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玉樹
“哥哥,哥哥,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我睜開睡蒙掉了的雙眼————是玉樹那小子?怎麽?我來了這麽久,他都堅持一個人睡,說是什麽英雄不能和凡人睡在一起,為什麽這次這隻小惡魔跑過來要和我擠被窩呢?
“你一直堅持英雄要一個人睡的嗎?”
一聲悶悶的敷衍聲從被子裏冒出來,說完我又繼續冬眠,可是沒過一會兒,我又睜開了雙眼,歎了口氣,勉為其難地把頭伸出被外————
“進來吧,別哭了。”
玉樹立即往我被窩裏鑽,都不知道是不是平時掀我被子掀貫了,這次也掀得特別大力,寒氣一咕腦湧進了一大片。
我打了個哆嗦,不禁開罵:“死小鬼,下次不讓你進來了!”
玉樹這回沒跟我頂嘴,而是主動向我靠近,從我背後抱了上來,但他的小臂彎又沒法抱住穿著兩件棉襖的我。
這小子有點反常,於是我一嘴痞子味逗弄他:“幹什麽了?平時的小惡魔去哪裏了?”
玉樹把臉埋進我的背部,聲音還帶著些哭隔:“竹哥哥,我,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答我。”
我合上眼,又在心裏歎了口氣————他終究是忍不住問了,不知他有沒有問過左五呢?畢竟,這種問題會讓人很神傷,無論是問的人還是答的人。
我睜開眼,用很嚴肅的聲音正正式式地回答他:“好,你問吧。我,玉竹答應你:我一定會老老實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羅羅嗦…………”
“還羅嗦!竹哥哥你真不是普通的磨蹭耶!”後麵那個小鬼頭暴跳如雷起來,聲音也恢複了正常。
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他嚇怕了:“呃,可愛的小樹,你問吧。”
真的要問了,他卻又靜了下來————“玉竹,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娘她,為什麽,為什麽……不要我?”
聲音是久違的平靜調子:“為什麽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因為剛剛又做回那個夢了。”聲音顫抖抖的。
“什麽夢?”
“夢見娘、娘她把我……毒打一頓後,丟在了雪地裏,就、就再也沒回來了……”
說完,玉樹又在我後麵抽泣起來————人無論再怎麽堅強,再怎麽把心底的委屈收得緊緊的。遇到真正讓自己安心依賴的人,也會忍不住向他訴說心中的苦。更何況,這小子才六歲。
那個女人是真的在一個暴風雪的夜晚,把才兩歲的小玉樹丟在了雪地裏,因為左五告訴我他那晚剛好率隊搶劫歸來,就見到這個垂死的玉樹趴在雪地裏。
所以左五拉著這小子來認回我這個哥時,對所有人存有戒心他拚死抵抗,就算被扯來了,也死都不肯認我,隻愛跟著左五,每天早出晚歸。
就是早獵與歸家時,他也不給我好臉色看,這樣的局麵僵持了整整一年。
“竹哥哥,你答我呀!”玉樹在後麵哭得一塌糊塗,“我現在最喜歡的,就是哥哥了;唯一能依靠的,也隻有哥哥了……當然,左大哥也算!而且還要排在哥哥前麵!”
我在層層厚被中煞費力氣地轉過身去,一把抱起玉樹,慢慢地拍他輕輕顫動的背。
他則使命往我懷裏鑽,緊緊環上了我穿了兩層棉襖卻仍顯細的腰,用一種安心地語氣說:“竹哥哥,好在我和你的血能溶在一起,否則,我都不知道我原來真的有個親哥哥。”
血溶?————他是指一年前那件事呀,那時玉樹被村子裏的小孩欺負得厲害,無非就是說玉樹沒有一個親人,肯定是個最討人厭的孤兒,沒有人要,所以村子裏的小鬼頭們最尊敬的左大哥,才會親自教他早獵。
那時,其實就算是村子裏的大人也沒有幾個相信我是玉樹血脈相連的親大哥,好像是因為我的樣貌美若雪神,怎麽也不可能是玉樹這個髒小子的哥哥。
反正後來小鬼們奚落玉樹的事傳到了左五耳裏,他立時帶著一大幫村民衝進我暖烘烘的小木屋,在眾人麵前,把我的大拇指狠狠地割了小刀,說是要滴血認親,讓大家夥心裏弄個清楚明白————當然,那群來時已經被左五訓了一頓的小鬼頭,也跟來探頭探腦。
見我久久不回答他,玉樹很是擔擾地出了聲:“哥哥,難道,難道娘她,真的不要我了?”
我抱著他,手繼續拍著他的背:“是呀,娘她不要你了。”
玉樹立時身體大震,整個人呆掉了。
“而且,她也不要我了。”
玉樹聽完後句,回過神來眨了眨眼:“怎麽會!竹哥哥你那麽漂亮!”
我學著他的語調“嘿嘿”地笑了一笑:“所以說呀,不要你是正常的,不要我就真的很不正常了。故,結論就是————娘她自己有問題,是她不對。以後你有我就行了,不必再去想她,她一點也不值得我們為她傷神。”
“唔~~”一把悶悶的聲音從我懷裏飄了出來。
玉樹聽了“以後你有我就行了”,覺得很是窩心,又往我懷裏鑽了幾分。突然昂高頭————
“什麽叫‘不要你是正常的’!你這個混帳哥哥!哼!既然你無情,就莫怪我無義!明天早上,啊不對,是今天早上提前一個時辰起來!”
我的臉立即哭喪了下來:“不要啊,我可愛的小樹弟弟,你難道要謀殺你世上唯一的親人嗎?”
“哈哈哈~~~,哥哥別怕,雖然我很強,但我不會欺負你的,反而會保護你呢!唉— 誰叫我攤上了這麽一個軟弱無能的哥哥呢?哈哈哈……”
玉樹在我懷裏拚命大笑,環著我的腰的手也越來越縮越緊。
一年前的那個下午陽光很好,一道道,從小窗□□進了我的木屋。
於是,在心懷質疑的大人麵前,在鄙視玉樹的小鬼麵前,在嘴裏還說不肯承認我、此時心中卻忐忑不安的玉樹麵前,在那碗玉潔冰清的瓷碗中,我與玉樹的血溶在了一起。
那自是當然的,因為我,是上方笑清。
……
而他,是上方笑語。
兩個黑眼圈,精神萎靡中,快到中午了,我來到村口李大媽的豆腐店門口:“李大媽,給我來二兩豆腐!”
“來了!來了!”
李大媽立即從店裏走出來,可能因為長期生長在雪山上的原故,李大媽白倒是白,就是虎背熊腰了點————村裏的女人好像大多都是這樣子吧。
一見是我,李大媽立即咧嘴笑了起來,不是趕緊幫我剜豆腐,而是在胸前的圍巾上抹抹幹手,直直地朝我走過來,粗糙的大掌一把捏住我白嫩的臉蛋————
“小竹呀,好久沒來找大媽了,真是個小沒心肝!大媽可想你了!”
我被她捏住了兩頰,臉蛋開始變得紅撲撲的,咬字不清地說:“唔~~偶也很想你大唔,波過最頂總素想睡角,素以沒來。”
“是嗎?”經常捏我的臉的李大媽倒是聽清了我在嘟囔個什麽,嘴笑得更歡了,鬆開手放過我的臉頰,“真是的,小竹的嘴巴還是那麽甜!就知道哄大媽開心!喲,你看你多瘦呀!來來來!大媽給你多剜幾兩豆腐!”
說完,她接過我手中的碗,轉身就揭開大缸的蓋子忙活了起來。
我站在店門口朝店裏店外四處張望:“大媽,玉樹那家夥不是最喜歡在村口玩耍的嗎?再不然就是溜進你的店偷豆腐吃,為什麽今天這兩處都不見他的身影呢?”
“哦,小樹呀。”李大媽轉過身來,把添滿的大碗放進我手裏拎著的竹盒裏,“好像到村尾去了,我家虎頭也跟著去了,好像是要和二鴉那幫子談判什麽的……我說小竹,‘談判’是什麽意思呀?”
談判?他們這兩個幫可是村子裏的兩大惡勢力耶,這“判”要是攪在一起“談”……
我看我還是趕快去村尾看看吧,說不定有什麽熱鬧可以湊湊。
人未到村尾,就已經聽到那邊兩幫人大吵特吵了起來————
“我說‘四劍’最厲害,就是‘四劍’最厲害!”
這是玉樹的聲音。
“你會不會太不懂天下大事了?‘四劍’厲害?那是早八百代之前的事了!我爹最近才下過山,他回來跟我說,現在最厲害的組織,應該是‘刃’!鄉八佬!”
這個,是二鴉的聲音。
這時我已經看清村尾那兩大幫火拚的實況了,現在的火藥味那麽濃,應該不能屬於談判了吧,倒像在對峙————大樹幫與大鴉幫正在村尾的千年老樹下,兩邊都有五六個小鬼,正在那橫眉豎眼地互瞪,為首的兩個更是爭得臉臉相對,火光電石,實力十分相當呢。
玉樹此時臉都漲紅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四劍’有多厲害呀!”
二鴉一時語塞,山上人對山下知道的少,但“四劍”的名聲可是連山上人都多多少少有所耳聞的。其實他隻是想跟玉樹過不去,就找個什麽新消息來嚇唬大樹幫,以示自己的多見。對“刃”,他自己了解得也不是很多,開始擔憂鬥不過玉樹了。
於是,二鴉有點慌張地胡亂嚷嚷起來:“‘四劍’?‘四劍’……‘四劍’有多厲害,你又知道?”
玉樹此時洋洋得意地兩手一插腰:“嗬嗬,我當然知道啦!”
玉樹這邊的小鬼也開始跟著首領得意地嚷嚷起來,叫玉樹快點說。二鴉那邊的小鬼頭則被玉樹吸引了,要知道“四劍”這個詞總是與神秘強大聯係在一起,但又對它沒多少了解。小鬼們都很有興趣。
玉樹環顧一下四周,看大家都在看著他,感覺自己很像個大英雄,裝腔作勢地幹咳了一下,才開始講————
“聽好了!所謂‘四劍’,就是桂朝王族的四支特別護衛隊,他們有的負責保護桂帝,有的負責執行有特殊要求的任務,有的負責進行暗殺。‘暗殺’!懂嗎?就是在你被殺死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被殺了!超厲害的!……”
“還有一個呢?它負責幹什麽?”下麵的小鬼大叫起哄,催玉樹趕快講下去。
“還有一個,就負責打團體戰。不知道什麽叫‘團體戰’?唉,就是群體作戰的意思了!打仗,但是打小規模戰爭……就像上次我們與大鴉幫開打一樣!”
二鴉斜著眼卯住玉樹:“講了這麽久,你該不會連‘四劍’到底是哪四把劍都不知道吧?”
玉樹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啦!我不僅知道它們的名字,我還知道它們的含意!”
“是什麽?是什麽?”
“快說呀!”
“樹老大,什麽含意呀,我爹都沒講過呢!”
下麵鬧哄哄的,大家都在雙眼亮晶晶地望著玉樹,大大地滿足了玉樹希望被人重視的虛榮感。
“嘿嘿,那你們可得聽好了!————
負責保護皇帝的呢,就叫‘魚腸’。史書說它是:‘劍斷,然而殺氣未斷。’,世人稱其為‘勇絕之劍’!
而負責執行特殊任務的呢,就叫‘太阿’,他們中每個人都有很多項特長!例如偽裝、搜索什麽的,還有琴棋書畫!史書是這樣說它的:‘雖無形無跡,但劍氣早已存於天地之間,隻等待時機凝聚起來,天時、地利、人和三道歸一,此劍即成。’它是‘威道之劍’!
還有,那個神出鬼沒,專門負責暗殺的,就叫‘承影’,舞動它時‘隻見劍柄,不見劍身,卻見劍影’,就是一把會隱身的劍耶!————人稱‘精致優雅之劍’;
最後是一支百人作戰軍團————‘赤霄’,是把‘飾有七彩珠、九華玉的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的寶劍’,這把我最喜歡了,它可是‘帝道之劍’呀!”
“哇~~~~,樹老大好厲害呀!”
“樹老大,我真是越來越崇拜你了!”
“玉樹哥哥,你從哪裏知道這麽多的?”
是呀,站在不遠處聽他講的我,也很想知道是誰告訴他的,山下的事,他還是少知為妙,尤其是與上方王族有關的事。
玉樹頭一昂:“我當然不可能就靠自己知道這麽多啦!是左大哥告訴我的,或許他還知道更多呢,我們一起去找他吧!”
說罷,玉樹小手一揮,想要拉大隊去踩平左五那個狗窩。
我轉過身,垂下眼瞼:看來,我也有必要跟左五好好談談了。不過還是先避開這些小鬼,回家燉熱辣辣的豆腐鍋好了。
正要邁出腳步,忽然聽到二鴉的大嗓門又嚷開了:“那有什麽?我也知道‘刃’的這類事呀!”
全部蠢蠢欲動的小鬼頭們一下子閃回原位:“你也知道?”
二鴉睥著玉樹,也插起腰來:“那當然了!你們以為玉樹很厲害呀?這種事誰都知道,就說‘刃’吧……”
“真是一群無聊找架吵的小鬼,也不開打。”心裏這樣想著,我的腳步沒有停下來。
“‘四劍’是屬於天下強國桂朝的,對吧?那有什麽?‘刃’還屬於天下‘最’~~~強國————明瀛的呢!”
“這也與我無關了。”秉承不再過問世事的原則,我繼續賣力地往我那溫暖的小木屋趕。
“這五把‘刃’分別是————‘幹將’、‘莫邪’、‘龍淵’、‘湛瀘’、‘純鈞’……”
已經走開好些距離的我,皺了皺眉頭,速度沒有減緩一分————明瀛也玩這套?沒點創新。算了,喜歡學聖朝就學吧,好的方法借鑒一下也是明智的。
“那鴉老大,它們又分別有什麽功能呢?世人又稱它們為什麽呀?”
“它們的功能就與‘四劍’差不多,兩者實力可是稱得上相當的啊!至於名字嘛……對了,我想起來了————
‘龍淵’是‘誠信高潔之劍’,負責特殊任務;
‘湛瀘’是‘仁道之劍’,好像是負暗殺吧。呃~~我也不太清楚‘暗殺’與‘仁道’有什麽關係,好像是他們暗殺人時從來不讓那個人覺得痛吧;
而‘純鈞’,就是‘尊貴無雙之劍’,超厲害的,也有一百個人耶!不知道他們與‘赤霄’比劃起來,誰能打贏誰?”
玉樹這時大叫一聲:“當然是‘赤霄’贏啦!”
“那可不一定!沒打過怎麽知道?”二鴉一點也不示弱。
一見這兩大“首領”又要開始永無休止的吵罵了,四下還沒過足癮的小家夥們不依地大聲製止他們:“喂,‘刃’中不是還有兩個嗎?叫‘幹將’什麽‘邪’的?”
二鴉立即轉移目標,對著那個出聲的大樹幫小鬼大叫:“是‘莫邪’!哼,沒見過世麵的鄉八佬!
‘幹將’呢,就相當於‘魚腸’,是專門負責保護明瀛君皇的。呃,這多出來的第五把劍————‘莫邪’……我爹說它很奇怪,好像是專門用來找一個人的。”
“找人?找誰呀?”小鬼頭們秉著刨根問到底的天性一起發問。
遠處的我拎起手中的竹盒,看了看————唔,不過我該去哪裏找超保暖的辣椒呢?……去左五那裏偷吧。
突然,我被二鴉發出的響天雷嚇得向前打了一個趄————
“對了!我記起來了!爹爹說它是專門用來找桂朝前帝————蘭帝陛下耶!”
下麵立時又炸開了鍋————
“蘭帝!那個很厲害的名帝?”
“怎麽會?蘭帝不是死掉了嗎?”
“別說‘死掉’,要說‘禦仙’!笨!”
我呆在了原地,一股寒氣從腳底騰上大腦————安君找我?他要找的,應該是上方未神才對吧……
二鴉的聲音又在那邊作響,這次我豎起耳朵細心聽————
“為什麽要找蘭帝?這個爹爹也不清楚,唉呀,爹爹才下山三十來天,就去了一下市集,呆了一天,剩下的日子都在跑山路,能聽到這些已經很厲害了!”
“那~~~~~~‘幹將’‘莫邪’又分別叫什麽?”
“沒有‘分別’!它們是結為一體的,‘幹將’是雄劍!‘莫邪’是雌劍!它們是一對夫妻劍!聽說世上沒人能把它們分開呢,合稱‘摯情之劍’!”
摯情之劍?夫妻劍?————我緩了口氣,繼續往左五家走,準備偷辣椒。
邊艱難前行,我邊暗想:果然是二鴉的父親聽錯了,既然是夫妻劍,那安君找的肯定是他的桂兒,“桂”帝,而不是“蘭”帝————父皇溜出宮了?出危險了?不見了?……
嘖,不管了,這些都與我無關。還是先想好一個借口吧,被左五抓到時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