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這……還是別了吧?”

小助理被黎衍成這句話給搞得一驚,他又不敢真的完全不理黎衍成的要求,隻能先稍微放慢了車速,然後才從後視鏡看著黎衍成小心翼翼地開口勸道:“就算真是狗仔,那也沒什麽,咱們再兜幾個圈子唄,他們看跟不到什麽東西,最後也就自己走了。”

黎衍成倒也沒有馬上否決這個建議。

可即使理智上是覺得助理說得也有道理,臉色卻依然異常的難看,沉默了幾秒之後,他忽然彎腰從儲物箱裏拿出放在裏麵的銀質扁方酒瓶和藥盒,掰出兩片阿德拉,然後擰開瓶嘴就仰頭猛灌了一口威士忌。

阿德拉配烈酒,這舉動其實也可以說是一樣嚇人。

但助理一時之間卻不敢再連續多嘴了,隻能默默地開著車繼續向前,這時候他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剛才是看錯了。

“狗仔、狗仔……”

隨著天色越來越暗,黎衍成一直這麽低聲念著,車子裏的低氣壓更是久久不散,又過了半天,他一回過頭透過車窗去看,偏偏那輛黑色的尼桑還是很詭異地遠遠跟著,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對勁了。

“都繞了這麽久了,我又沒緋聞,哪可能有這麽兢兢業業要一直跟梢的狗仔?”黎衍成把酒瓶重重地扔到一邊:“他媽的,這不是狗仔,是趙躍那個狗東西——停車!”

黎衍成一提到這個名字,小助理頓時知道完了,趙躍就是勒索黎衍成的那個前經紀人。

他整個人都瞬間繃緊了,顫顫巍巍地說:“老板,不、不太可能吧。他要的錢都已經給他了,他還跟著咱們幹什麽?難道還要再勒索一遍?就是再不地道也不可能這麽幹啊?”

他說得其實十分有道理,即使對方是個毫無底線的流氓,但勒索和被勒索當然要有一種十分微妙的平衡。

要價必須要在黎衍成感到十分肉痛,但還不至於賭上做大明星的前途的程度,隻有這樣黎衍成才會傾向於花錢消災;如果一個事這麽反複勒索好幾次,再大的代價黎衍成都要報警抓人了,這樣魚死網破的結局恐怕不是求財的人想要的。

“肯定是他,就是他!他之前又不是沒跟蹤過我。”

但這時的黎衍成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很少有人能明白被勒索的感覺,那種精神上持續的高壓、那種隻要睜開眼就無法逃離的焦慮和恐懼,難以啟齒的被羞辱感,以及那種即使解決之後回想起來仍然覺得惡心的感覺。

黎衍成都不知道這段時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他隻知道他現在無論是酒精還是藥物的依賴,都已經到了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他厲聲對著助理道:“我叫你馬上停車!”

這一次助理實在不敢不聽從了,隻能手心冒汗地把車慢慢停到了路邊。

而他這剛一停,黎衍成的人就已經從車子裏衝了出去。

而助理匆匆追出去的時候,黎衍成就那麽直愣愣地站在路邊,沒戴墨鏡和帽子,大老遠地就伸手直接去攔那輛黑色的尼桑。

偏偏那輛尼桑開過來之後還真的停下來了,裏麵的車主剛搖下車窗,就被黎衍成彎腰探身過去一把揪住了領口——

“你跟我的車跟了多久了?誰派你來的?”

“哎老板!!”

助理看到這麽不得體的一幕,頓時嚇得魂不附體,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但這時已經完全是來不及了。

“是不是趙躍那個雜種?說!他還想要幹什麽?你給我告訴他,要是他敢再來勒索我,我馬上就報警,我他媽說到做到。”

黎衍成的問話衝得像是連珠炮,他整個人都仿佛進入了一種極為可怕的狀態。

他臉色不好,隻有臉頰被酒氣衝得發紅,卻因此顯得更加病態,眼睛裏甚至隱約泛起了紅血絲,裏麵藏著的情緒是亢奮、也是憤恨和隱隱的恐懼,卻要強行表現得像是一隻豎著雞冠的好鬥的公雞。

“嗯?”

但坐在裏麵開車的人似乎出奇的淡定。

他是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戴著個鴨舌帽,長著一張扔到人堆裏就找不到的平凡麵孔,穿著也很簡單,渾身上下沒有半點能讓人記住的地方。

唯一有些特別的,是他既沒有被黎衍成揪住他的這幅樣子嚇到或者激怒,也沒有馬上就否認任何事,而是又打量了黎衍成兩眼,用一種隨便的、甚至像是認識黎衍成一樣在閑聊的語氣詢問道:“趙躍?誰?勒索你的人嗎?”

會這樣打聽的,顯然更不太可能是路人了。

“你……”

就在黎衍成差點就要開口的時候,助理用從來沒有過的粗暴力道一把把他給拽了回來,給他戴上了棒球帽之後推到身後,然後才對著車裏的人彎腰道:“實在不好意思,我老板今天酒喝多了,狀態不太好在胡說八道。不過這位記者朋友,你既然從醫院就開始開車著跟我們,應該也能諒解——黎先生的母親摔傷住院,他心情不好,所以才讓我這樣開車隨便兜風而已,沒什麽特別的去處,你跟了這麽大半天了天都黑了,確實也是沒什麽好拍的,就這麽算了吧。”

他這番話說得軟硬兼施,倒是很高明。

“好吧。”坐在車裏麵戴著鴨舌帽的男子笑了笑,他既不反駁、也不爭辯,仿佛是默認了:“那我先走了。”

這時,被推到後麵的黎衍成似乎這會兒終於被夜風吹得清醒了一點。

他沉默著沒有開口,隻是在那輛黑色尼桑慢慢往前行駛的時候,他的目光透過慢慢升起的車窗凝視著車子裏麵,直到車窗徹底升起,都遲遲沒有移開。

直到那輛車子徹底消失在視野盡頭,助理才走到他身邊低聲說:“老板,沒事的,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個普通狗仔,咱們回車上吧,你喝多了。”

“……”黎衍成站在原地沒有動:“他沒帶相機。”

“什麽?”助理一時有些沒聽清。

“他沒帶相機。”黎衍成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沒帶在身上,副駕駛位也沒有,我剛看了,他不是狗仔,他是誰?”

“老板,現在很多狗仔也未必會帶單反微單什麽的,太顯眼了,有一個手機就夠了。”助理無奈地道。

“是嗎?”黎衍成抬起頭。

那一秒,他泛著紅血絲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近乎泫然欲涕的混亂神情,他像是已經全然失去了自己的判斷,站在風裏惶恐地問著自己的助理:“你說真的隻是狗仔嗎?”

……

黑色尼桑在夜色裏不緊不慢地行駛著,過了兩個紅綠燈之後轉了個向,漸漸遠離了市中心,開向了郊區的方向,最終停下了謝家祖宅的門口。

“真給他花了這麽多錢?”

燈火通明的大廳裏,謝瑤坐在沙發上皺著眉低頭看著茶幾上的報告:“但衍成我認識,他從小就是謝朗的朋友,那時候也算是個好孩子,怎麽……”

她後半句話咽了下去,或許是還不願意說得太難聽。

報告上麵的數字並不完全精確,但也仍然看得出來非常驚人。

“不僅是給他開大額支票,還幫忙給他媽找護工,之前長期讓他住在淮庭的套房裏,這些都還算不上最大額的,最大額的是幾個月前為了給他在娛樂圈壓負麵新聞,方方麵麵拿來打通各方資源的一大筆資金。哪怕到底多少金額不是最重要的,你也可以看得出來,謝朗給他花錢不是一時興起的一兩個月而已,時間緊迫我沒辦法查的太仔細,但我相信一路回溯回去,這樣的各種花費隻怕已經持續了幾年。”

“但他畢竟是個男的,或許小朗是覺得他是最好的朋友。”

謝瑤的眉頭都已經鎖得死緊了,但還是冷冷地道:“你真沒找到別的線索嗎?”

錢對她來說大多數時候隻是個數字,她在意的到底不是這個,因此雖然覺得不悅,卻對這份金錢清單不是過多地感興趣。

“如果從開銷來查,就隻有他。”

戴著鴨舌帽的男子頓了頓,還是有些不甘心地說:“謝夫人,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今天跟他的時候發現了點線索,他好像之前被叫趙躍的人勒索過一大筆錢,我查過了,這人之前是他的經紀人,我想去找他談談。”

“黎衍成被勒索關我們什麽事?”

謝瑤有些煩躁地問。

“謝夫人,”男子回答時很冷靜:“趙躍既然能勒索黎衍成,一定是知道他的秘密。而且前幾天謝朗剛給黎衍成開了大額支票,這筆錢說是買房子也行,但說是給他填窟窿也行,您知道,娛樂圈的醜聞花邊豔情要占八成,萬一那個秘密……是關於他們倆的呢?”

他的意有所指讓謝瑤一下子站了起來。

她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麽難看過,甚至掩藏在袖子下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去查。”

謝瑤厲聲道:“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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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章,有兩個人的精神狀態漸漸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