候,你不是都在軍機院嗎?”
我眨了眨眼,然後把雙眼眯了起來,緩緩開口:“立即回去藏書殿,若有再犯,定當宮刑侍候。”
上方笑儀立即整個人跪在地上,用一把顫抖抖的聲音說:“謝皇上恩典,謝皇上恩典。”
但上方笑可卻還是不肯罷休,笑嘻嘻地說:“皇上不就是氣可兒沒有向你行禮嗎?可兒這就行,還不成呀?”
邊說,她邊曲腿行起禮來,但還沒行到位,她又立即站了起來,帶著一臉笑意向我走來:“皇上,帶可兒去見見桂帝陛下,好不好?”
就在她的手又要挽上我的手臂時,被蘇蘇屈腰一把抓住。上方笑可隔著薄薄的宮服,感受著蘇蘇手掌傳來的熱量,臉一下子燒了起來,用十三歲的小女孩專有的幼嫩喉嗓,輕聲嗔道:“蘇蘇,你鬆手啦,好孬人家也是女孩子呀。”
蘇蘇想把上方笑可的手立刻往前一拋時,芷蓮閣裏走出了一個宮女,上前雙腿下跪行了禮,說:“皇上,桂帝陛下要奴婢傳話,說是請皇上把園外的所有人都帶進園內,讓他瞧瞧兄弟的子女長的是什麽樣。”
我略彎腰,朝著跪在那裏幫我父皇傳話的奴婢欠欠了身,說:“皇兒知道了。”
然後,就徑直走過跪在那裏的上方笑儀,繼續用冷冷的調子說:“謝桂帝的恩典吧。”
接著,就一個人先進了芷蓮閣的園子。蘇蘇把上方笑可一甩,也急急跟了過來。
剛進芷蓮閣的大廳,他們一行人就見到父皇並沒坐在大廳中麵向正門的桂木椅上,而是縮在了一旁的半月形拱窗那,朝著窗外我特意為他種下的桂花發呆,對我們的進入混然不知。
上方笑儀和上方笑可算是看呆了,縱然桂帝隻肯給她們一個側影,但足以讓她們產生驚為天人之感。
上方未神的倩影鑲在了半月樹影之中,右手支著腦袋,水晶般瑩潔的臉頰,比荔枝果還要晶瑩;純藍色的眸子,是最透心涼的一彎湖水;而微張的紅唇,就像是秋天裏收獲的最紅豔的蘋果。
無論男女看了,都會產生一種衝動,好想好想把他精致的臉蛋小心翼翼地捧起,好想好想在他的瑩膚上咬一口,好想好想吃下去他那天真無邪的表情。
但在我看來,此刻的父皇隻是在發呆而已————他不過是一副匠氣過重的水墨畫,完美到極致,但此刻卻缺少了靈氣。除了第一眼重見他時產生的強烈震撼外,我的眼力又恢複了無法甄別美醜的境界。
“父皇。”
我從眾人中脫身而出,緩緩移動步伐向他走去。他聞到我的聲音時,耳朵像隻小狗一樣動了動,才轉過頭來確認是不是我,就在此時,我身後的上方笑儀和上方笑可,又受到了新一輪的視覺衝擊。
在父皇的天水藍眸對上我的黑眸時,他整個人就像注入了靈魂一般,無神的眼眸緩緩變得晶亮清澈起來,呆滯的神情也因唇角輕微上揚了一些,就輕易地炫出了耀人的神采,低垂的肩背也慢慢地挺直起來。
陽光包裹住上方未神,在他垂至腰際的金絲上灑下一片柔光,而他眼裏因映入了愛兒而閃現的溫和目光,令他的美貌更加驚心動魄。
“紅兒,你來了,我已經等了很久呢。”
他的雙腳從靠著拱窗的椅子上移到地下,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不顧早已纏到椅子上的金絲,就直直地往我走來。
不禁無奈地笑了笑,父皇是不是被夜紂風首寵壞了?怎麽變得這麽不會照顧自己了呢?
“父皇,先站在那別動。”
我快步走上去,伸出修長的玉指,彎腰幫他解開與椅子纏纏繞繞的柔絲。
父皇本來就站在椅子旁邊,見我過來幫他解纏繞在椅子上的頭發,就乖乖地呆在那裏讓我解,也沒有挪開。
好不容易幫父皇弄開他纏在椅子上的柔絲,由著現在隻依賴我的父皇握住我的手,拉著他一起走向正廳中央的圓桌,朝還呆站在大門處的那兩個女孩吩咐道:“你們也過來坐吧。”
卻發現門口三人臉上表情各不同,上方笑儀與上方笑可是呆在了那,眼睛眨都不眨,盯著我與上方未神出了神,像是看到上好美景。蘇蘇則是平靜表情。
上方笑可這會反應倒挺快的,一下子衝過來搶占了父皇旁邊的位置,看她的樣子,是發誓要把這位美人看個夠了。
上方笑儀就很有大家風度地邁著碎步走過來,看著六人大圓桌,想都沒想地就緊挨著上方笑可坐下。
我和父皇談起今早朝政的問題,也隻有此時,我才會讓人產生我很愛滔滔不絕地講話的錯感.誰叫無論我講什麽,父皇都隻是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微笑呢?而且除了朝政,我也沒興趣談點別的什麽.
不過這次,他還會不時和上方笑儀,上方笑可她們講講話,問問她們父王和國內的情況.
什麽都不知情的上方笑可倒本來就不會講出什麽不愉快的內情,盡量不多言的上方笑儀縱然開口,也隻會挑些好聽的來講.
蘇蘇站在大門那好半天沒有動靜,不像在其他地方那樣迅速站在我身後,以便能隨時保護我。
趁著父皇在和那兩個丫頭交談的空隙,我朝蘇蘇睇了一眼,還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表情,還是和以前一樣一直在那看著我。
不過這次,我比較想用“盯”字,來形容他看我的眼神他看我的紫眸了.
我都已經表明心意了,蘇蘇還在那賭什麽氣呀?
唉,我有點懶得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