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邊,有些像童話一樣。

他在車裏拿了一盒煙出來,很久之前留在裏麵的。

他靜靜地點上了。煙草的味道熟悉而又有些陌生。

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之夜。

很早之前,他本來是想帶著南喬回婺源去過中秋的。

那邊的桂花很香。

他想帶著南喬去見母親。

母親她一定會很喜歡南喬吧。這麽完美的、剛強的、而又無所畏懼的南喬。母親是最喜歡這種品性的女孩的。

她看見南喬一定會喜得嘴都合不上,樂顛顛地在小院子裏跑來跑去。

他當時想著就很高興。他生命中最是重要的兩個女人,將會見麵,都在他的身邊。

他低低地笑了笑。煙氣和湖裏泛起的水氣一起混雜飄搖。

手機響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接起來,卻是南喬的聲音。

“時樾,你在哪?”

“在外麵。你別擔心。”他靜靜地說。

“我被我爸派兩個警衛監管起來了。”她急切地說,“我搶了他們一個的手機。你先回家,我回來找你。”

“南喬。”時樾低低地喚了一聲,他醞釀了很久,道:“聽你爸的話。”

“為什麽?難道你想要分手?”

“他是你父親。”

——這個世上,和你最親的人,有血緣關係的人,永遠都愛著你的人,永遠,都會無私地為你著想。

——你可以沒有我。你還可以好好地活。沒有了父親母親,你隻能悔恨終身。

——我也永遠都愛著你。但絕不可以讓你因為我和父母反目成仇。

——時間會證明一切。

南宏宙,說一不二的人。

如果真要有人在這段感情中充當一個懦夫的話,那就讓他來做吧。

“時樾——”

南喬的電話被突然地掛斷了。

時樾收起手機,摁滅了煙頭,毅然決然地向車走去。

……

第二天一早,時樾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了婺源。

越秀英一打開院子門,就看見兒子微笑著站在外麵,漆黑的發尖被清晨未散的霧打濕了,泛著潤澤的水氣。

“媽。”

越秀英驚訝著,趕緊接過他手裏的東西,讓他進來。

“青啊,你怎麽回來了啊?”

時樾溫和地笑著:“昨天中秋,沒回來成。現在算晚嗎?”

“不晚不晚!”越秀英忙不迭地說著,帶著他進屋,“唉喲你這孩子,今天怎麽說話的。這是你家,你想啥時候回來就啥時候回來!”

“這麽大清早的,坐飛機回來的?”

“是啊。”

時樾沒說早班飛機不夠早,他乘的是昨晚最後一班飛機。在機場坐了一宿,大清早趕班車回來的。

“還沒吃早飯吧?”

“沒呢。”

“哎真是……”越秀英責怪著,又心疼,“累不累啊!你媽一直都在家裏頭,你就急這麽一時啊?!”

時樾靜靜地笑著,就這樣一直看著忙忙碌碌走來走去的母親。

越秀英進廚房準備早餐,他也跟進去。

“去去去,出去!”

“噯——我就站這兒,和你說說話不行?”

越秀英看著他笑了起來,“這傻小子。”

時樾看著母親在大鍋灶台間忙來忙去,粗糙的手指上頭仍然纏著膠布。母親有關節病,雖然之前在北京治好了,但是現在,她又不肯養尊處優地好好歇著,非要勞動,所以有時候還是會疼。

“媽。”

“嗯?”

“以後要是我成了窮光蛋怎麽辦?”

越秀英攪著青菜粥,爽朗地笑了起來:“窮光蛋?咱們本來不就是窮光蛋嗎?”

“那就不能給你買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了。”

越秀英愈發笑得厲害了,朝隔壁房間一努嘴:“你自己去看看,這些年你給我帶的東西,我除了手機,有啥用得上的啊?都快堆了一滿屋子了!”

她拿勺子點了點灶台,“米是自己種的,菜也是自己栽的。有米有菜萬事足,用得上你的?和你說過多少遍不要浪費,你還要買買買……敗家子兒!”

時樾淡淡地笑了起來。

“別跟你爸一樣去賭啊!”越秀英警惕了起來。

“不會。放心。”

幾樣小菜和青菜粥端上了桌子。越秀英給時樾盛了滿滿一大碗。“都是你在北京吃不到的,多吃點。”

時樾點頭。

母子兩人慢慢地吃著。清晨空氣清新,屋子裏被越秀英折了幾枝桂花插在玻璃瓶裏,香氣撲鼻。屋外有鳥兒嘰嘰喳喳,天井裏投下鮮亮的光。

越秀英吃得差不多了,突然想起一件事。

“誒,青啊,上半年家裏來過一個姑娘,還在家裏住了一晚。我這記性,每回想跟你說,一看到你就忘了。”

“什麽姑娘?”

“看樣子是出來玩的,但跟她呆久了,又不像。”

時樾笑了起來,“咱們這地兒這麽偏,誰來婺源玩會來咱們這兒?還挑了咱家——”

他忽然住了口。

“怎麽了?”越秀英看著他倏然變化的神情,關切問道。

時樾慢慢地看向母親,“長什麽樣?”

“唉喲——”越秀英喜氣洋洋地笑起來,“個子高,頭發長,長得可漂亮了。要不是她是h省的,我還真想把她拐了做兒媳婦!”

她摸出手機來,笨拙地打開相冊,“喏,你教我的拍照,我還偷偷照了她一張。”

小小的屏幕中,年輕地女人正站在他家的灶台前,揭開木質的鍋蓋,微微傾下~身去看鍋裏的燜的飯菜。烏黑的長發順和地垂在白襯衣上,鍋上的蒸汽襯得她皮膚柔白。

她雙腿修長,穿著一雙藍色的板鞋,臀上,有一麵小小的紅旗。

時樾的淚水險些掉了下來。

☆、第47章 夢醒的男人

中秋節那晚,安寧在一個人聲鼎沸的草地bbq中,掐著時間,含著笑意給時樾發了一條微信:

——dear,今晚上見老丈人,愉快麽?

時樾沒有回複。一連三四天都沒有回複。

安寧終於懊惱了。她憎恨這種被無視的滋味。她覺得時樾哪怕是恨她入骨也好,她做的那些事情,他起碼要有點反應。

她點開時樾的朋友圈,發現他剛注冊微信時發的那條朋友圈還孤零零地躺在那裏。就一張照片,拍的是最開始跟著他的那條名叫阿當的德牧。

特種兵的受訓十分全麵,阿當就是他那時候在部隊馴養的。他被開除之後,阿當竟然隻認主人,不吃不喝的,最後被送了出來。他被部隊的朋友告知,想方設法,帶回了阿當。

阿當跟著他,一跟就是□□年。拍這張照片的時候,阿當已經很老,沒過多久,便去世了。

時樾於是把那張照片一直留在了朋友圈裏,也再沒有發過其他的東西。

安寧回想過,也許她做過的最讓時樾開心的一件事,就是幫阿當找到了另一隻純種的德牧做伴。阿當生下了三隻小狗崽,就是現在的老大老二和老三。

安寧點開這張照片,下麵還有她當時的留言:

——阿當看著瘦了點。

時樾當時有一條回複:

——她病了。

安寧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許久以前的對話時,心中有一種突然鬆懈下來的感覺。

她還看得到這張照片,看得到這對話。

說明時樾還留著她的微信,並沒有拉黑她。

那麽他為什麽不回複她?!

他難道不應該衝她發怒、向她質問、向她報複嗎!

她忍不了。

她終於又向時樾發了兩條微信:

——dear,這個遊戲好玩麽?我們要不要繼續玩下去?

——我們把南喬是南宏宙的女兒這件事抖出來怎麽樣?聽說即刻飛行正在進入安防和空中巡邏領域,同時開始籌備上市。你說,要是市場上知道了南喬是北空司令員的女兒,會聯想到什麽呢?嗯?

指尖一點,信息“嗖”地一聲,發了出去。

安寧的深紅的嘴角勾起自信而嫵媚的笑意。

這天晚上,安寧果然收到了時樾的回複。

——你在哪裏。

安寧微微一笑,打字:

——在**。

她的確是在**。一~絲~不~掛,趴在一張灑滿了玫瑰花瓣的心形大**。兩個赤~裸而精~壯的年輕男人伺候著她,用散發著異香的精油擦遍她的全身,一寸寸地按摩、推拿。

——哪裏。

——老地方。

——我十分鍾後上來。

——這麽猴急?

時樾不理睬她了。安寧忍不住地笑。旁邊的年輕男子小心翼翼地討好她,問道:“安姐看什麽,笑這麽開心?”

安寧倏然收起笑意,冷冷回頭,道:“不該你們問的,就不要問。”

那男子嚇了一跳,立即不敢多說了。

時樾很快上來。他徑直擰開了門——

**那兩個年輕男子立即直起身來,怒道:“你誰啊!好大的膽子!”

“還不快滾出去!”

安寧愜意地欣賞著時樾的反應,然而他神色不改,冷冷道:“穿衣服。”

那兩個年輕男人急了,“你還敢——”

“讓你們說話了嗎?”安寧忽然斥責道,“嘰嘰喳喳的,最煩男人話多!”

他們立即閉了嘴,看向時樾的眼中,滿是不忿。

安寧拿了件睡袍穿上,鬆鬆地係了帶子。她走近時樾,看見他手上拿了個牛皮紙的袋子,很厚。

安寧驕矜地笑著,挑釁道:“這裏頭是什麽?刀?硫酸?打算把我的心挖出來看是有多黑?”

時樾沒有她想象中的憤怒、失去理智。

恰恰相反,他很平靜,平靜到她幾乎不認識他。

她隱隱覺得時樾身上有什麽不一樣了,但她也說不出來是什麽。

時樾說:“出去走走。”

外麵是一條很長的高空走廊,頭頂和側麵都是鋼化玻璃,三角形的拚接,像鑽石一樣折射著星星點點的燈光。

這裏是安寧的私人處所。空曠而高大的走廊上,除了一溜兒後現代色彩的雕塑,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時樾站定在走廊邊上。透過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樓下的長安街燈火通明、流光溢彩,像一條巨大的光帶遙遠地向東西兩側的城際延伸開去。東方新天地和北京飯店這一片的高樓森林一般矗立,君悅大酒店前麵的噴泉正開著,五彩斑斕,如夢如幻。

繁華都市,不夜之城。

安寧說:“你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在這裏看了很久。”

時樾點了點頭。

安寧說:“幾年沒來了,是不是這次來看,還是覺得很美?”

時樾淡淡道:“今天來看,覺得更美了。”

安寧“哈哈”大笑。

這棟樓是她的手筆。尤其是這一個高空走廊,是她親自為自己設計的。

她那著名建築設計師的丈夫棄她而去,她便發誓沒有他,她照樣要造這長安街上最富麗璀璨的樓。她要用這樓盛下她的驕傲,她的野心,她無窮盡的*。

安寧忽而冷冷道:“還記得當時你走的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麽?”

時樾道:“記得。”

安寧說:“我當時說過,你要站著從我這裏走出去,就隻能跪著走回來。”

她傲慢地看著時樾:“現在,隻要你肯向我低頭——”

她在明亮而龐大的玻璃幕牆前展開了手——

“從今往後,這棟樓,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時樾淺淺笑了笑。

“你知道我為什麽今天覺得這裏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