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哥……”

黎江也張開嘴唇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無比幹澀。

他走過去,和謝朗一起並肩站在這間像外麵的植物一樣枯竭的屋子裏。

語言突然變得有些蒼白。

不知為什麽,黎江也沒有去回應謝朗那句喃喃自語一般的、對謝瑤寒冷的疑問,或許是因為在他心裏,他下意識地不願意把作為謝朗母親的人想的那麽惡劣。

那完全是一種出於本能的珍惜——

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了,再也不會和媽媽有任何聯係了,因為知道那種斷絕人倫之情的傷痛,所以才不忍心讓謝朗也經受。

黎江也握住了謝朗的手,他的動作怯怯的,可一觸碰到謝朗溫熱的肌膚,便又變得靈活起來,將謝朗的手指那樣緊緊地攥在掌心:“你現在在想什麽?”

“嗯。我在想……其實也不是現在在想,是我之前就經常會想——我父親他,他會不會給我留了些什麽。”

謝朗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低沉,在空空的房子裏似乎隱約帶著回音:“不是說錢還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他這麽解釋的時候,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唇角吃力地牽動了一下,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是要和我說的話。他最後在醫院的時候……其實沒有和我說什麽話。所以我有想過,搞不好他有留下什麽呢?紙條,或者是日記,什麽都好。”

他的話說的有些累贅,謝朗其實很少這樣。

“……”

黎江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朗哥,其實即使真的有日記,那大概也不能算是留給你的話……吧。

他到底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謝朗對上官叔叔的在意,總讓他覺得有些說不明白的怪異。

一個父親在彌留之際都沒對兒子說出來的話,即使是寫在了別處,總不會連線索都不給就叫人自己摸索——他既然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那就是真的無話可說。

在他看來,上官叔叔對謝朗的感情克製到近乎可以說是淡薄的程度。

從當年離開到去世,這位叔叔似乎從沒有對自己這唯一的兒子表現出任何的不舍。

與之相比,謝朗對上官的情感,則簡直有點一廂情願。

他像是一隻忠誠的小犬,執著地認定了父親,隨之認定了父親的愛也真的存在。

“我也不懂,因為從小到大都是母親在管教我,他很少插手,也很少和我交談,後來離開了謝家之後,就更……小也,我其實不了解他。”

謝朗低聲說:“可能有時候我隻是覺得遺憾。”

他說到這裏,忽然便戛然而止。

黎江也這時忽然又想起了謝朗進門之前的話。

謝朗說,他也從沒有來過這裏。

謝朗根本就不了解上官。

在這一刻,黎江也忽然感覺心頭巨震。

隱隱約約,他竟然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點——

或許正是因為不了解,所以才充滿了隱秘的、難以言說的對父愛的幻想。

而這種幻想在上官去世之後才真正到達了極致。

因為一位離去的父親,永遠也不會麵對謝朗的幻想給出否定的答案。

黎江也的手指不由微微顫抖了起來,他才剛剛讀懂了這一點,就已經開始控製不住地感到心碎。

就在這時,隻聽吱呀一聲,房門在背後突然被人推開。

黎江也和謝朗不約而同一起轉過頭去,隻見一個瘦小的中年女人背著黑色的小挎包匆匆地走了進來。

她顯然也有這裏的鑰匙,但卻完全沒想到會有人來,所以一抬頭在看到房間裏居然有兩個男人時,不由嚇得往後倒退了一步。

“你們是……?”

王阿姨最初的錯愕和驚嚇過後,她認出了謝朗的麵孔:“小謝,你怎麽在這裏?”

她剛問出這個問題,目光就已經隨即掃過了整個房間,從沒有一本書的書架、再看到光禿禿的書桌桌麵。

她的臉色隨即變得越來越蒼白難看,快步地走過去,挨個把抽屜重新拉開,但是見到裏麵全部空空如也的時候,重新站直的身體都不由微微搖晃了一下。

“王阿姨,您小心。”

謝朗上前一步,本是想要伸手扶住踉蹌的女人,卻沒想到竟然被王阿姨轉過身,重重地一把推開了。

“你放手!”

王阿姨的語氣一瞬間尖利得有些刺耳,目光也突然之間變得充滿防備:“說啊,你怎麽在這裏!是誰讓你來的!”

“我,”謝朗被質問得不由怔住了,下意識地解釋道:“沒有誰讓我來的,是我自己……”

而王阿姨此時已經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了,她渾身都在因為激烈的情緒顫抖著:“你們想幹什麽?最初隻說是要查一邊遺物還不夠羞辱人的嗎?現在是在幹什麽?抄家?啊?你們太欺負人了,真的太欺負人了!”

王阿姨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帶著痛苦的哭腔。

謝朗一下子手足無措了,他不敢貿然再靠近過去,隻能把目光投向了黎江也。

“阿姨……”黎江也不用他開口已經悄悄地挨了過去。

他有種很特別的柔和氣質,因此接近的時候並沒有激起王阿姨馬上抗拒的反應,輕聲細語地道:“您聽我說,朗哥他不知道這邊的情況,不是他做的。他今天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剛一開門我們倆看到也嚇了一跳,真的,不騙您。”

“我不知道你們誰做的,我隻知道你們都姓謝。”

王阿姨抬起一雙帶著紅血絲的眼睛,她胸口急促地起伏著,雖然站不穩,可卻隻是死死地用手指按著門框:“姓謝的,我告訴你——我們不欠你們任何東西你們離我遠一點,別把我逼急了!我隻想過好我自己的後半輩子,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求你們了,離我遠一點,行嗎!”

她像是曾經遭受過什麽巨大的刺激,說到最後竟然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那激烈的反應與其說是在反抗,倒不如說是出於一種恐懼而不得不進行的自保動作。

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解釋都已經很難再起作用了,應該說——謝朗的存在就已經對她形成了驚嚇和刺激。

黎江也抬起眼睛,和謝朗匆匆地對視了一眼,最終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謝朗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退出房間的背影,沉默、克製中又帶著痛苦。

……

“衍成啊。”

“嗯。”黎衍成這會兒正在病床邊坐著低頭扒橘子,聽見黎母喚他,沒抬起眼睛,隻是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黎母沒再繼續,但過了一會兒,又喚了一聲:“衍成啊……”

“……”黎衍成隻能又應道:“怎麽了?媽”

“胡大夫說,我明天就能出院回家了。”黎母看了黎衍成一眼,遲疑了一下,還是試探著問道:“小也還是沒接你電話啊?”

就知道媽是要問這個。

黎衍成的動作停頓住了,這幾天不知道旁敲側擊問了多少遍,興許是媽覺得她都要出院了,小也再怎麽鬧脾氣也該過來接她回家的。

她根本什麽都不懂。

黎江也這次他媽的不是鬧脾氣。

“媽,”黎衍成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心裏早煩得不行了,但再次抬起頭時,還是露出了如同以往的微笑:“你不是也知道嗎,他把咱倆微信都給拉黑了,我的電話他當然也不接啊。”

“噢。”黎母這次沒像之前那樣罵罵咧咧的,反倒是就悶悶地隻應了這麽一聲。

“來,吃瓣橘子。”黎衍成把手裏的橘子掰了一瓣遞過去,若無其事地試圖轉移話題:“對了媽,你挑中那套,定金我已經讓助理去付了,現房全款,過段時間就能入住了。怎麽樣,開心吧?”

“這麽快啊——衍成啊,真是全得靠你。”提起房子,黎母果然還是來了精神頭,她語氣很高亢,但咽了一瓣橘子之後臉上的笑容卻有點跟不上語氣的亢奮勁兒。

這讓黎衍成有種胸口上不來氣的慍怒——

媽根本不知道這套房子他買的有多麽憋氣。

他一念至此,更加覺得這病房待著難受,於是把橘子放進黎母的手裏,輕聲說:“媽,我等會還有工作,得先走了,你有事打給我啊。”

“哎,好,好。”

黎母一聽工作就連連點頭,雖然有點不舍,但也不留他了。

黎衍成一走出病房,腳步就越來越快,一坐進助理的車子,就砰的一聲把車門摔上了。

“老板,”助理有些戰戰兢兢的:“剛節目組那邊來電話了,說合同還是不簽了,不用過去了。其實要我說——咱們不去上這個真人秀也好,最近您這麽累,狀態也……咳,要不多休息休息?”

他說得無比隱晦,生怕激怒了黎衍成。

其實最近這段時間,黎衍成的狀態差到沒辦法接洽的工作根本就不隻這一件。

去錄歌什麽的幕後工作好歹還能糊弄一下,但這種上鏡實錄的真人秀,不去才是最好的,不然給觀眾看到,助理都怕出大事。

黎衍成心裏當然也知道,談不成是大概率的事,倒沒有馬上發火,隻是黑著臉坐在後座不說話。

“老板,咱們去哪?”助理不得不又問了一句。

“隨便。”黎衍成閉上了眼睛:“你就開著車往前走,別停,隨便去哪——去哪都好。”

第88節

小助理聽得發懵,但也不敢再問,隻能就這麽開著車往前,反正就是有路就走,有紅燈就停。

開著開著,他衝著後視鏡反複看了幾眼,遲疑了半天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老板,我總感覺後麵那車在遠遠地跟著咱們,喏,那輛黑的尼桑。”

“嗯?”黎衍成也回頭看了一眼:“你確定?”

他雖然這麽問,但心裏卻覺得很有可能,因為小助理別的不一定很厲害,但在娛樂圈跟著他混這麽久,對狗仔跟車的敏感性還是特別有的。

“呃,”小助理當然也很難百分之百確定,但還是撓了撓頭:“咱們開得這麽漫無目的的,我感覺還是挺可疑的。”

“甩掉吧。”黎衍成黑著臉,他內心有一股邪火在熊熊燃燒,這時候竟然有點壓抑不住了:“不——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