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蛇出洞
這一變故實在是太過突然,袁城是第一個作出反應。他回頭低聲吩咐周正榮:“去找人偷偷繞到後邊,把他們船炸沉了。”
周正榮還沒點頭答應,那邊朗白突然按住了他父親,微不可見搖搖頭。
袁城心裏有點驚疑,順著朗白目光望去,隻見在另一條船上,袁騅突然愣了一下,緊接著似乎有點憤怒:“你這是在威脅我?”
羅斯索恩竟然點點頭,認真地道:“我就是在威脅你。”
袁騅氣了個倒仰,又問:“你叫我弟弟來幹什麽?”
羅斯索恩聳了聳肩,笑起來:“不關你事……說起來我真是奇怪,你這樣一個兄長,竟然還能一口一個‘我弟弟’叫得這樣親熱。我以為你們這樣世家大族,兄弟之間最多互相殺一殺也就完了,誰知道你殺完了還能擺出一副深情麵孔,真是了不起!”
袁騅被反製著,羅斯索恩看不到他臉,也看不到他此時表情。過了大概好幾秒鍾,才聽這位東南亞軍火業大太子冷冷道:“我們家事情跟你無關。你要是想要挾我來換我弟弟,告訴你,你打錯主意了。有本事你就在這裏廢了我,反正左右都是我袁家人,我死了你一樣逃不出去!”
羅斯索恩“喲”了一聲:“我怎麽就打錯主意了?”
“你以為我會用阿白來換我自己?他是我親弟弟!”
“你袁家門裏還有親生兄弟這一說?”
袁騅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冷笑好幾聲,那聲音聽起來十分異樣,羅斯索恩忍不住把槍抵得緊了緊,槍口都卡到他太陽穴肉裏去了:“你笑什麽?”
“我笑你根本不知道我家事,還以為拿住了我就能掣肘阿白。你知道麽,袁家兒子都不值錢,唯獨阿白是我父親命。隻要能保住阿白,我父親連袁家、連他自己都可以舍棄,何況是我?”袁騅頓了頓,又哼笑:“——拋開我父親不談,就算今天父親不在場,我也不能為了自己逃脫險境,就狠心把親弟弟置於死地!禽獸都知道一母同胞血緣親情,我要真這樣做了,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
羅斯索恩有點詫異,還沒反應過來,隻見袁騅向對麵高聲叫道:“阿白!”
海麵上風平浪靜,兩艘快艇之間互相喊話,遙遙可聞。袁騅這樣一叫,朗白臉立刻就白了。
到底是親生兄弟,朗白又一貫感覺敏銳,聽著他大哥聲音就覺得不好。
“阿白!大哥這一年多在台灣,每天都想著要是能再見你一麵,一定要當麵跟你說一聲,大哥對不起你!還要問你一聲,當初大哥給你留下槍傷好了沒有,還痛不痛?”
朗白瞳孔猛緊縮,直直盯著海風中袁騅身影,喉嚨裏像哽住了什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些話本來我以為已經沒地方說了,誰知道今天還能當著你麵說出來,大哥心裏覺得……”風聲倏然猛烈,袁騅帶著哽咽聲音剛出口就被吹散了,“……覺得非常非常……”
袁城突然聽見小兒子在身邊說了句什麽,他仔細一聽,卻是朗白低聲道:“我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袁騅影影綽綽仿佛笑了一下。當時在場沒一個人反應過來,連羅斯索恩都沒發覺情況有變,就隻見袁騅突然抬手就去奪他槍!
這一變故比剛才羅斯索恩突然出現還要倉促,袁騅隻一抬手,右手虎口就準準卡住了手槍滑套,緊接著兩根手指穿過扳機,緊緊卡住了羅斯索恩扣下扳機動作。到底是軍火世家百年教養出來大少爺,對手槍了解就如同對自己手掌了解一樣,羅斯索恩一下子失了先機。他還沒來得及把槍奪回來,就這短短幾秒鍾功夫,袁騅用力擺脫了鉗製,猛縱身一躍,從船舷上跳進了海裏!
羅斯索恩撲上去一步,卻已經太遲,隻看見袁騅入水時濺起巨大水花。
朗白失聲喝道:“來人!”
袁城向身後手下飛快使了個眼色,幾個熟悉水性保鏢即刻撲通撲通跳下水。羅斯索恩一看朗白臉色,也沒辦法了,隻得把槍一扔,站在對麵甲板上搖搖攤了攤手。
朗白雙手抓著船舷,他手指原本細瘦清白,指關節尤其凸出,用力到泛出慘灰色來,一字一句咬牙道:“羅斯索恩,你很好,很好,……”
袁城偏過頭去,看著他小兒子。羅斯索恩剛出現時候,他幾乎立刻就認定了小兒子有貓膩,因此並不十分著急,存心想看小兒子如何跟他哥哥銷當初那一槍賬。後來聽袁騅對朗白喊話,朗白神情不像是假,他心裏才有點驚悚感——難道這事朗白並不知情?
“來人放筏子,我要下水!”朗白拂袖而去,剛走幾步就被周正榮大驚失色攔住了:“小少爺保重!我們這好幾個人都下水了!那邊齊夏剛才也跳下去了!很快就會沒事!”
朗白眼睛幽冷漆黑,隻往周正榮臉上一掃,就像冰渣子活生生刮過去一樣:“我說放皮筏,你沒聽見嗎?”
周正榮打了個寒戰,隻聽袁城低聲道:“聽你小少爺話。”頓了頓又說:“阿白,爸爸陪你一起下去。”
袁騅這一跳雖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是並沒有跳出朗白那天夜裏風險來。
朗白那天夜裏跳水,正是初冬夜裏海水冰冷刺骨時候,當時風急浪大,水底又有複雜潛流,就算救也很難救回來。今天本來就風平浪靜,海麵上一點波浪都不起,陽光直射入海,水下三米清晰可見。袁騅身上是沒有槍傷,一落水就直接往下沉,緊接著就被跳下來保鏢隨從緊緊抓住了。
袁城帶小兒子坐著皮筏,見袁騅被保鏢拉扯出水,就立刻把他拖到了皮筏上。這個位置十分靠近袁騅那艘船,袁城看大兒子臉色青白雙眼緊閉,怕他出什麽事,就直接讓人上袁騅船。
船上早就有人準備好一應急救措施,幾個心腹手下一看袁騅,當時就撲過去叫:“大少爺!”
朗白三步並作兩步跨上甲板,徑直走到羅斯索恩身前,揮手就給了他狠狠一拳!
羅斯索恩被打得臉一偏,半晌,用舌頭抵了抵破裂口腔:“你又怎麽了?”
“你說你要幫忙,結果就是用這種方式幫忙嗎?!”朗白指著羅斯索恩鼻子,用英語破口大罵:“眾目睽睽之下挾持我大哥,你不想活了?你瘋了嗎?你覺得鬧這麽一出很有意思是不是,你腦子被美英雄幻想主義bull*給塞滿了對吧?!”
羅斯索恩說:“我隻是想萬一他們真叫你過來,我就趁機帶你回美好了……”
“我自己有手有腳,要回美我自己能回去!再說要是我不過來呢?我不過來你真殺了袁騅嗎?!”
他說“你真殺了袁騅嗎”時候羅斯索恩眼底閃過一線厲色,但是緊接著,朗白還來不及看清,就被他無辜神色所掩蓋了:“你想太多了,我親愛朋友。”
朗白表情半點不動,但是眼神冷得像冰,臉色白得幾乎沒什麽溫度。羅斯索恩知道他怒極了,隻得又聳了聳肩:“我也不想這樣冒險,我隻是想把你弄美去,袁家這個地方我實在是有點……”
“先想想怎麽保住你自己吧!”朗白轉頭厲聲吩咐保鏢:“把他給我銬起來關船艙裏去!一會兒我親自去審!”
那保鏢比較機靈,立刻一個哆嗦答了聲是,“羅斯索恩先生,請吧。”
羅斯索恩攤了攤手,識趣跟著保鏢往船艙裏走去。
走了沒幾步,他就感覺到側麵一道森冷視線。微微偏過頭一看,隻見袁城站在船舷邊,一言不發注視著他。
羅斯索恩笑起來,那笑容中挑釁毫不掩飾,針紮一樣刺人。誰知道袁城看了竟然半點不驚不怒,隻哼了一聲,轉開目光。
這兩人之間針鋒相對了多久,隻怕朗白猜都猜不出來。羅斯索恩開始發現朗白中套時候,是想過來香港搶人,但是還沒出發就被袁家人釘死在了紐約。他幾次想逃脫盯梢都沒成功,反而被袁城通過手下傳了一句話:“我看在你當初救過阿白一命份上,現在也饒你一命。但是如果你這輩子再敢見我兒子一麵,小心我當麵登門去找你全家!”
羅斯索恩雖然不是善茬兒,但是世界上有哪個人敢拿全家性命來開玩笑?袁城連他自己血親家人都敢殺,何況是別人全家!
羅斯索恩在美蟄伏了一段時間,一直在暗暗謀劃。一方麵他放不下對朗白情分,一方麵他也咽不下袁城給這口氣。通常有點野心男人,在江山和美人這兩方麵都絕對忍讓不得,不論哪一點上忍讓了那都是奇恥大辱——何況羅斯索恩野心還不小,何況袁城給予他羞辱還不止是一點半點!
黑道世界是這個樣子,舊一代老去,新一代長成,在新舊更替、時代變換之間,實力雄厚霸主和羽翼長成新人之間注定要有一場殊死搏鬥,然後才能決定下一個時代走向。這是曆史必然。
袁城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但是他心裏對羅斯索恩痛恨又不止一點半點。要不是小兒子時刻緊盯著,這小子早被他剁成肉泥了。
袁騅不會水性,在海裏喝了好幾口水,上岸時候短暫昏迷了一下,很快就被搶救而醒。
溺過水人都知道,哪怕隻是短短十幾秒入水,被救起來時候都難受異常。且不說那一肚子海水,整個身體都會眩暈失重,站立不穩,頭更像是那鋸子來回拉一樣痛。
袁騅剛剛醒來,眼前還十分模糊,隻隱約看見朗白俯在自己身邊,便用力抬起手叫了一聲:“阿白……”
那聲音十分嘶啞,簡直聽不出往日正常嗓音來。
朗白接過他伸來手:“海麵上風大,我扶你去船艙裏躺一下。”
袁騅點點頭,保鏢便小心翼翼把他扶起來,由朗白攙扶著往船艙裏走。
袁騅腳步踉踉蹌蹌,一邊靠在保鏢身上,一邊低聲問:“阿白,你這一年過得……怎麽樣?身體好嗎?”
朗白點點頭:“好。”
“……槍傷有沒有……”
朗白脫下手套,把手伸到袁騅麵前。袁騅揉揉眼睛,看到他弟弟右手,不禁猛駭然:“你——”
“都過去了。”朗白重新戴上手套,低低歎了口氣:“都過去了……”
袁騅眼睜睜看著朗白,視線還非常模糊,恍惚間他弟弟還是當年六七歲模樣,一個人坐在荷花池邊,孤零零得可憐。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問父親那個小妹妹是什麽人,也記得朗白第一次看著他,輕輕叫他大哥模樣。然而他一眨眼朗白就長大了,變遠了,兩人之間劃出一道深深溝壑,中間十幾年時光悄然而逝,不發出半點聲音。
袁騅昏昏沉沉閉上了眼睛。
朗白扶著袁騅去船艙房間裏,讓他躺一會兒。畢竟落了水受了風,袁騅前幾天還在發熱,怕病情一下子嚴重起來。
袁騅那個從小到大心腹齊夏帶人送來藥和薑湯,還給朗白帶了一件風衣:“海麵上風大,袁總說讓小少爺再披一件。”
朗白和齊夏之間,當年因為莫放事情而結下了血仇。朗白這人是心裏越狠臉上越風淡雲輕,隻平淡看了齊夏一眼,說:“放下吧。”
齊夏竟然格外隱忍,欠了欠身,一聲不吭退了出去。
袁騅這一覺睡了半個小時,醒來時候精神好了很多,把藥一把幹吃了下去,連喝口水都不用。他大少爺一貫身體健康,隻睡一覺就迅速恢複了元氣,看著比朗白都更精神些。
正巧這時候袁城知道大兒子醒了,就來催兩個孩子回原先船上去。袁騅這艘船是從台灣來,按規矩不能從水路直接抵達香港,必須要中途換乘從香港開過來私家快艇,才能順利回到香港袁家。
袁城一推門,正好袁騅跟朗白正相對無語中,房間氣氛沉重跟要爆炸似。
“你們幹什麽呢?還要父親親自來請嗎?趕緊換船回去了,還趕得上一起吃晚飯呢。”
袁騅立刻畢恭畢敬站起身。朗白也從椅子上站起來,順手撈起邊上風衣,匆匆披在自己身上。
海麵上畢竟是有風,換船時候要坐皮筏,一般人覺得無所謂,朗白必須要裹上一件外套才行。不然他灌進去一口涼風,立刻就要肺痛。
袁騅走在第一個,朗白落在兩步開外。袁城看著他們倆出了房門,才轉身走在小兒子身後。
這個時候船艙過道裏沒有人,袁騅離得比較遠,袁城和朗白幾乎貼在一起。還沒走兩步袁城就從朗白身上聞到一股奇異氣味,說難聞也不難聞,隻是聞著特別怪。
袁城輕聲問:“阿白身上灑了香水?”
朗白微微偏過頭,漫不經心道:“怎麽可能,我從來——”
話沒說完,就隻見袁城突然臉色劇變,厲聲喝道:“阿白別動!”
朗白一驚,下意識停下腳步,就隻見袁城盯著自己背部,神色極其肅厲可怕。朗白從生下來就被他父親溺愛到大,哪見過袁城這種臉色?頓時疑惑轉過頭:“爸爸,你……”
話音未落他突然感覺到後頸一陣冰寒,似乎有什麽柔軟長條東西劃過皮膚。他腦子裏一炸,隻見一條翠綠色小蛇繞過自己脖子,昂起蛇頭,盯住了自己臉。
朗白刹那間全身僵硬,隻見那條蛇吐著鮮紅信子,離自己不過短短十幾厘米!
袁騅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疾步走回來大聲問:“父親?阿白?你們怎麽——”緊接著他腳步一頓,連聲音都變了調:“這是怎麽回事?!”
朗白冷汗刹那間滲出來,隻緊緊盯著那條蛇,連呼吸都不敢。袁城揮手示意袁騅離開,然後慢慢從口袋裏掏出槍,對準了那條蛇。
袁城能夠做到在直升機上遙遙對著小兒子扣動扳機,卻隻打飛了那把槍,傷了朗白一隻手,於性命完全無礙,可以說他槍法是極其神準。但是現在跟朗白兩步以內近距離,那條蛇就跟朗白麵對麵對峙著,不論從哪個角度來打,都無法將蛇一擊斃命卻完全不傷及朗白。
袁城拿槍手竟然在微微發抖,隻要稍微出半點差錯,他就有可能把小兒子頭整個轟開!
就在這個時候大概遇上水流,船身稍微顛簸了一下。盡管這動靜非常細微,但是毒蛇卻猛然受驚,刹那間蛇頭向後一揚,整個蛇身呈現出翠綠色倒U——那是蛇類即將發動攻擊前奏!
朗白刹那間瞳孔緊縮!就在這千鈞一發時候,袁城猛衝過來,一把將手臂插到朗白臉和那條蛇之間那短短十幾厘米空隙中!
噝噝一聲尖利蛇嘶,毒蛇猝然受驚,狠狠往前一咬,頓時深深咬進了袁城手臂!
就在毒牙□肉裏瞬間,袁城把朗白一腳踢出幾步之外,拎著蛇往後猛退幾步,用力一抖把蛇甩飛了出去。緊接著他一舉槍,啪啪兩個點射,半空中把蛇打作了三段!
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袁騅已經徹底傻了,朗白僵硬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上去:“爸爸!”
袁城整個手臂以一種極其可怕速度迅速變紫發黑,隻見手腕上方有兩個咬孔,那條毒蛇牙已經斷在了裏邊。袁城忍痛擋住了朗白,一邊掏出小刀去剜那顆毒牙,一邊啞著聲音道:“別過來,爸爸沒事……阿白聽話,現在就去把你風衣脫了,遠遠扔到海裏去!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