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杉一推門就看到爸媽在等她,他們端端正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擺明要促膝長談。
林南杉身心疲憊,叫了一聲“爸媽”就直接往臥室走。
林媽媽在後麵叫住她,她推門的動作頓了一下,說:不用問了,我和裴少波沒戲。
“那周刑呢?”林媽媽急切地在後麵追問。
“我很累,先休息了!”林南杉把門甩上。
林媽媽氣結,起身想追過去,卻被林爸爸拽住了。
他說:別火上澆油了,看樣子她自己都沒想清楚。
林媽媽眼角有點濕潤:這死孩子,真讓我操碎心了,打小學習工作都順順當當的,怎麽婚姻這麽坎坷呢?
林爸爸:都會好的,會好的!
他喃喃自語,安慰著老伴,也安慰著自己。
林南杉把鞋一踢,倒在了**,假期還有一天才會結束,她卻恨不得現在就搬回自己的小窩去。
那是她一個人的孤島,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也不用搜腸刮肚想該怎麽解釋,一個人愛咋樣就咋樣。
過了一會兒,她起身去衝了個澡,然後對著梳妝台的鏡子吹頭發。
她有一把好頭發,烏黑發亮,綢緞一樣,托在手上沉甸甸的。
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她放下吹風機就撲了過來,太急了,差點被電線絆了一跤。
隻是一條理財廣告。
她慢慢把手機反扣在桌上,周刑還在和自己生氣嗎?
是,現在誰看自己都像個搖擺不定,水性楊花的女人。
她鼻頭微酸,不知怎地有些委屈。
夜涼似水,萬籟俱寂,外麵已經沒有動靜,父母想必已經休息了。
她知道他們不高興,也知道他們在期待什麽,可是裴少波那些不堪的事她實在沒有勇氣說出來,也沒辦法把這些事和他們掰扯清楚。
想到裴少波,她的心不由地一緊,看到他的衣襟一閃而過時,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周刑看她神思恍惚,仿佛動了真氣,甩袖而去,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明明自己這麽痛苦,可還是辜負了全世界的人。
她慢慢滑到蠶絲被裏,蒙上了頭,眼淚滲了出來,不一會兒就把枕巾泅濕了一大片。
今天的事在她眼前走馬燈似地旋轉,心裏亂糟糟的,她沒有帶安眠藥,本以為又是一個無眠夜,可最後可能太累了,居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夢中突然聽到熟悉的手機鈴聲,是周刑?
一想到這裏,即便還未完全醒轉她已滿心歡喜,抓起手機歡快地“喂”了一聲。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是我!
低沉的,大提琴一般的聲音,裴少波
““是你啊!””林南杉語氣裏有掩不住的失望。
““不然你覺得應該是誰?””他明顯有點不高興。
林南杉瞟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半夜兩點半,她瞬間清醒了:這麽晚你怎麽還沒睡?
裴少波並沒有回答,反而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猜猜我在哪兒?
哪兒?林南杉汗毛都豎起來了,不會玩半夜樓下等她的深情戲碼吧?
這一套年輕時或許覺得浪漫動人,現在卻是負擔和打擾。
裴少波:我發了張圖片給你。
林南杉打開微信:藤椅,葡萄架,葡萄葉子空隙裏看到夜空和一彎月牙。
她嚇了一跳:你怎麽在我的院子裏?
裴少波:睡不著,順著腳就來了!
林南杉:你怎麽進去的?
電話裏傳來一陣輕笑:自然是翻牆進來的。
你?翻牆?林南杉難以置信。他一向循規蹈矩,做事有板有眼,年少時都未曾如此輕狂過。
她默然了一會兒,說:我從不知道你還有這樣一麵!
裴少波又笑了一下:林南杉,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他大概喝了點酒,平時她很少連名帶姓地叫她。
他說:你是不是覺得你很了解我?其實你了解的不過是我想讓你看到的裴少波。真正的我,嗬嗬,真正的我……心裏一直有個填不滿的黑洞。
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嗎?說實話,我他媽的是嫉妒你,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人活得這樣陽光純粹,這麽簡單快活?我身不由己地靠近你,其實就想變得和你一樣,可是我不行,我心裏的黑洞太大了,我填不滿……
他話越說越多,越說聲音越低,語氣裏有種莫名的頹喪和淒惶,林南杉簡直聽不下去了。
她試圖安慰他:少波……
他卻打斷她,他說:杉杉,你聽過這麽一句話嗎?
他一字一句地念:望著窗外,隻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他聲音更低了:杉杉啊,我的山頭的梅花,多得堆不下了……我後悔啊,時時刻刻都在後悔!
林南杉不說話,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可又能怎樣呢?物是人非,他可能不再是以前的他,可她也不是以前的林南杉了啊!
她滿心哀傷,卻說不出話來,電話裏寂然無聲,隻有兩人的呼吸聲,不知道什麽時候,裴少波把電話悄悄掛斷了。
林南杉躺在**,神智清明,心潮起伏。窗戶外麵是無邊無際的夜,今晚注定無眠。
十一長假很快結束了,林南杉在辦公室裏處理工作,周刑那兒卻一直都沒有動靜。
她忍不住,貌似不經意地問送文件過來簽字的助理:小周總還沒來?
““來了,一早就在辦公室忙呢!””小助理回答。
林南杉的心莫名安定了一些,埋頭處理了幾件緊要的事情。放了一個小長假,工作簡直堆成了山。
她發現還是工作比較好對付,隻要努力就有回報,偶有不順,耐心理一理也就清清爽爽了。
不像男女之情,絲絲縷縷,輾轉反側,彎彎曲曲,磨人得很。
快到中午了,周刑那兒還沒有動靜。
婚禮之後,他一直沒有消息。
林南杉難免有點忐忑,他這人一向難以捉摸,熱起來恨不得把你融化殆盡,冷起來又堅硬如鐵。
林南杉心裏明白,他在用沉默逼自己給個答案。
那句話他既然問出了口,心裏自然是介懷的。
她輕輕歎氣,拿起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周刑頭都不抬,沉穩地說了聲:進!
林南杉推門進來,他確實在忙工作,桌上的文件攤得亂七八糟的。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表情變都沒變,隻是簡短地說:坐!
林南杉乖乖就坐在沙發上看他辦公,人人都說認真的男人最性感,這話一點都沒錯。
他麵前攤著一份資料,眼睛緊緊盯著電腦屏幕,神情專注,看上去有點冷漠又有點酷,雖然不是英俊那掛的,但男性十足,反倒更抓女人的心。
他這樣的男人怎麽會缺女人呢?他對自己的曖昧到底能持續多久?等新鮮褪去,他轉身離去時的姿態一定也是這麽絕情和這麽令人心碎吧。
林南杉托腮看著他,胡亂地想。
周刑很快把文件合上了,說:什麽事?
公事公辦的語氣。
林南杉委委屈屈地走上去,把文件遞給他,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
周刑沉吟了一會兒,問:你怎麽看?
林南杉有點意外,這並不是她權力範疇之內的事。
她幹巴巴地說:當然以小周總的決定為準。
她又叫他小周總,倆人的距離一下子又拉開了七萬八千裏。
女人都喜歡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嗎?
周刑暗自磨牙,卻什麽都沒有說,提筆簽了自己的意見,把文件遞還給她。
動作幹脆利落。
這就完事了?
林南杉心有不甘,卻無計可施,隻好機械地拿起文件,一步一步往外挪。
周刑頭都不抬,他有自己的脾氣。
好容易蹭到了門口,林南杉突然問:中午了,小周總不吃飯嗎?
周刑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沒看到她眼中的那絲緊張和期待。
他淡淡地說:你自己吃吧,等下我有個工作餐!
我有約你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林南杉的脾氣了上來了,咚咚咚氣哼哼地離開了。
周刑在後麵搖頭,無聲地笑了。
林南杉把文件往辦公桌上一扔:什麽態度?自己好不容易放低了姿態,他倒擺起譜來?
她獨自生了好一會兒悶氣,起身去公司餐廳吃飯。
騰遠公司在員工福利方麵一向沒話說,專門辟了一個餐廳,每天提供自助餐,冷的熱的加甜點,有幾十個菜,所有員工都是免費。
周刑在這些方麵從來不省錢。
林南杉以前常和周刑結伴出去吃,餐廳來得很少。
一路上陸陸續續有人和她打招呼,雖都笑臉相迎,卻多是敬而遠之。
林南杉很識趣,選了幾樣自己愛吃的菜肴,端了一杯熱牛奶,坐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裏。
大概是有點餓了,餐廳的飯菜也還算比較可口,她不知不覺就吃了一多半。
附近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琳琅動聽。她一抬頭,正看到不遠處的周刑和琳達。
琳達是售樓部冠軍,美豔妖嬈,對男人格外有一套。
他們聊得正熱鬧,周刑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琳達笑得花枝亂顫,滿臉春風。
周刑也跟著微笑,眼角的細紋微微皺起,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
林南杉突然覺得吃下去的飯像沙子,又冷又硬,哽在胸口,微微發疼。
她的直覺沒錯,這樣的男人不用招手,一個眼神就會有無數的女人上趕著倒貼。
這本不關她事,可她的心卻咕嘟咕嘟直冒酸泡。
她再也吃不下去,青菜放到嘴巴裏像紙,木木的嚼不出味道。
她幹脆端起盛飯菜的托盤,直直送到了清潔工的車上。
心裏憋悶,腳下生風,逃也似地離開了餐廳。
周刑目送她的背影,她走得又快又急,很快在門口消失不見了。
他正了正臉色,對琳達說:好了,今天就談到這裏。你這些銷售經驗可以整理出一份報告來,我們會把你作為先進推出去,開表彰大會的時候,你給大家傳授一下。
琳達一愣,不明白他怎麽瞬間變了一個人似的,卻也隻能笑著應下。
下班時間早過了,林南杉在辦公室一直沒動靜,周刑敲敲門:不走嗎?
林南杉翻著文件:加班!
冰冷的兩個字。
周刑一推門進來了:走吧,老板給你放假。
林南杉不搭理他,繼續看文件。
周刑走上前,把文件啪一聲合上,說:還生氣呢?
林南杉往椅子上一靠,直直看著他:我生什麽氣?
周刑眉毛一挑,笑了:這才對嘛,會吃醋的女人才可愛。
““呸,誰吃你的醋?””
林南杉橫眉冷對,可滿腔鬱悶一撞上他那雙含笑的眼睛就熄火了,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在說:行了,行了,別裝了,我都知道了!
他攬住她的肩往外走:走,帶你吃你最愛的鰻魚飯,今天中午都沒有吃飽。
““誰說我沒吃飽?””林南杉掙紮。
““一半都倒了能吃飽嗎?””周刑了然地笑。
你你……
林南杉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原來他一直有注意自己。
倆人在車上坐好,車內空間寬敞,冷氣噝噝無聲。
林南杉突然歎氣:你說說你是不是有病,對人冷一陣熱一陣的。
周刑一愣,然後無奈地笑笑:可不就是病了,患得患失,身如浮絮,氣若遊絲。
他意有所指,林南杉忍不住一陣臉紅心跳,他說起情話來倒是絲毫不含糊。
周刑一邊開車一邊說:南杉啊,咱們年紀不小了,能不耍花槍了嗎?
他盯著遠處,語氣貌似漫不經心,握著方向盤的手卻微微顫抖——他終歸還是緊張的。
這話正撞在林南杉的心坎上,正是她想說的,卻比她說得更熨帖更恰當。
她的心一陣悸動,悄悄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壓住他的。
他身體一抖,反手握住她,十指纏綿交叉。他握得太緊了,簡直有點疼。
晚飯後,周刑把她送到門口,倆人絮絮叨叨說不完的話,林南杉推他:別磨磨唧唧的了,快回吧!
周刑不鬆手:我要去你那兒!
林南杉用眼睛瞪他,他趕緊改口:去我那裏也行。
他眉眼帶笑,一臉癡纏,林南杉簡直不認識他了。
林南杉好說歹說才算脫了身,剛走兩步就又被他拽到懷裏。
他把她抵在柵欄上,耍賴:你到現在還沒吐口,咱們究竟是什麽關係?
幽暗的路燈下,他眼神炙熱似火,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林南杉摸摸他的臉,說:傻瓜!
他不高興:別和老子玩曖昧,你就說什麽關係吧!
林南杉有點窘,那句話在舌尖直打轉,卻始終說不出口。
她突然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唇瓣溫軟馨香,一掠即過。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周刑一僵,一股電流帶著火花迅速從脊椎骨躥向了全身。
他傻傻摸摸嘴唇,心花怒放。
林南杉柔聲說:我明天就去和裴少波談。
周刑:我去!
林南杉低頭: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恩怨,你別管。
周刑歎氣:其實還有什麽好談的呢?
林南杉眼中掠過複雜的情緒:我好好給他講講,畢竟夫妻一場,我不想他那麽難受。
周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這種事怎麽可能四角俱全,終歸有人會難受的。
林南杉知道他說的是大實話,但還是很堅持,她小聲說:最起碼我仁至義盡了。
她看向他,目光晶瑩瀲灩,仿佛流動著燈的光:你對我沒信心?
““沒有!””周刑回答得非常幹脆:““我總恍恍惚惚,覺得今天隻是一場夢,你明天談完後不會又變卦吧?””
林南杉生氣了,他真當自己這麽水性楊花?
周刑立刻感覺到了,逗她:要不你再親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夢?
林南杉在他胳膊上使勁擰一下,肌肉堅硬如鐵,周刑卻誇張就叫了起來。
有夜間散步的人往這邊看,林南杉趕快捂住他的嘴,他卻在她手心輕輕啄了一下,癢癢的。
他湊近她耳邊,聲音暗啞,說:別讓我等太久!
他氣息滾燙,噴在耳朵下,吹拂起她頸上的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