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朗那邊給找的李阿姨人五十歲上下,非常幹練,人也可靠老實。
本身李阿姨一個人陪護黎母其實是不成問題,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骨折後的病痛,以及臥床時各方麵的不適應,黎母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依賴人。
這種依賴不是必要的、生理上的,更像是一種情感上的需求,也因此也更加難以應付。
她動不動就打電話過來問黎江也在哪,什麽時候過來。
有時候黎江也回去上課,一天就要催上好幾遍。
大哥那邊就不太一樣,他工作忙是事實,但更重要的是,黎母願意接受他的忙。所以找大哥的時候,通常更多隻是旁敲側擊地問問,不會給黎衍成什麽壓力。
黎江也當然也沒什麽辦法,隻能開始了在S和N市之間頻繁奔波往返的日子,好在是既然有李阿姨在陪護。他也不用時時都硬性地釘在醫院,這樣自己跑辛苦是辛苦了一點,但好歹不會耽誤他的課程。
但即使是這樣的安排,黎江也都已經很滿意了。
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長大的。如果真的去計較每一點細小的不公,那生活都沒辦法過下去了,大多數時候他都很清醒,能解決現實困境就好——
他隻想順順暢暢地把媽媽陪護到出院。
或許這也是生存哲學的一種吧,處於劣勢地位的人,反而更不願意去計算誰付出得更多、得到得更稀少,因為心裏明明就知道答案,所以更傾向於麻痹自己的感知。
黎江也在的時候,黎母就更願意他陪著,往往把李阿姨支出去,然後和他聊這聊那。
“你也是,實習就實習,家裏這邊就不能實習嗎?而且……還是什麽舞室的私教。”
黎母術後修養了幾天,雖然躺得很煩躁,但臉色倒也紅潤了許多,對著黎江也說:“你說你都大四了,也該考慮找個正經工作了。”
同樣都是搞藝術的,但黎母對大哥和對他事業的態度卻截然不同。
黎江也隻是聽著,但也不生氣,淡淡地笑了笑,又從碗裏舀了一勺鱈魚粥喂過去:“媽,再吃兩口吧,醫生說了,你要多補充點蛋白質。”
他頓了頓,還是溫和地解釋了一句:“也不隻是私教啊,媽,我還是店長呢。”
“店長,那也是教跳舞的店長啊,跳舞總不能跳一輩子啊。六號樓那邊的小碩,以前你高中的同學,還記得嗎?這會兒都在準備考公了,這多穩定啊。你呀,就是從小都太不腳踏實地了。”
黎母低頭吃了一口,一邊吞咽,一邊又絮絮叨叨地和他念:“一聲不吭就跑到外地去好幾個月,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前幾年是你大哥在國外,這會兒你大哥回來了,但忙得也不大見得到人,而你又不待在身邊了,你說我這是什麽命啊——不吃了,吃多了躺著也難受。”
她有點心煩地把粥碗往一邊推了推,又忍不住歎了口氣:“一個人在外麵,怎麽說……也是不容易啊。”
“……媽。”黎江也輕輕吸了一口氣,剛才那麽多又是數落又是抱怨的碎碎念,他其實都能不放在心上,這樣隨口應付著。
可這簡簡單單的“不容易”三個字,卻沒辦法了,他心裏不由浮起了一些酸澀,低著頭,舀了舀碗裏剩下的粥,小聲說:“我沒事的,真的,媽,我一切都好。我現在……就是盼著你能快點恢複,別落下什麽毛病,健康就好。”
黎母不說話了。
病房裏那片刻的安靜,或許是他們母子之間難得的一絲溫情。
是這樣的,大哥在美國的那幾年,他們怎麽不算是相依為命?周末回家的時候,黎母會給他做點他愛吃的,天冷會念叨著說他穿得太少。黎母講話天生有點囉嗦和沒重點,可即使是那樣的車軲轆話念叨,他也都是願意聽的。
那些庸常生活中的,細碎的母愛,每一點他都曾經好好地拚湊起來去珍惜。。
有那麽一瞬間,黎江也甚至安慰自己般地想,或許他心裏的很多痛苦,都僅僅是出自和大哥的對比。
“媽……”他的口袋裏一直揣著那條金項鏈,本來想等黎母出院的時候送,也算是有個好由頭,但這時候的氣氛,卻使他有點想要現在拿出來——
“小也,”
可黎母這會兒似乎想起了別的事:“房子的事……這幾天你大哥,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
“啊?”黎江也有些茫然:“買房子的事嗎?沒有聽他提起過。”
“……嗯,那可能還沒看到合適的。他上次還和我說呢,打算幹脆就買現房。我想著也是,現房好,省心,而且入住也快啊。到時候買了大一點的房住著就寬敞多了……等你實習完正好可以回來住一塊,你大哥總在外麵忙,估計也不會經常回來。”
黎母自顧自地說著,她在老房子等拆遷等了小半輩子,也實在是等夠了,因此一提到黎衍成答應給她買的房子,便因為憧憬而有點滔滔不絕的意思。
“嗯。”黎江也知道媽媽心裏總惦記著這個事,總提在嘴邊是因為著急了。
但買不買、什麽時候買又不是他能決定的,大哥也是的,把黎母的心思攪合起來,卻又不繼續提了,他心裏有點鬱悶,便隻是附和道:“是,現房是不錯,聽大哥的吧。”
“小也啊,”黎母這會兒又看了過來,聲音放低了一些:“房子既然是你大哥出錢先買,那到時候的拆遷款下來,於情於理……還是得給你大哥的。”
“……”黎江也愣了一下,沒想到黎母這時候竟忽然跟他提錢的事。
但見她的神情認真中又帶著一點試探,這才忽然意識到,這套方案,估計媽媽在自己心裏想了挺久了。
“媽……”黎江也的笑容有些勉強。
“當然我肯定會和你大哥說的,”黎母打斷了他,又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大哥賺得多,你賺得少,於理是得給他。但於情,多多少少也要給你分一些,你放心啊。”
“媽,”黎江也這次的語氣重了一些,搖了搖頭,平靜地道:“這個錢,我本來也沒想要,不用給我。我賺的不多,但也夠用了,真的。”
他是真的沒想要。
他們家這些年一直也談不上有什麽存款,可以說那懸在空中沒到手過的數目還不明的拆遷款,其實也就是黎母唯一的財產。
大哥給母親買房子,母親把拆遷款給大哥,這一切本來就無可厚非。
但自己母親剛才臉上不小心露出的那種精細的試探,那種怕他不答應的、一絲微妙的警惕,卻實在傷人——
媽是怕他惦記這份錢。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刻,剛才感覺到的那一絲家人之間若有若無的溫情,終於變得無比苦澀。
“媽,你休息一會吧?”
黎江也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把手裏的粥碗放在一邊,站了起來:“我出去溜達一圈,過會再回來陪你。”
“行,那你給李大姐打個電話,讓她快點回來吧。”黎母從黎江也臉上沒看到什麽不快的表情,這才放心地躺著吩咐了一句。
……
黎江也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跑到停車場,看到謝朗那輛低調的SUV停在老位置,便直接開門坐了進去。
他一上車,謝朗果然就直接從駕駛座下來,繞到外麵打開後車門,然後帶著一身清冷的古龍水香氣坐到了他身邊。
“朗哥,今天是什麽啊?”
黎江也的身子熱乎乎地,直接靠了過去。
“別壓著。”謝朗小心翼翼地摟住他,然後把一個很考究的寫著日文的保溫袋拿到他麵前,低聲說:“刺身。”
“呀!”
黎江也頓時興奮地開始拆包裝,嘴裏叼著裏麵的木筷子,一層一層地拆開,總算把裏麵的小食盒打開——
隻見裏麵裝了三文魚、金槍魚還有櫻花蝦和扇貝刺身拚盤,底下還考究地鋪了碎冰,一看就讓人食欲大動。
他一秒也等不了,啪地掰開筷子,夾起一塊三文魚沾了醬汁,就整個送進嘴巴裏。
“好香啊。”黎江也一邊吃一邊含糊地說著:“好久沒吃了,朗哥,你怎麽知道我饞這個了……”
一問出來,自己也知道傻氣——謝朗當然知道。
而謝朗果然沒回答他。
謝朗默默看著黎江也在他的車子裏滿足地、一口一口地吃著,過了好一會,才輕輕伸出手指,撫摸了一下男孩軟軟的、白皙的臉頰:“瘦了。”
黎江也隻能用大口地吞咽動作,才忍耐住那一瞬間猛地湧上來的、酸澀的心情。
他悶頭地吃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每次來陪護你都來給我送好吃的,哪就瘦了嘛,你亂講的。”
“嗯。”謝朗也不去反駁。
他倆現在就隻有偶爾這一會兒的相處時間。
夾縫之中擠出來的,在光線昏暗的車子裏,他就隻想專注地看著黎江也,一秒都不想錯過。
“你想不想我?朗哥。”
把刺身吃得幹幹淨淨的黎江也喝了一口礦泉水,再抬起頭時,忍不住撒嬌似的,用那雙漂亮的眼睛去纏謝朗。
謝朗又嗯了一聲。
他的嗯很特別,是用鼻後發音,很低,但很溫柔。
黎江也把腦袋紮進了他的懷裏。
第81節
謝朗順勢擁住了男孩,他還是覺得他瘦了,但忍耐住了,沒有再去說。
“朗哥……”黎江也感覺自己好久沒和謝朗聊天了。
他好想念和謝朗躲在一個被窩,悄悄地說著親密話的感覺。
孤獨的感覺包圍著他,隻有在和謝朗擁在一起的這短暫的時空,才好像不會被那種孤獨殺死。
“過段時間,等我媽好了……等我S市那邊這一周期的課程搞定了,我想和師姐申請,調回N市這邊的Let’s Dance.”
“嗯。”
“朗哥,”黎江也也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煩人的小鳥一樣,喋喋不休,他停頓了一下,輕聲說:“到時候,我們就同居吧,好不好?”
“好。”謝朗低聲說。
“朗哥,讓我做你老婆嘛,好不好?”他撒嬌撒得,已經不像話了。
那前所未有的詞匯,讓謝朗的心髒都跳得變快了。
他不得不沉默了一會,耳朵都變得發紅,在反複地沉吟之後,他終於低低地、近乎緊張到矜持地“嗯”了一聲。
這次的“嗯”,拉得更長了一些。
也因此,那種溫柔像是可以把黎江也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