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也他們從日料店裏出來的時候剛好又下起了小雨,細細碎碎的雨珠從天空飄灑而下,為這個初夏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涼爽。

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夏天雨後特有的味道,還夾雜著一點泥土的土腥味和植物的芬芳。

日料店裏透出來的溫暖燈光映照著濕漉漉的地麵,他們都沒有撐傘,但不約而同一起駐足在這樣的細雨中,而街道上的行人紛紛在夜色和雨聲之中匆匆穿梭,和他們擦肩而過。

明明是酒足飯飽地站在溫暖的燈光下,可仍然會情不自禁有種寂寥感,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看似緊密,可其實卻也可以非常疏離。

人真的很奇怪,好像時常會在最熱鬧的時刻,泛起最落寞的情緒呢——

任絮絮這樣想著點了根煙,但當她抬頭想把煙盒遞向黎江也的時候,謝朗忽然轉過了頭。

“師姐,”他低聲問:“我先開車送你回去吧?”

謝朗是今晚唯一一個沒喝酒的人,他習慣站得筆挺,但是和任絮絮說話的時候,會很妥帖地微微欠身。不知何時起,他已經很自然地直接叫師姐了。

“不用送我,我自己打車。”任絮絮幹脆地拒絕了,隨即問起了別的:“對了謝朗,你剛才說考慮要投資Let’s Dance的事,是認真的嗎?”

“嗯。”謝朗點了點頭:“認真的。”

他不是心血**,是思考了很久,甚至專門派人去了解過才提出的想法:“不過我需要一份詳細的商業計劃書和現有財報去做預期分析。”

“這沒問題,最近本來就在找這方麵的機會,我現在手頭就有做好了的資料,回頭就整理好一份發給你。”

“師姐,要是能成的話,我們以後可得加倍努力讓朗哥賺到錢哦。”黎江也在一邊眨了眨眼睛,他喝了酒之後人有點迷糊,可眼睛卻格外亮,看起來很調皮。

“那當然。”任絮絮確實有點興奮,她本來就在計劃開分店的事,雖然也有好幾個投資人在接洽了,但是謝朗的實力毋庸置疑,這是天大的好機會。

她說到這兒,看向謝朗故意問:“怎麽?這算是看在小也的麵子上嗎?”

“不是。”謝朗忙搖了搖頭:“我的確是覺得能賺錢的。而且……”

他停頓了一下,還是低聲說:“我隻是希望以後有別的演出也好,或者可以一直上課跳舞也好,小也能一直跳下去。因為上一次你們《天鵝之死》的演出,我沒有看到小也跳舞,其實一直都覺得……很遺憾。”

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謝朗的聲音突地沉了下去。

微風輕拂,吹動著樹葉和雨滴,發出沙沙的聲響。

而他是如此的克製,像是想要暗暗將那深深的遺憾咽入喉嚨之中。

而本來站在一旁的黎江也卻忽然怔怔地定在了原地,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聽到謝朗提起那一天的事。

這一秒,任絮絮才意識到——

第90節

是的,謝朗沒和黎江也說公演那天他其實去了。

他居然沒說過。

任絮絮其實之前也經常會回想起上次謝朗大老遠特意跑來日料店給黎江也結賬的樣子,這人老高的個子,一個人獨自站在陰影裏。

明明在意她的存在因此暗中觀察著她,但卻因為她是小也的朋友,所以神情審慎、克製,像一隻警惕地豎起耳朵,卻也同時充滿紀律性的警犬。

謝朗,你可真一如既往是個硬漢啊。

任絮絮無奈地想。

這其實根本不是一句褒義的話,可偏偏她卻因此無比地能理解小也對謝朗的愛。

換一個人是不行的,王思言不行,任何人都不可能行。

因為這世界上再沒有人可以這樣溫柔得這樣威風凜凜。

任絮絮忍不住搖頭笑了笑。

她又吸了一口煙,讓煙霧慢慢呼出去之後,才終於意味深長地說:“謝朗,那次你來晚了,因為小也中途受傷,所以你錯過了他的表演。但無論如何,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你到底還是來了——”

一輛明黃色的出租車停到了她的麵前,任絮絮掐滅了煙把煙頭扔進垃圾桶裏,然後在小雨裏跑到路邊,在打開車門坐進去的前一秒,她瀟灑地回過頭,對著謝朗和黎江也最後扔了一句:“這其實很重要,對吧?”

別再癡迷於做你的硬漢了。

謝朗。

有老婆之後,硬漢是過時的優秀品質。

……

謝朗一直在想小也什麽時候會問他公演那天的事,問他什麽時候去的,問他為什麽遲到。

但偏偏黎江也什麽也沒問,開車回湛江小區的路上沒有問,到家之後他們抱在一起洗澡的時候也沒有問。

或許是忘了吧,謝朗想。

他像往常那樣用吹風機把黎江也的短發吹幹,這一直是他很喜愛的時刻,喜歡像打理小動物的毛一樣打理著黎江也柔軟的發絲。

在暖風中,沐浴露的香味使他有些克製不住自己,他揉搓著男孩蓬蓬的、毛茸茸的腦袋,直到黎江也忽然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轉身的時候,本來圍在身上的毛巾直接落在了地上,赤身**地麵對著謝朗。

謝朗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

“朗哥,那天……你沒來的時候,我跳了,好多好多個弗韋泰轉,好多好多個。”

山崎是烈酒,而黎江也本來酒量也不算太好,再加上今天興致太好,所以其實真的是醉了。

所以他隻能用“好多好多個”來形容,卻說不出具體是多少個。

黎江也明明站都站得搖搖晃晃的,可卻仍然張開了雙臂。

“弗韋泰轉,就是一條腿點地,用足尖的力量撐起身體,然後另用一條腿不斷畫圈來維持重心,然後像陀螺一樣旋轉。”

他這樣說著的時候,光裸的白皙身體也在隨之動作著。

可因為醉得太厲害了,實在無法維持平衡,在說著“旋轉”那兩個字的時候,卻根本沒有帥氣地騰空而起。

恰恰相反,簡直像隻笨拙的、剛蹣跚地在池塘開始學遊泳的小鴨一樣在月光下用屁股使力,卻隻能原地打了個轉。

小也從來沒跳過這麽笨的舞蹈。

謝朗的眼裏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可黎江也才不理他。

“不停旋轉、不停旋轉……”

他兀自嘀咕著,再一次想要足尖點地旋轉的時候,直接就失去了重心,一頭向前栽去。

隻聽“撲通”一聲悶響,可是卻感覺不到任何痛感,因為他直接把給謝朗撲到了地毯上。

“小也,”謝朗有些擔心,忙低聲哄著:“有沒有摔著?不跳了啊,小也,你喝多了,不跳了。”

黎江也根本並不回答,其實才沒有半點後怕呢。

因為他剛才任由自己往前跌倒的時候就已經執拗地知道,謝朗一定會接住他。

“朗哥。”

男孩的臉頰明明都因為喝酒而紅撲撲的,可一雙眼睛卻比平時還要亮和圓,似乎越是醉意盎然,就越是精神抖擻。

他騎在謝朗腰上,忽然哼了一聲:“真煩你。”

說完這句話,似乎還真的很煩了,直接把謝朗的衣物都通通脫了,然後爬到了下麵。

這還是從沒說過的新鮮話呢。

謝朗身體酥麻地想,可接著卻緊緊皺起了眉毛——

痛。

這種事上,小也還從來沒有粗暴過。

可即使是難以忍受的折磨,謝朗仍然願意沉默地忍耐著。

他的額頭微微冒了汗,直到小也又悄悄地爬了上來。

男孩先是溫柔地環住了他的脖頸磨蹭著他,直到謝朗神魂顛倒,反手抱住了他,可又緊接著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

小也第一次露出這樣的凶相。

喝醉了的時候,是狠毒的小禽鳥呢。

“唔……”

這樣想著的時候,謝朗終於悶哼出了聲,甚至感覺嚐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可他沒有避退,隻是這樣沉溺在和黎江也的親吻中。

一直吻到黎江也抓住他的手臂,用手指發狂地在他手臂的傷疤上撫摸著、揉搓著。

那裏不僅有著縫了好幾針經年已久的老傷疤,還有後來在S市蕁麻疹發作之後謝朗因為忍著不肯去治,所以自己生生撓出來的、一道道斑駁的新傷。

“朗哥,”

黎江也摸著摸著,眼圈忽然紅了,他輕聲說:“你知不知道,你對自己不好。”

“小也,”謝朗想,是他錯了,雖然還不太明白,可仍然還是笨拙地想要認錯:“那天我不是沒有去,公演之前我發燒得太厲害了,隻一路上在車上都在輸液,但最後還是去晚了,所以才沒有趕上去看你的前半場。”

“不,我不是……不是說那天公演的事。”

可黎江也卻又搖了搖頭,酒精在他的腦子裏像是在燃燒,他被強烈的情感席卷著,喃喃地說:“你不隻是能忍而已。你有時候……失去理智的時候、瘋掉的時候,我就會覺得,你是真的完全不在乎的,哪怕毀掉自己也在所不惜。我一直都知道你有那一麵——因為不在乎自己,所以很危險。”

他說得斷斷續續,完全像是醉酒時的囈語,可謝朗卻有種心底一驚的感覺。

黎江也的身體炙熱,像是一捧燃燒著情欲的火,可俯視著謝朗的麵孔時,卻又充滿了柔情的憐愛,很難想象那兩者竟然融合得如此自然。

男孩那一雙眼濕潤得像是浸在水中的月亮:“朗哥,你有我疼你,知道嗎?”

謝朗那一秒甚至有點惶恐,那是醉話嗎?

可怎麽會這麽美好。

一切都似真似幻,好像在夢裏。

“舒服嗎?剛才。”

黎江也真的醉了吧,他似乎完全忘了剛才的話,接著說話時有點大舌頭,但即便含含糊糊的,卻足以令謝朗受不了:“朗哥,我一直都想偷偷地告訴你,我是你的口·交天使來著。”

他說“悄悄的”,可是卻說得很大方很得意呢。

男孩壓在謝朗身上,他雙頰紅潤,神情有種嬌憨的漂亮,醉了之後像是徹底得以在伴侶麵前開屏了,變得非常非常的膨脹:“不,不隻是這樣。”

他隨即像小公鳥求偶一樣連連點頭,無比神氣地再次宣布:“我就是你的天使,朗哥。”

所以確實都是醉話呢。

謝朗看著月光下眼神已經迷迷糊糊的男孩,卻還是低聲說:“你是的。”

你當然是的,小也。

哪怕是一隻跳舞像笨小鴨,醉得或許已經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的天使。

可這是他第一次戰栗地察覺到幸福降臨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