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哥,我們得點這個和牛壽喜鍋,師姐最愛吃了!嗯對,還有刺身拚盤,我又饞生魚片了!這家的金槍魚刺身特別香。”

黎江也腦袋和謝朗幾乎是挨在了一起,他點菜的時候總是嘰嘰喳喳的,話很多。

日料店的包廂裏燈光有點昏暗,因此男孩轉過頭看向謝朗時,那一雙眼睛又彎又亮,簡直像星星一樣放光的眼睛:“你呢?想吃什麽啊?”

“……”

謝朗一下子笨住了。

對於點菜他當然還是和往常一樣沒有想法,但看著男孩那雀躍的模樣,卻忽然之間覺得……真的很想要摸摸他的臉蛋。

好可愛啊,小也。會情不自禁地那麽覺得,想要摸摸他柔軟臉頰的衝動,竟然使謝朗忽然產生了某種非常真切的饑餓感。

他不得不低下頭把菜單仔細認真地來回翻了幾頁,然後還真的開始點了起來:“茶碗蒸、炸蝦天婦羅、枝豆、明太子醬烤扇貝還有蛤蜊味增湯吧。”

這一大長串的點單實在一反常態,不由讓黎江也都震驚了一下:“哇!”

“我今天午飯沒怎麽吃。”

謝朗的回答還卡殼了一下。

或許是那一瞬間與旺盛的食欲相連的,分明是想要把身邊的男孩吞吃入腹的隱秘衝動,因此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臉熱地道:“有點餓。”

不過黎江也倒不是唯一一個震驚的人。

“哇靠,”等遲來的任絮絮風風火火地推開包廂門走進來的時候,看到這滿滿當當一大桌子都快擺不滿的豐盛菜式也不由愣住了:“這是怎麽了?這麽豐盛。”

她順手把外套脫下來掛在椅背上,坐下來之後才開笑著道:“呦小也,看來這人一談上戀愛果然心情舒暢啊——請客請得這麽大方,可不像平時的你了哦。”

“師姐,”黎江也輕輕地哼了一聲,他根本不搭腔“談戀愛”那句話,隻是說:“你來得可真晚,等你好一會了。”

任絮絮笑眯眯的,目光瞟向坐在一旁的謝朗,卻故意問道:“你別光哼,怎麽也不介紹一下啊?”

她當然是抱著娘家人的心態來的,黎江也前幾天和她有點害羞地說想和謝朗一起請她吃頓飯時,她其實就已經明白怎麽回事了。

又不是不認識謝朗,隻是想坐在這聽黎江也到底怎麽介紹的。

“任……”

沒想到先開口的是謝朗。

第89節

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叫更禮貌疏遠的“任小姐”,而是換了個從沒用過的稱呼:“師姐,在S市的這段時間,謝謝你一直在照顧著小也。”

他停頓了一下,低聲說:“我真的很感謝。”

任絮絮挑了挑眉毛。

雖然也不是直接地在介紹,可是一直都那麽有距離感的謝朗明明年齡比她大,現在卻願意跟著黎江也一起叫她師姐,這無疑已經說明了一切。

“其實也不用這麽客氣。”

任絮絮從一旁拿了溫熱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後忍不住輕輕地笑了出來:“畢竟那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哦,嘴上說得好像不在乎似的,結果一跟你分開,到了S市馬上人就瘦了兩三圈兒,腿還打著石膏,平時除了埋頭工作就是在發呆,半點笑容也沒有,看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兒——這不照顧也不行啊。”

她這麽說著的時候,似乎又想到了那時候的黎江也,搖了搖頭,再次看過來的時候,神情突然認真了許多:“謝朗,你不會再讓小也這樣了吧?”

“師姐!”

這一次黎江也的聲音不由稍微大了一點。

他有點急切,或許是因為都過去這麽久了,他其實從沒有和謝朗說過,分開的那段時間裏,自己有多難過。

謝朗看著任絮絮,沉默了幾秒鍾之後,他低聲道:“不會的。”

“再也不會了。”

他說完這句話伸出了手,動作很輕地攥住了男孩放在桌上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在一個共同的朋友麵前,像是這世界上任何一對平凡卻深愛的情侶一樣,自然地握住黎江也的手。

橙黃色的燈光曖昧昏暗,在一間小小的日料店裏的這個瞬間,竟是如此的平靜而溫和。靜水流深,像是一種無聲的誓言。

黎江也的眼眶紅了。

他也不說話,就一個勁兒低頭夾枝豆,一粒一粒吃個不停,又把腮幫子吃得像花栗鼠一樣鼓鼓囊囊的。

可那隻被握住的手,卻始終都一動不動,一直好好地塞在謝朗的掌心。

“今天心情好,喝點酒吧。”

任絮絮眼裏含著笑意,看了一會兒他倆,眼裏含著笑意把外麵的服務生叫進來點了瓶山崎,然後才重新坐下來說:“對了,剛才不是問我怎麽才來嗎?今天臨時出了點小狀況,我媽蕁麻疹發作了,我先帶她去診所開了點藥,然後才趕了過來。”

“啊,阿姨有蕁麻疹嗎?她沒事吧?”

黎江也有些詫異,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來了什麽,添了一句:“說起來,朗哥也有蕁麻疹呢,這個一般都是什麽情況會發作啊?怎麽能小心一點?”

他的神情很關切,是因為忽然想到了謝朗上次蕁麻疹發作時,把自己撓得小臂都是血的場景。

“她沒事,小問題。”

任絮絮其實也真的沒太當回事,她一邊喝著山崎威士忌,一邊解釋道:“蕁麻疹一般來說也不是什麽大毛病,就是要找清楚自己的過敏原是什麽,然後小心地去規避。我媽就是對堅果過敏,一吃到就容易發作,今天是沒注意吃了含堅果的冰淇淋。但你看,我就一直都很小心,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其實也有蕁麻疹吧?”

“啊?什……”從來不知道這件事的黎江也話還沒出口,就忽然被謝朗打斷了。

“你的蕁麻疹是遺傳的嗎?”一直寡言的謝朗此時看起來非常在意,他漆黑的眼睛凝視著任絮絮,低聲問道:“可是我聽說,通常蕁麻疹好像不能算是一種遺傳性的疾病,那你……”

“你問這個就問對人了。”

任絮絮完全是閑聊的態度,很放鬆地說:“你說得對——怎麽說呢,就拿我家打個比方吧,我媽有蕁麻疹,我也有,但這並不能說是我遺傳了這個病。確切來講,其實是我們家的人可能共享了某種特定的遺傳特征,因此會對同樣的過敏原反應敏感。這個過敏原在我們家是堅果,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是花粉、寄生蟲啊,五花八門的,甚至連心理和精神上的壓力、恐懼,都有可能是刺激反應的來源。說起這個,謝朗,你知不知道你的過敏源是什麽?”

“我……”謝朗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太清楚,就總是神出鬼沒的發作,很詭異。”

他說到這裏時,忽然站起來道:“我先去下洗手間,你們聊。”

謝朗大步走到空無一人的洗手間裏,但並沒有去隔間,而是站在洗手池麵前,凝視著鏡子——

那裏麵的自己有些陌生,或許是因為神情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從任絮絮的話語中,終於隱隱約約觸碰到了他的蕁麻疹發作的過敏原。

他的蕁麻疹第一次發作,是在黎江也和他說:“朗哥,我再也不會回來”之後,他那時癢得以為自己中了降頭,獨自看了無數遍的《生祭》。

第二次發作,是在S市,他用囚禁的方式把黎江也綁在淮庭酒店裏,那時他滿腦子的想法都是:如果不那樣做的話,小也就會再一次離開他。

第一次。

第二次。

每一次。

隻要當他覺得他即將失去小也的時候,蕁麻疹就會發作。

因為失去,是他最大的恐懼。

謝朗忽然擰開水龍頭,不知為什麽,在那嘩啦啦的水聲之中,他總覺得他好像還知道誰也有得過蕁麻疹。

不是上官,也不是謝瑤。

可是是誰呢?

總覺得是認識的人、熟知的人,可是卻偏偏怎麽都想不起來。

謝朗把手放在冷水下反複地衝洗,卻隻覺得那個人仿佛藏在一團迷霧黑影之中,腦中的自己一步步往前靠近,就在幾乎近到要看清人臉的時候——

“朗哥!”

一道聲音響起。

是黎江也推開了洗手間的門走過來站在了他的身後,男孩的臉蛋映在麵前的鏡子裏,眉梢眼角都帶著歡快。

“你在幹嘛啊,待在洗手間裏這麽久了。”

他似乎是有點喝多了,走路步子都有點不穩,靠過來時,很自然地就把臉蛋貼在了謝朗的背上。

謝朗低低地吸了一口氣。

他微乎其微地搖了下頭,讓腦中那些混亂的、令人不快的思緒全部離開,然後才轉過身,輕聲問:“你怎麽來了?”

“尿尿啊。”黎江也嘟囔著,他似乎這才想起來自己要幹什麽,走了兩步又跑了回來,拉住謝朗的手就往隔間走,等隻剩倆人在狹小的空間裏把門一關。

“陪我嘛,朗哥。”

他兩頰都喝得紅撲撲的。

沒羞沒臊的有點過分了,自己也是知道的。

“嗯。”謝朗看著男孩一邊哼歌一邊脫褲子,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怎麽這麽喜歡一邊尿尿一邊哼歌呢,小也。

謝朗這麽想著,但不得不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以避開太過勾人的畫麵。

“小也,”在水聲之中,他的思緒輕盈又甜蜜,胡亂地說:“剛剛,任師姐是不是在笑你摳門啊?”

黎江也尿尿的好心情被破壞,頓時有點炸毛:“哪有啊!”

“她說的,你今天請客這麽大方,和平時截然不同,可見平時很摳門。”

謝朗依舊仰著頭,看天花板花裏胡哨的瓷磚,還有閃爍著的燈。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使壞的心情。

原來對著小也的時候,他是可以變得很壞的:“小也,她又沒說錯,上次我去你家,你隻請我吃蛋炒飯,而且隻可以加兩個蛋。”

“朗哥,你放屁!”黎江也徹底蓬了起來,他惱怒地辯解道:“明明你自己說的兩顆蛋,而且我、我還給你加了火腿腸呢!”

可他才說了一半,就被謝朗掐住了臉頰。

軟乎乎的,有點熱氣,是謝朗從剛剛點菜時,就想撫摸的可愛臉蛋。

“你……”

謝朗的手指很涼,可是被他用兩個指節掐住臉蛋時,黎江也卻一下子老實了下來。

“朗哥,我那不是摳門,是把錢用在刀刃上嘛。”

他其實醉了,那一點點生氣融化在醉意裏,變得軟綿綿的,充滿了濕潤的愛意:“以後咱倆要是結婚,我攢錢給你買大鑽戒,好不好?”

他一邊尿完,一邊小小聲地嘟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