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刑在婚禮上的出現果然讓林南杉爸媽紅光滿麵。

他話不多,不怒自威,卻出乎意料地有禮有節,對林南杉又格外地溫柔細致,把場麵撐得足足的。

三嬸和小姑咬耳朵:現在世道變了,一個二婚岔兒能找到這種條件的。

小姑留了個心眼,隻是一味地笑,並不搭話。一向出類拔萃的侄女神奇般地又起來了,以後需要她幫襯的地方多了去了,犯不著得罪她

三嬸意猶未盡,酸溜溜地說:你說說,一樣都是女人,人家南杉的命怎麽這麽好?早知道離了婚還有這種造化,咱們年輕那會兒就得想開點!

二嬸聽到了,在旁邊撇嘴:一樣都是女人?你和南杉能一樣嗎?

隻怕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三嬸被戳了軟肋,有點惱羞成怒,正想反唇相譏,婚禮開始了。

海棠一臉嬌羞,穿著長長的白色婚紗慢慢走來,有種異乎平常的聖潔和美麗。旁邊的老魏身材微胖,但穿上剪裁得當的西裝,打了領帶,也勉強算得上一表人才。

主持人巧舌如簧,大大地煽情了一番,請雙方家長上台講話。

海棠爸爸一開口聲音就哽住了,他說;我這姑娘自小命苦……

旁邊的海棠後媽當即皺起了眉頭。

海棠爸顧不上她,他動了情,回憶了海棠自小到大的點點滴滴,言辭中都是不舍,最後他說:魏剛,我把閨女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待她,你們一定要相互扶持,和和美美的!

魏剛響亮地應了一聲,聲音太大,下麵有人笑出聲來,更多的則悄悄拭著眼角,他們想到了自己出嫁的女兒,或者即將出嫁的女兒,難免心有戚戚焉。

林南杉的眼睛也濕潤了,海棠在台上已經泣不成聲。

她百感交集,想到了沒有親媽的苦楚,想到爸爸的為難,也後悔自己年少任性,遇人不淑,又慶幸轉了一圈終於找到了可靠的歸宿。

場麵有點失控,虧得主持人機靈,三言兩語又圓了回來。

儀式很快結束了,大家開動了猛吃猛喝的模式,海棠被扶到化妝間補妝換衣服。

桂圓在隔壁桌給林南杉使了個眼色,她立刻收到了,倆人起身去看海棠。

桂圓和她的父母坐在另外一桌。桂圓媽終於有了一洗前恥的機會,披金戴銀,攜帶郎才女貌的女兒女婿,白胖的外孫,把一眾女賓都壓了下去。

與會賓客大都是以前一個村的,對桂圓和海棠當年那段桃花糾紛記憶猶新,對她倆現在的融洽更是嘖嘖稱奇。

兩個當事人沒有繼續撕,反而一個比一個過得順心如意,她們不免有些訕訕的,反而齊心協力轉移火力去攻擊渣男了。

二嬸提起蔣峰就兩眼冒火:這個天殺的,騙財又騙色,我家鳳兒被他坑苦了。

林南杉低頭研究碗筷,假裝沒有聽到,現在的年輕人耳根子都硬,不撞南牆不知道後悔。

桂圓臉色放柔,之前那點子驕矜慢慢消失了。

來之前她全副武裝,每個毛孔都充滿了戒備。當年這些人的指指點點壓得她喘不上氣,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永遠都不出來。

現在她勉強算衣錦還鄉了,內心深處卻還是那個敏感的怯生生的小女孩。她做出不在乎的樣子,大說大笑,心裏那根最脆弱的弦卻始終緊繃著。

聽到大家風向轉移,她長舒一口氣,總算與當時擰巴自卑的小桂圓和解了。

原來有些事情始終過不去的隻有你自己。你覺得天塌了,可對別人來說隻是茶餘飯後的一個話題。你如果被壓垮了,他們會多個新的八卦,用輕蔑或幸災樂禍的語氣奚落你扶不上牆。可如果你強大了,他們的眼神立刻就變了,說辭也會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們最擅長給自己找台階下。

說到底做人還是要爭氣,你強大了,整個世界都會對你和顏悅色。

海棠在化妝間擦眼淚,眼淚卻越擦越多。桂圓和林南杉軟言相勸了幾句,又張羅著幫她換敬酒服。

大紅對襟龍鳳呈祥刺繡的裙褂,做工精良,襯得她越發嬌豔似花,今天大概是她的一生中最美的時刻。

海棠一向節儉,籌備婚禮時卻格外任性,所有的東西都在可能的範圍裏力求最好。

大概她心裏也清楚,婚禮一結束老魏家林林總總的大事小情就會撲麵而來,等她頂不住的時候,想想這一日的甜蜜和溫存,又能生出新的力量。

老魏不在,桂圓從手袋裏拿出一個扁扁的暗藍色的盒子,說:送你的新婚禮物。

海棠詫異:你不是隨過禮了嗎?

桂圓笑笑:那怎麽能算數?你後媽虎視眈眈地盯著賬單,跟個黧眼雞一樣,就差沒流口水了,說什麽也輪不到你手上。

海棠赧然,把盒子打開,寶光璀璨,竟是一套鑽石首飾,耳釘,項鏈和手鏈,一應俱全。

海棠掃了眼logo,啪一聲把盒子合上了,往她手裏塞:太破費了,我不要!

桂圓板起臉:拿著!沒點體己在婆家怎麽會有底氣?我告你,現在人都勢利著呢,你不能太軟,越軟人家越拿捏你。

她說的是老魏的父母和那個孩子,這個家庭的關係複雜微妙,還沒開始就讓人替她捏一把汗。

林南杉也準備了禮物,海棠打開一看,是最初她和林南杉開服裝店簽的合同。

她將信將疑地看向南杉,南杉微笑:從今天起,這個店就是你的了,算我送你的結婚賀禮。

海棠的臉變了顏色:你瘋了嗎?現在咱們這店多掙錢!

林南杉:那也是你的功勞,當初開這店也是因為你,現在物歸原主,正正好。你雖然和老魏結婚了,可還是要有自己的產業,攪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到最後搞不好還是為別人做嫁衣裳。你累死累活,人家還覺得你靠他吃飯,反而不美。

她麵帶微笑,說得輕描淡寫,海棠卻心潮洶湧。隻有親媽才會這樣貼心貼肺吧。

說實話,平常和這兩個發小在一起時,她總不自覺要踮著腳仰著脖子,揣測著她們的語氣,時不時會有吃力的感覺。她心裏偶爾也會有些想法。

原來隻是庸人自擾,人家待自己,自始至終都是一片赤子之心,海棠有點羞愧,捂住臉又哭了起來。

桂圓和南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她安撫好,又幫她補了妝,交給老魏敬酒去了。

林南杉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這桌氣氛有點怪異。

這一桌坐的全是林家的親戚,七大姑八大姨,她們嗓門一向大,聊得興起了簡直可以把屋頂掀翻。

這會兒卻靜悄悄的,而且每個人都好像若有若無地瞄她,眼神閃爍,躲避,有尷尬,也有按捺不住的興奮。

周刑端坐著,眼睛盯著桌麵上的餐巾紙,好像在研究它的花紋,臉上神情莫測。

林南杉惴惴不安地坐下,小聲問周刑:大家怎麽了?

周刑飛快地看她一眼,目光古怪,和剛才比像換了個人一樣。

林南杉心裏咯噔一下,卻還是茫茫茫然。

突然有人叫她:杉杉,你回來了?

熟稔而又親密,林南杉抬頭,對麵坐著裴少波。

他眉目盈盈地看著她,在一群如坐針氈的人中顯得格外泰然自若。

林南杉脊背一僵,血一下子衝到了頭頂。

“你怎麽來了?”她脫口而出。

“這話我還想問你呢?怎麽少波來了你也不說一聲?”林媽媽一臉不高興。

“不怪杉杉,我早該親自上門看看爸媽,啊不,叔叔阿姨!”

裴少波替林南杉解圍。

林南杉眉頭豎了起來,他分明是故意的,尤其是剛才的口誤。

三嬸開口,聲音裏有壓不住的興奮:南杉,你怎麽老半天都不回來?少波給我們這些老家夥都敬了一圈酒了。

敬酒?當著周刑的麵?

林南杉“呻吟了”一聲,他擺明要周刑難堪。

她小心翼翼地看看周刑,他眉眼低垂,不動聲色,但她分明已經感覺到他內心的暴風驟雨。

依他的性子,早該甩袖而去才對,怎麽一直在這裏硬撐?

三嬸還嫌不夠亂,親親熱熱地招呼裴少波:少波,來,和三嬸換個座位,你和南杉好久沒見了,好好聊聊!

裴少波眼睛一亮:謝謝三嬸!

施施然坐到了林南杉的左手邊。

林南杉坐立難安,恨不得立刻轉身離開,又怕鬧更大的笑話,隻好咬牙硬撐著。

服務員上了幾道新菜,大姑大聲招呼大家:快吃,快吃,待會涼了味就不對了。

她聲音尖細,異常熱絡,努力幫林南杉解圍。

她簡直不敢看周刑的臉,哎,這算怎麽一回事?如果知道裴少波回來,打死她也不敢去邀請周刑,這下好了,鬧得自己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二嬸嘰嘰喳喳開了個新話題,大家心照不宣地聊起來,耳朵卻都豎起來,聽著林南杉這邊的動靜。

周刑看了一眼菜品,夾了一筷子菜給她,南杉一愣,他從來沒有夾過菜給她。

他是故意的——原來他也沒有那麽沉得住氣。

裴少波卻眉毛一挑:哎呀,杉杉可吃不了這個,她吃豌豆過敏。杉杉你還記得嗎?是研一還是研二,你無意中吃了一次,足足在醫院打了兩天點滴呢。

裴少波連說帶笑,把南杉的碟子拿過來,又把自己的挪過去:喏,鬆鼠魚,刺都給你剔幹淨了。

他把周刑夾的菜吃了。

他絕對是故意的,他在炫耀,理直氣壯地和南杉有那麽多過去。

周刑的臉再也掛不住了,立刻陰沉下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顫抖。

他忍了又忍,語調平緩地說:我去下衛生間,大家慢慢吃。

他起身離開,留下一桌神態各異的人。

裴少波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得意格外刺眼。

如果不是一大圈親戚虎視眈眈地等著他們鬧笑話,林南杉現場就想跟他翻臉。

桂圓一直留意著這邊的動靜,突然招手叫她:南杉,陪我去衛生間補個妝。

林南杉如聞佛音,趕緊起身。

桂圓邊走邊壓低聲音:難消美男恩吧?那個大帥哥是誰啊?

林南杉苦笑:我前夫。

“啊?”桂圓驚訝得合不攏嘴:他想複合?

“好像是那個意思,我已經告訴他不可能了。”南杉無限煩惱。

“理解,向來隻聞新人笑嘛!”

桂圓朝她擠眉弄眼。

“哎,不是的……”

林南杉急急否認,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有些語無倫次。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桂圓會意地一笑:喏,那不是周總嗎?你們聊,我先撤了。

樓梯間的窗邊上站著男人,正在那裏吞煙吐霧,背影落寞,正是周刑。

林南杉的心又酸又澀,那樣好強要臉,在公司一呼百應的人,卻因為自己遭受了這些奚落和難堪。

她悄悄走到他的身邊,周刑感覺到了,卻並不動。

林南杉說:對不起……

話音未落,嘴就被堵上了,鼻腔裏都是煙味和男人特有的體味。

周刑的這個吻來得無比霸道,不容抗拒。

他重重在她唇上碾過,輾轉,吮吸,仿佛在發泄他劇烈而壓抑的情緒。

林南杉慌亂地閉上眼睛,睫毛亂顫:瘋了,這個世界都瘋了!

周刑很快結束了這個吻,他捏著林南杉的下巴,強迫她仰臉看著自己.

他目光深深,眼裏有火焰在灼灼燃燒,他一字一頓地說:你說說看,我到底算你什麽人

林南杉的唇被吻得紅灩灩的,一雙眼睛欲言又止,微微泛著淚光。

她嘴唇微微翕動,仿佛想說些什麽。

周刑卻突然把她的嘴捂上:算了,你還是什麽都不要說了!

他神情頹然而不安,他怕,怕她說出的答案是自己不想要的。

林南杉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周刑。

她低頭,眼角卻捕捉到一個人影,一閃而過,銀灰色的西裝,是裴少波。

他什麽時候過來的,聽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呢?

林南杉心如亂麻,今天出門應該翻翻日曆的,一定是水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