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杉一直沒有打通裴少波的電話。
她心中生疑,跑到人事部門去問,才知道他請了十天的假。
請假本屬正常,可這十天他一直處於失聯狀態,電話永遠打不通。
林南杉心中隱隱不安,那個異常的晚上,他如此失態地給她打完電話,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任誰都會多想。
林南杉不免心生怨意,他就像一塊石頭,“噗通”一聲落入別人的生命之湖。“噗通”那一下自己痛快了,卻從來不管隨後會激起多少水花和漣漪。
林南杉的不安並沒有持續太久,更多的時候她都被周刑搞得暈暈騰騰的。
自那天以後,他們之間流動的曖昧如同星火燎原,瞬間燒成了熊熊之勢,遠非她所能控製。
那一天,他應酬喝了點小酒,撒酒瘋賴在她家不肯走,嚷嚷著要喝醒酒湯。
林南杉幫他衝了杯蜂蜜水遞過去,笑道:真要我現學現做?
她眼波流轉,帶點調侃的笑意。
周刑心裏一熱,想起那次她做蝦傷到手,倆人高高興興出去吃飯,結果鬧了別扭。
那一晚上他在葡萄架下抱著她,第一次吻她,她的身體柔軟而有彈性,紅唇香甜,皮膚瓷白細嫩,那個夜晚那樣地纏綿銷魂……
他愈發口幹舌燥,端起蜂蜜水喝了一大口,突然皺眉:怎麽是苦的?
““不可能!””林南杉對自己衝蜂蜜水的手藝還是有自信的
周刑又喝一小口:真是苦的,蜂蜜不會過期了吧?
““不會啊,上周才買的。””林南杉將信將疑,端起來嚐嚐:甜的啊!
周刑有氣無力地靠在沙發上,很虛弱的樣子,朝她招招手,林南杉俯身湊過去,卻突然被拉到了懷裏。
周刑的唇覆了上來,滾燙的,撩人的,無法抗拒的。
林南杉猝不及防,被他按在懷裏吻得渾身發軟,氣喘籲籲,媚眼如絲。
好半天,周刑才放開她,眉眼含笑,說:現在變成甜的了。
他的眼黑亮亮的,像夜空中的星辰一樣流光溢彩,分明在裝醉。
林南杉動動嘴唇,剛想說什麽,嘴巴又被堵住了。
與剛才不同,這個吻是霸道,掠奪並充滿情欲的。
林南杉微弱的反抗了幾下,最後在他懷裏軟成了一灘泥。
周刑渾身燥熱,抱起她就往臥室裏走。
前段日子他有多克製,今夜就有多熱烈,事到如今,這個女人他無論如何不會再放手了。
第二天早上,晨光透過窗簾撒了進來,周刑擁著她,溫柔地笑:能起床嗎,要不給你放一天假,好好歇歇,嗯?
餘音嫋嫋,帶著寵溺。
林南杉翻過身,說:討厭!
周刑去扳她的身體: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麽可害羞的,難道你對我不滿意?
哎呀,這叫什麽話,林南杉臉紅了,恨恨地說:騙子!裝醉行凶的騙子。
周刑笑了起來,把她抱在懷裏哄,出奇地有耐心。
最後林南杉撒嬌:下不為例啊!
周刑含含糊糊地應著,心想下不為例才怪。
他轉移話題:早餐早送過來了,再不吃要涼了,要不我給你端過來?
““幾點了?今天一堆事呢!八點半開會,十點約了人……””林南杉突然警醒,翻身下床去洗漱了。
周刑沒有動,他枕著胳膊靠在床背上,聽著她一邊洗漱一邊在衛生間碎碎念,隻覺歲月靜好,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
自此以後,周刑一步步在南杉家安寨紮營了。
先是門口多了一雙男士拖鞋,然後衛生間出現了男性的毛巾牙刷漱口杯和剃須刀,再後來衣櫃裏有一遝男人的換洗衣服,書桌上堆著他的私人電腦和文件……
不知不覺,他占據了她家的半壁江山。
等林南杉意識到時,大勢已去,周刑這次溫柔而堅定,寸步不讓。
林南杉很快發現這種同居的日子貌似也不錯。
周刑上班時穿西裝打領帶,冷淡而嚴肅,像個禁欲的老幹部,回到家卻粘人得很,晚上睡覺非要把她摟在懷裏。
林南杉並不喜歡身邊貼著一個熱烘烘的身體,睡著睡著就滾到一邊去了,可朦朦朧朧中周刑總能立刻發現,長胳膊一撈,她就被拽了回來。
他在睡夢中不高興地嘟囔兩句,臉在她頭發上蹭蹭,很快又睡著了。
林南杉又好氣又好笑,次數多了也逐漸習慣了,好的一點是她再也不需要服用安眠藥了。
大多時候,他們工作都很忙。偶爾得空的時候,林南杉會寫寫毛筆字。
周刑先是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有一次小試身手,嘿,居然是顏體,很有幾分功底:大氣磅礴,剛勁有力,林南杉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
她略帶崇拜的目光取悅了周刑,他放下筆,輕輕刮了一下她秀氣的鼻尖:有什麽奇怪的?小時候我爸媽逼我練過挺長一段時間,他們一心一意想要把我培養成英才的……
他的聲音變得有點苦澀,他終是讓他們失望了。
林南杉默然,他和父母之間,始終有個死結。
有時候周刑會帶她到處轉轉,他有一輛重機,配備精良。
林南杉看到時忍不住眼前一亮,調侃他:周總原來也是追風少年啊!
周刑耳根有點紅,把頭盔不由分說地往她頭上一扣:上車!
他帶著她深夜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兜風,秋天的風吹動著她的長發,在空中獵獵飄搖,她攬著他的腰,T恤下肌肉隆起,肌理分明,這是一個優秀的男人。
她把臉輕輕貼在他的後背:竟然會遇到他,看來她這輩子的運氣還沒有用完呢。
前麵的周刑身體一僵,一踩油門,車風馳電掣地飆得更快了,風拍打在臉上,微微生疼,痛快而又刺激。
林南杉忍不住尖叫起來,所謂良辰美景,不過如此。
還有一次,周刑開車把她帶到一個很偏僻的郊區,越走人煙越少,偶爾看到一溜歪三倒四的平房,林南杉從不知道這個城市還有這麽破敗的地方。
她看看開車的周刑,他眉頭輕皺,神情有點嚴肅,她立刻意識到他現在心情很不好,把要問的話又咽了下去。
車轉了個彎,遠遠看到了一個大鐵門和鐵絲網柵欄,林南杉眯眯眼睛,看清楚了牌子,竟是一座監獄。
周刑在不遠處停下了車,林南杉跟著他下來,有點迷惑地看看他。
他靠著車,點了一根煙,說:不知道為什麽,想帶你來這裏看看。
林南杉不說話,一雙善解人意的眼睛望著他,好一會兒才說:這是不是……
周刑點頭:沒錯,我之前就是在這裏蹲了一年大牢。
他捏著煙,盯著煙頭,看它一寸一寸地燃燒,並不往嘴邊放。
他沒有看她,林南杉卻知道,他在等她的反應。
她頓了頓,說:我聽說了一點。
周刑有點意外,深深地看著她:你不怕我?
林南杉想起他後背深深淺淺的傷痕,心裏一揪,臉上卻還在笑:衝冠一怒為紅顏,這是佳話。
周刑盯著她看了會兒,在煙霧中一笑,帶點釋然:一直不敢告訴你,怕你更看不上我。
言語艱澀,竟說不下去了。
林南杉低頭用腳蹭著地上的野草:我離過婚,墮過胎,得過抑鬱症,你也沒有嫌棄我啊!
她聲音小小的,周刑從沒見過這樣的林南杉,脆弱的,怯怯的,有點自卑的。
他心口有點疼,把煙頭一扔,把她攬進懷裏,低頭在她發頂吻了一下,他說:傻瓜,你永遠都是最美好,最珍貴的。
林南杉眼底發熱,她在他的胸口鑽了鑽,把眼淚鼻涕胡亂地擦在他衣服上。
人生在世,誰沒點過去,沒點故事,秘密和不堪?
她很慶幸周刑願意把傷口撕開給她看,也更慶幸他們在這個時候遇到。
正是因為過去才成就了現在的他們,接受他就要接受他的一切,過去種種,譬如一死,又有什麽可介意的呢?
周刑緊緊擁著她,心頭暖暖的。他萬沒有想到平時清高矜持的她竟能這樣理解自己,包容自己。
要知道,自己這段黑曆史連父母都躲避不及,覺得羞於啟齒。
一直懸心的事就這樣輕而易舉就化解了,他心中滿是感觸,情難自禁,在她耳邊低語:南杉,我愛你!
南杉正在他懷裏亂拱,聞言脊背一僵,抬眼去看他,即便在**,他也從來沒有說過這三個字。
周刑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把她的小腦袋按在懷裏,粗魯地說:不許看!
臉上難得有絲紅暈。
林南杉心裏像灌蜜了一樣,甜得一塌糊塗。她反抱他的腰,周刑用風衣裹著她,倆人緊緊貼在一起,就像情竇初開的小情侶。
那天陽光微暖,西風颯颯,天空瓦藍瓦藍的,有落葉從他們頭上,身上飄落下來,遠遠傳來幾聲鳥叫,後來的周刑常想,如果時光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該多好。
回來的路上,周刑緩緩地把那段塵封的往事講給林南杉聽。
安蔓蔓是他的高中同學,一直暗戀他,高考後借著聚餐的機會鼓起勇氣向他表白。
他很意外,也很感動,安蔓蔓美麗而優秀,他受寵若驚,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
兩人一起考進了北京,雖然不是同一所大學,但感情一直很好,直到有一天,安蔓蔓吞吞吐吐地告訴他,她的輔導員多次把她叫到辦公室裏,威逼利誘,想占她便宜。
她避無可避,上一次差點被強奸了。
她淚水漣漣,泣不成聲。
周刑本就是個暴脾氣,加上年少氣盛,轉身揣了把匕首就把那個畜生堵在了他回家的路上。
他本來隻是想警告他,順便幫女朋友出口氣。對方卻囂張得很,聲稱一直都是安蔓蔓倒貼。
他是北京人,家裏又有點背景,向來傲慢,從不把這些外地來的窮學生放在眼裏,出口難免傷人。
一言二語,倆人就打鬥在一起。對方人高馬大,周刑那會雖隻是個半大小子,卻自小習武,倆人一時不分上下,情急之下,周刑抽出刀,一下子捅了進去。
匕首刺進肉的那一瞬間,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隻聽到安蔓蔓尖利的叫聲:血,血,血,周刑你殺人了!
那個輔導員捂著肚子軟軟地倒在地上,周刑僵住了,很快就有警車呼嘯而來。
對方不肯和解,揚言要讓他把牢坐穿。
學校開除了他,他爸媽放下多年的矜持和清高,動用了所有的關係,最後判他入獄一年,轉回老家服刑。
他本是朝氣蓬勃,前途無量的優秀少年,轉眼就變成了過街老鼠,嚐盡了人情冷暖。
入獄後,安蔓蔓隻來看過他一次,然後就永遠消失了。
父母很少來看他,偶爾來一次,眼中都是失望,惱怒和恨鐵不成鋼,周刑索性拒絕和他們會麵——的確是他給他們抹黑了。
隻有姐姐,一直沒有放棄他。
出獄後,他一度也想重新做人,但沒人給他機會。
他發現一個坐過牢,大學沒有念完的人在這個世界生存太難了。無論他做什麽,那些質疑,害怕,輕蔑的眼光從來沒有離開過他,除了幾個獄友。
他能打,又重情義,很快有了跟隨者,多諷刺,最後是拳頭給他掙來尊重。
他的父母本還一心盼望他改過自新,重頭再來,他卻如此自甘墮落。他們驚慌失措,用各種方法讓他回頭,切斷經濟援助,斷絕關係,反而把叛逆的他越推越遠。
最後,他們移民了,眼不見為淨,辦完了手續才告訴他。
原本繁花似錦的命運來這麽一個急轉彎,周刑自此性情大變,沉默而陰狠。
後來,他把事業慢慢做了起來,成了企業家,再沒人討論他當年坐牢的事了。他們看到他時永遠滿臉堆笑,小意恭維,所謂英雄不問出處,成王敗寇。
周刑心中冷笑,世情冷暖,如此經不住推敲。
他看似過得風光,心卻像一塊鐵,又冷又硬,直到碰到林南杉,生活突然變得不一樣了,像含著寶珠,每個日子都閃閃發光,原來鋼鐵的確可以化成繞指柔。
這樣驚心動魄的事,他三言兩語就交待完了,人卻一直沉浸在往事裏,心潮起伏不定。
林南杉卻突然問:安蔓蔓長得很漂亮吧?
周刑一愣,簡直有點氣結,女人的關注點永遠就這麽奇怪。
他眯著眼睛想一想,說:別說,我現在幾乎記不得她的模樣了。
““她這樣丟下你,你沒想過找她去要個說法?””南杉問。
周刑搖頭:沒有,那時的我自己都厭惡自己,留不住女人也正常。
哼,心胸這麽寬廣?
林南杉不信,酸溜溜地說:愛她就放她走,看來你對她是真愛啊!
話音剛落,隻聽刺耳地“嘎吱”一聲,車猛地刹住了,周刑側頭惡狠狠地看著她:你再說一次,我對誰是真愛?
林南杉有點心虛,吐吐舌頭,撒嬌:這麽凶幹嘛?
周刑捏住她精巧的下巴,逼視她:林南杉,我周刑從不輕易言愛,說了就是一輩子,以後不許再拿這個開玩笑。
他眼神嚴肅,林南杉心中一陣悸動,輕輕地點了點頭。
周刑滿意了,俯身輕吻了她一下,後麵有車在按喇叭,他卻充耳不聞。
他說:林南杉,老子好不容易動一次心,你要珍惜。我對你是來真的,不怕告訴你,我要娶你!你現在不肯嫁沒關係,早晚你都會是周太太。
他聲音低沉,霸道而堅定,林南杉一陣感動,卻煞風景:哎呀,快走吧,後麵司機要來找你打架了!
後麵車喇叭已經響聲震天。
周刑微微一笑,發動了車。
那天之後,他們的心似乎貼得更近了,少了小心翼翼和試探,變得甜蜜而隨意。
周刑很滿意,他想隻要自己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她早晚都會點頭的。
林南杉的一顆心像泡在蜜罐裏一樣,整天都甜滋滋的,她萬沒有想到一把年紀的自己還會對裴少波以外的男人動心。
隻是這幸福常來得太濃烈,太突然,未免有些失真,
有時半夜醒來,聽到身邊男人的呼吸聲,她總會覺得像是一場夢。
幸福就像圍繞在她身邊的肥皂泡,雖然五彩繽紛,但她卻不敢伸手,害怕一碰就破。
她隱隱的不安大部分都來自裴少波,她總覺得自己欠他一個解釋。
那個晚上他那麽失常,然後突然消失,一想到這裏,她的心就莫名一緊。
周刑不管那麽多,他抱著她:怕什麽,天王老子也搶不走你!
林南杉卻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十天之後,裴少波還沒有來上班,他助理又幫他續了五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