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家國離亂

夜色漆黑,一串由燈籠組成的光點在飛簷翹角間流過,向著明仁殿而來。

光點前進的路上有一棵不知生了多少氣根的百年榕樹,在這無星無月的夜晚,榕樹像是橫在路邊張牙舞爪的巨獸。

此時榕樹上伏著幾個人,這幾個人黑衣蒙麵,如樹懶一般附在粗大的樹枝上,與整棵樹融為了一體,連呼吸都微不可聞。

燈火緩緩移動到了樹下,夜色中出現了幾聲輕響,並不突兀,和麻雀落枝,野兔行於草木間差不多的聲響,執燈的太監都沒有注意。

這時卻有一個清脆的女聲急喝:“護駕!”

執燈的宮人立刻亂作一團,這時才有人發現,有蒙麵人從大榕樹上一躍而下,直撲皇上乘坐的輦車。蒙麵人幾乎和夜色融為了一體,隻手上的兵刃泛著森然冷光。

如果此時鍾執在,他肯定會感歎一句:“搞個刺殺也用這麽閃的兵器是幾個意思?這不明告訴著我在這裏快來殺我嗎?”

隻是他不在,他正和木蓮在明仁殿下象棋。

木蓮看著局麵,思考良久,踏了一步馬。

鍾執看著她這一手,露出一抹笑意:“想將軍抽車啊,窗戶都沒有。”

說著,鍾執將自方的卒向前移了一步:“攆炮。”

木蓮將自己的炮移走,歎道:“公子居然看出來了,我還以為你隻顧著將軍了。”

鍾執笑了笑:“有時候一個小細節就可以改變很多。”他將這邊木蓮欲抽的車推了過去,和木蓮的將放到了同一條線上:“將軍。”

一聲急喝之後,幾個黑衣人突然改變了方向,原本撲向輦車的幾人轉為製住攆車旁的侍衛,隻一持劍的人向著輦車一劍斬下。

“當——”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起,持劍的黑衣人當即被彈開,他淩空一翻,落地穩健,一雙鷹似的眸子看向接下他一劍的人。

那是一個女孩,十五六歲,身形纖細容貌柔美,身上有著一股江南女子的溫婉氣息,隻是她手上拿著一把和自己身形完全不相稱的大刀,五環大刀。

女孩看著他,麵無表情,眼神平靜,似乎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將死了。”

鍾執看著棋麵,笑容燦爛卻又欠扁:“哈哈,終於贏了木蓮一回。”

木蓮看了良久,認輸:“沒救了”

這時有腳步聲慌忙響起,一個小太監跑了進來,趴在地上聲音顫抖:“皇、皇後娘娘,皇上遇刺了。”

“我知道了。”鍾執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隻問:“皇上沒事吧?”

“還、還不知道,我隻是來傳話。”小太監戰戰赫赫答道。

鍾執看著新擺上的一盤棋,淡淡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一顆棋即可亂局,雁回你可千萬別讓鍾哥失望啊。

不過一刻鍾,明仁殿裏響起幾聲驚呼,雁回從夜幕中慢慢走了出來,她清秀的臉上濺上幾滴血跡,半身衣服都被染紅。

雁回似乎絲毫沒覺得自己的形象有什麽問題,就這樣走進了明仁殿裏。

鍾執看到她這副尊榮著實嚇了一跳,道:“雁回你這是怎麽搞的?裝鬼還是嚇鬼?”

雁回低頭看了看自己顏色暗沉的衣裳,才有點如夢初醒般低聲道:“我剛剛砍下了一個人的頭,這才弄髒了衣服,嚇到公子了,奴婢這就去換。”

她說得就像是剛剛去吃了頓飯一樣。

鍾執:“……所以你們到底是在什麽環境中長大的啊!等等雁回,皇上怎樣?”

雁回低低道:“皇上沒事,我先回來報信,皇上一會兒就過來。”

鍾執微笑,輕聲道:“沒事就好。”他又看了雁回一眼,一滴血從雁回的頭發上滴下,落在地上,她自己似乎毫無所覺。

“……雁回你還是先去換衣服吧,順便洗個澡。”

“是,公子。”雁回輕柔的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鍾執看著她身上潑了半身的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說她砍下了一個人的頭?人的脖子可不好砍斷啊,這孩子是有多凶殘?

趙衍來的時候雁回剛好清理好自己,換了身衣裳走過來。

雁回恭敬的給趙衍請安,趙衍腳步一錯,退開半步,似乎……嗯,鍾哥覺得這小孩是被嚇到了。

“雁回你先出去。”鍾執吩咐道,“木蓮給皇上倒杯茶。”

雁回應了聲是,乖巧的退了出去。

雁回一走鍾執就把趙衍拉進了寢宮,仔仔細細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沒受傷這才鬆了口氣。

趙衍等他放心了,才問:“你的那個侍女是什麽人?”

鍾執咳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是將軍夫人指給我的丫頭,大概是將軍府養的殺手?”

趙衍皺了皺眉,沒說話。

鍾執看著小孩的臉,溫聲問:“被嚇到了?”

“嗯。”趙衍眼神一動,伸手過來抓住了鍾執的手,輕輕點了點頭,眼神脆弱。

鍾執見他這個樣子,突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麽,沉默了一陣才道:“……你把那個宮女打死的時候可沒有半分害怕,甚至連愧疚都沒有。”

“我為什麽……”說到一半,趙衍聲音低了下去,“我沒看見。”

鍾執歎了口氣,將他抱在懷裏:“以後不要隨便處死人了,乖乖睡覺,睡一覺就好了。”

雁回那副半身浴血的樣子是有點刺激人神經,鍾執想,何況雁回還說她砍下了一個人的頭,趙衍還這麽小,看現場版肯定會被嚇著,連他想想都覺得有點惡心。

哄著趙衍睡著了,鍾執起身準備出去,但他一動就發現自己的衣袖被趙衍攥在了手裏,他歎了口氣,爬**抱著趙衍。趙衍睡覺不踏實,就像是一隻容易受驚的小兔子,在鍾執懷裏他才睡得沉一點。

距鍾執入宮已經過了三日,趙衍第二天得去上朝,趙衍前腳一走,鍾執後腳就把雁回叫了進來,問她:“你到底做了什麽?”

雁回眼神無辜:“隻是殺了人。”

鍾執看他:“真的隻是殺了人?”

雁回想了想,道:“可能不美觀,我下次會注意。”

鍾執:“……我覺得你們價值觀都有問題,算了,你以後盡量不要在皇上麵前出現。”

雁回頷首道:“是。”

“還有。”鍾執聲音輕了下去,“讓陳將軍挑選幾隊紀律良好的精兵出來,皇宮的護衛隊怕是該換了……”鍾執的聲音停了下來,他沉思了一會兒,才說:“陸府裏麵的東西還沒找到嗎?”

雁回垂眉道:“未曾,公子是否記錯了地方。”

鍾執輕輕皺眉,側頭問:“陸興安養殺手的地方破了?”

雁回答:“破了。”

“是在我說的地方?”

“是的。”

“那不對啊……”鍾執想了想,無法想通,決定幹脆利落點,“我想見見陳夫人,雁回幫我安排下。”

雁回恭敬道:“是。”

算著大概是趙衍下朝的點兒,鍾執以明仁殿太監的身份溜進了禦書房,趙衍正在禦書房裏看奏折,見鍾執進來立刻找借口揮退了宮人。

鍾執見趙衍麵色不負昨晚的蒼白,心情大好,連帶語氣也輕快了不少:“皇上,是時機了,宮中的護衛可以換了。”

趙衍沒有做聲,靜靜聽著他說。

鍾執微笑道:“護衛還是自己人比較好,皇上你也應該有自己的直屬軍隊了。”

“我有。”趙衍低聲道,“隻是被陸興安掌握著。”

護衛皇宮的軍隊就是皇上的直屬部隊,隻是這些以前都是陸興安安排的人,趙衍雖然有權利調動,但他不知道衷心於自己的能有幾人。

鍾執安撫的笑了笑:“皇上,護衛不力,該換了。”

趙衍卻突然說:“身邊人才是最可怕的。”

“慢慢來,把人都換了。”鍾執語氣頓了頓,又輕輕說了一句:“皇上,以後沒事還是不要去明仁殿了。”

趙衍眼神一顫,幾乎有些驚慌地望向鍾執。

“皇上。”鍾執溫聲道,“過不久陸興安把自己的麻煩解決完了,他有空了就會發現皇宮裏的異常。”

趙衍沉默了片刻,手指蜷了起來,他輕聲道:“我明白了。”

而後他看了鍾執一瞬,垂下了眼睫:“皇宮裏進了刺客……陸興安依舊不聞不問。”

鍾執臉上的笑容淡了一瞬,隨後他輕聲道:“皇上對他還有情嗎?”

趙衍沒有說話。

鍾執突然咧開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皇上要是還愛著陸興安,留他一命就是了,奪了他的權養在皇宮裏也不是不可以。”

趙衍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突然恢複了一副冷清的樣子,他冷冷道:“你先回明仁殿吧。”

鍾執應了聲是,轉身出了門。

門外細雨紛飛,自從他進宮開始,汴京的雨幾乎沒停過,下得纏綿悱惻,傷感莫名。

其實鍾哥有點傷心呢。

謝謝莎的手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