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草莓”遠行

迪格雷感到越來越不自在,他緊緊地閉著嘴。無論怎樣,他都希望自己能夠克製著不要哭出來,或者做出什麽令人感到可笑的事。

“亞當的兒子,”阿斯蘭說,“在我美好的納尼亞王國誕生的第一天,你就對它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那麽,你是否準備對此進行彌補呢?”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迪格雷小聲說,“那個惡女巫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而且——”

獅子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問的是,你是否準備做些什麽呢?”

“是的。”迪格雷回答。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腦中甚至出現一個念頭,他想對獅子說:“假如你能夠將我媽媽的病治好,我就一定竭盡全力去幫你。”但是,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是不能夠和獅子談條件的。然而,當他回答“是的”的時候,他還是惦記著媽媽,想到自己曾經有過的各種想法和願望如今都已灰飛煙滅,他哽咽起來,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眼含熱淚地說道:“可是,對不起,閣下,對不起,你是否願意——你能治好我媽媽的病嗎?”他原本一直低著頭,兩隻眼睛盯著獅子粗壯的前腿和兩隻巨大的腳掌,現在,他的心中充滿了絕望,鼓起勇氣抬起頭看著獅子的臉。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了令他倍感驚奇的一幕——獅子那張黃褐色的威風凜凜的臉此時低垂下來,湊近了他,眼裏閃爍著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與迪格雷的相比,獅子的淚珠顯得那麽大、那麽亮。頓時,迪格雷感到,獅子似乎能夠比他自己更加真切地體會媽媽的病痛,並深切地同情她。

“我的孩子,”阿斯蘭開口說道,“你說的我全知道,的確是太不幸了。我想,在這片土地上,這一點隻有你和我能夠懂得,所以我們要和睦相處,並互相理解和體諒。但是,你要知道,為了納尼亞的生存,我必須做好能夠持續數百年的長遠打算。那個女巫——你帶進這個世界來的邪惡家夥,她還會再回來的,但不一定有那麽快。我想在納尼亞的國土上栽種一棵樹——一棵她不敢靠近的樹,那棵樹將保衛納尼亞,使其在許多年裏能夠免於她的侵犯。在太陽被烏雲遮住以前,這片國土將會有一個長久而明亮的早晨。而你,必須為我去取到那珍貴的樹種。”

“好的,閣下。”迪格雷回答,盡管他並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去做,但他始終覺得自己肯定能夠完成這個任務。獅子阿斯蘭長長地鬆了口氣,它低下頭,用獅子的方式親吻了迪格雷。立刻,迪格雷就感到他的身體裏被注入了一種新的力量和果敢的勇氣。

“我親愛的孩子,”阿斯蘭說,“讓我來詳細告訴你該如何做。現在,回頭看看,告訴我在西方有些什麽?”

“我看見了巍峨的高山,阿斯蘭,”迪格雷說,“我還看見有一條河躍下懸崖峭壁,形成一道美麗的瀑布。在峭壁的後麵,有茂密的森林,它們生長在高高的山坡上麵。再往後,是黑魆魆的更加高大的山脈。再向遠處看,在更遙遠的地方,是連綿起伏的大雪山——啊,就像照片上的那雄偉的阿爾卑斯山一樣。雪山後麵就是廣闊的天空,再遠一些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是的,你看得很仔細,也很清楚,”獅子說,“瀑布那裏就是納尼亞王國的邊界。一旦你到了峭壁上,就算走出了納尼亞王國,踏進西方原始地區了。你要做的是:穿越那些高山,找到一個被冰山環抱的綠色河穀,在那裏,找到一個藍色的湖泊;在湖的盡頭,你會看到一座綠色的陡峭的小山。爬到山頂,上麵有一座美麗的花園,花園的中心有一棵樹。你必須從樹上摘下一個蘋果,並把它帶回來。”

“好的,閣下。”迪格雷回答。事實上,對於如何才能攀越那些高山和峭壁,他絲毫沒有主意,但是他不願意開口,以免讓別人以為他在找借口推脫。於是他接著說:“阿斯蘭,我希望你並不是十分急迫,因為那麽遠的路程,我往返一次的時間不可能太短。”

“哦,亞當的兒子,你會得到幫助的。”說著,阿斯蘭轉向了那匹馬——“草莓”。它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尾巴東甩一下、西甩一下地驅趕著落在身上的蒼蠅,同時偏著頭聽他們談話。對於大家所說的一切,它看起來似乎並不能全部理解。

阿斯蘭對馬說:“你願意成為一匹飛馬嗎?”

倘若你當時在場,就一定能看見那匹馬的鬃毛抖擻起來,後蹄輕輕踏地,鼻孔因興奮而大大張開的模樣。顯然,它十分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匹飛馬,但是,它並沒有興奮得忘乎所以,而是十分冷靜地說:“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阿斯蘭——如果你真的想把我變成一匹飛馬——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麽會選中我,因為我不是很聰明。”

“長出美麗的翅膀,成為飛馬之父吧!”阿斯蘭大吼一聲,這吼聲震耳欲聾、驚天動地,“從今以後,弗蘭奇就是你的名字。”

那匹馬大吃一驚,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在它往日那悲慘的做苦力拉車的日子裏,它也從未受到過像今天這般的驚嚇。它繃直後腿,抬起前蹄,站了起來,向後扭著脖子,就好像是想把叮咬它肩膀的蒼蠅捉住似的。緊接著,猶如動物們先前從地裏蹦出來一樣,從弗蘭奇的肩上鑽出了一對翅膀,那翅膀越來越寬、越來越大,大過鷹的翅膀、天鵝的翅膀和教堂窗戶上純潔天使的翅膀。這對新長出的翅膀呈栗色和銅色,弗蘭奇猛地展開它,一下子衝向空中,它打著響

鼻,不斷地嘶鳴和騰躍,飛翔在阿斯蘭和迪格雷頭上二十多英尺高的空中。在他們的頭頂飛了一圈之後,它降落下來,從落地的姿勢上看,它還顯得有些不熟練,甚至十分驚訝,卻喜氣洋洋。

“怎麽樣,弗蘭奇?”阿斯蘭說。

“太棒了,阿斯蘭。”弗蘭奇回答。

“那麽,讓這個亞當的兒子騎在你背上,帶他到我說的那個山穀去,你願意嗎?”

“啊,馬上?立刻就要出發嗎?”“草莓”——也就是弗蘭奇——問道。現在,我們必須這樣稱呼它了。“好吧!快上來吧,小夥子!我曾經馱過像你這樣的東西,啊,那可是很久以前了,那時候還有綠色田野和糖塊呢。”

“兩個夏娃的女兒,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嗎?”阿斯蘭突然轉向了波莉和馬車夫的妻子。此時,兩人已經成為朋友。

“啊,閣下,是這樣的,”海倫王後(馬車夫的妻子蕾麗如今的稱呼)說,“如果方便的話,這個小姑娘十分願意與他們同行。”

“弗蘭奇,你有什麽看法嗎?”獅子問。

“噢,馱兩個孩子根本就不成問題,”弗蘭奇說,“隻是,我希望大象千萬不要上來。”

大象可是一丁點兒要去的想法都沒有。馬車夫,也就是納尼亞的新國王,將兩個孩子抱上了馬背。對於迪格雷,他毫不客氣地重重一舉,而對於波莉,他則把她當作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托了上去。“聽著,‘草莓’——嗯,我該叫你弗蘭奇,孩子們已經坐好了,這趟旅程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不要飛得太高,”阿斯蘭說,“那些高大的冰山是飛不過去的。穿越了河穀綠色地帶,就一定能夠找到一條正確的路。祝你們一路平安。”

“天哪,我的弗蘭奇!”坐在馬背上的迪格雷彎下腰,輕輕拍打著弗蘭奇那毛茸茸的馬脖子,說道,“這真是太有趣了。波莉,你可要牢牢抓住我。”

很快,納尼亞王國就被他們遠遠地拋在了下麵。弗蘭奇在空中像鴿子一樣一圈又一圈地盤旋,仿佛整個大地都跟著旋轉起來。最後,弗蘭奇朝向西方,開始了漫長的飛行。波莉低下頭,發現自己已經看不見國王和王後了,就連阿斯蘭也變成了綠草中一個黃色的斑點。在空中飛翔的時候,風呼呼地刮在他們的臉上。弗蘭奇的翅膀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扇動著。

整個納尼亞王國呈現在他們的腳下,大地被草地、岩石、石楠屬植物和各種各樣、千姿百態的樹木渲染得五彩繽紛,河流蜿蜒曲折,宛如一條水銀帶子。向右望向北方,在小山的那一邊,是一片沼澤地,它緩緩地、斜著向上升起,直至地平線。向左望去,那邊的山要高得多,時不時能夠見到一個峽穀。越過峽穀望過去,有挺拔的鬆林,還能瞥見南方蔚藍的土地向遠方綿延伸展。

“我想,那裏就是阿欽蘭吧。”波莉說。

“是的,你看前麵!”迪格雷說。

在他們眼前出現了一道由懸崖峭壁豎起的屏障,大瀑布上金色陽光在不斷閃爍,璀璨奪目。來自西邊高地的河水水花飛濺,大聲咆哮著流進了納尼亞境內。迪格雷他們已經飛到很高的地方了,耳邊瀑布雷鳴般的巨響已經變得十分輕柔。盡管如此,以他們的飛行高度來說,還是無法越過峭壁。

飛馬弗蘭奇說:“孩子們,我們要在這裏做一陣‘之’字形飛行,抓緊我!”

於是,它開始來回地盤旋,每一次都飛得更高。高度越高,空氣就越冷,一陣老鷹的啼叫聲從他們的腳下傳來。

“喂,快看後麵!”波莉說。

他們看見納尼亞王國向東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那裏的海洋在閃閃發光。現在,他們已經能夠看見參差不齊的群山在北方沼澤地後麵逶迤,由於距離遙遠,顯得十分渺小。而在遙遠的南方,一片沙地一樣的平原正努力向前伸展著。

“真希望有人能夠告訴我們那到底是些什麽地方。”迪格雷說。

“也許並不是什麽特別的地方,”波莉說,“要知道,那裏也許根本就沒有人,也沒有發生過什麽事,因為這個世界今天才剛剛開始。”

“終究是有人要去那裏的,”迪格雷說,“然後就會產生曆史,你要知道。”

“幸好現在還沒有,”波莉說,“因為誰都不願意去學習和背誦那些東西,比如戰爭、各種特殊的日期,以及一些沒有用處的廢話。”

此時,他們已經飛上了懸崖。幾分鍾後,納尼亞穀地就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了。他們沿著河流,在一片蠻荒的土地上飛翔,下麵是陡峭的山坡和沒有盡頭的大森林。在前麵,雄偉的高山若隱若現。金色的陽光從正前方向他們照射過來,晃得他們無法看清前麵的景物。太陽正在落山,西邊的天空仿佛一個碩大無朋的熔爐,滿滿當當地裝著即將熔化的黃金。終於,夕陽沉到了鋸齒狀山峰的背後,群山失去了輝煌的映襯,變得仿若從紙片上剪下一般,失去了立體感。

“這裏有點兒冷。”波莉說。

“我的翅膀已經開始酸痛了,”弗蘭奇說,“可是還望不到阿斯蘭所說的那個有湖的山穀呢。我們先降落到地麵,然後找一個舒服的地方休息一下,怎麽樣?反正今天晚上肯定無法到達目的地了。”

“好的,現在大概是到了該吃晚飯的時間了吧?”迪格雷說。

弗蘭奇越飛越低,當他們

下降到離地麵很近的小山上空時,天氣已經變得暖和起來了。在之前那漫長的飛行過程中,他們什麽都聽不見,耳邊隻有弗蘭奇翅膀的扇動聲。而現在,來自地麵上的各種親切的聲音再一次傳來,這是一件多麽令人愉快的事啊!河中的水潺潺流過,微風輕輕拂過樹林。在烈日的炙烤下,泥土、青草和鮮花帶著一股溫暖的氣息,那沁人心脾的香氣撲麵而來。終於,弗蘭奇降落到了地麵上。迪格雷先從馬背上跳下,又幫助波莉下了馬。兩個人都十分高興地舒展著已經有些僵硬的腿。他們降落的山穀恰巧位於群山中心,兩側是高大巍峨的雪山,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其中的一座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玫瑰紅。

“我肚子餓了。”迪格雷說。

“來吧,孩子們,讓我們美美地吃上一頓。”弗蘭奇一邊說,一邊咬下一大口肥美的青草。它抬起頭,香甜地咀嚼著,嘴角邊還支出幾根草節,像是胡須一樣。“你們兩個快點兒過來吃呀!不要害羞,這裏的草可足夠我們三個把肚子填飽了。”

“我們不吃草。”迪格雷說。

“嗯,嗯,”弗蘭奇的嘴裏塞滿了草,它一邊大嚼,一邊口齒不清地說,“真不知道你們要幹什麽,這是多麽鮮美的草啊。”

波莉和迪格雷麵麵相覷,顯得十分沮喪。

“我想一定有人為我們安排好了晚餐。”迪格雷說。

“我想,假如你懇求阿斯蘭,它會幫助我們的。”

“不懇求它,難道就沒有人想到我們需要吃飯嗎?”波莉說。

“它當然會的,”馬說,它的嘴裏仍然塞滿了草,“但是我認為它喜歡別人請求它。”

“那麽,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呢?”迪格雷問。

“我不知道,”弗蘭奇說,“為什麽你們不試著吃點兒草呢?它的味道也許會比你們認為的要美味。”

“唉,不要說這種傻話了,”波莉急得跺了跺腳,“我們是人,人當然是不吃草的,就像你們馬不吃羊排一樣。”

“啊,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不要在我耳邊提什麽羊排了。”迪格雷說,“這樣隻會讓我感覺更加糟糕。”

他說,最好是波莉利用戒指回一次家,好拿些吃的東西回來,而他自己是不能離開這裏的,因為他已經答應阿斯蘭要去完成取樹種的任務。倘若他一旦冒險回到家中,萬一發生了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令他難以返回就麻煩了。但是波莉回答說,她是不會離開他、扔下他一個人在這裏的。迪格雷說她真是太好了。

“啊,”波莉說,“我想起來了,我的口袋裏還有一些太妃糖呢,無論如何,這總比沒有任何食物要好。”

“太好了,”迪格雷說,“但是伸手去拿糖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千萬別碰到戒指。”

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一不小心就可能把事情弄糟,但是最後他們還是成功了。裝有太妃糖的小紙袋又軟又濕,黏糊糊的,所以,把糖從紙袋上撕下來要比從口袋裏拿出糖來困難得多。有些大人寧可餓著肚子,也不願意吃太妃糖,而你也知道,當他們遇到這種太妃糖粘在紙袋上的事時,也會大驚小怪一番。波莉的口袋裏一共有九顆糖。迪格雷想出了一個主意——每人吃掉四顆糖,然後將剩下的那第九顆糖種在地裏。他的理由如下:“在這片土地上,燈柱上的鐵棒都能長成一個小燈柱,那麽這顆糖有什麽理由不能長成一棵高大的太妃糖樹呢?”於是,他們在草地上挖了一個小洞,將那顆太妃糖埋了起來。忙完了這件事,他們開始慢慢地吃品嚐剩下的八顆糖,他們速度很慢地吃著,以便能更久地細細品味。說起來,這可真是一頓糟糕的晚餐,糖的上麵粘滿了糖紙,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也不得不把它吃下去。

吃完晚餐,疲憊的弗蘭奇躺下來休息,孩子們則分坐在它的兩邊,倚靠著它溫暖的軀體。它伸開翅膀將他們包了起來,這樣就更加溫暖和舒適了。當新世界明亮而年輕的星星升起來時,他們便聊起天來。他們說起迪格雷是多麽希望為他的媽媽弄點兒什麽東西來治病,而後又如何無奈地被派遣來執行這項艱巨的任務。他們還一再提及他們尋找的那個地方的特征——那裏有著藍色的湖泊,並且山頂上有一座花園。聊著聊著,睡意襲來,談話才慢慢停止。然而突然,波莉猛地驚醒了,她一下子坐了起來,說道:“噓!”

兩位同伴警覺地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大概是風吹過樹木發出的聲音吧。”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迪格雷說道。

“我不敢肯定,”弗蘭奇說,“但是,不管怎麽說——等一下,有聲音!憑阿斯蘭起誓,的確有什麽東西。”

飛馬猛地一挺身,發出一陣很大的聲響,一骨碌爬了起來。孩子們已經爬起來站好了。弗蘭奇前後左右不斷地小跑著,低著頭四處嗅著,嘴裏發出低低的嘶鳴。迪格雷和波莉也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查看附近的每一叢灌木和每一棵樹。他們認為自己看見了什麽。有一次,波莉十分肯定地說,有一個高大的黑色影子快速地向西方溜走了。但是,他們最終什麽都沒有發現。後來,弗蘭奇又躺下了,孩子們緊緊依偎(如果可以使用這個詞的話)在飛馬的翅膀下麵,安靜地睡著了。很長一段時間,弗蘭奇都保持著清醒,在黑暗中警覺地前後移動它的耳朵,有時,它的皮膚會輕輕地戰栗一下,好像有蒼蠅落在它身上一樣。最後,它也睡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