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杉越走越遠,白襯衣牛仔褲,短短的頭發,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樣。

她變了,他也變了,終究誰都敵不過時間,可是心髒怎麽還在一抽一抽地疼呢?

周刑銜著一根煙,試了好幾次都點不著火,手抖得像秋天的落葉一樣。

他想:剛才應該找她留個電話的,然後呢?

咳,也不過徒留悵惘!

她看上去過得很美滿,裴少波那麽遷就她……

“爸!”孫小櫻捧著兩杯咖啡在門口叫他:你怎麽不進來啊?

周刑立刻恢複如常,他說:在這兒透透氣,你好了咱們就走吧!

孫小櫻滿心疑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爸爸一路都在沉默,神情恍惚,好像陷在一個綿長的夢裏,叫好幾聲才能反應過來。

他顯然沒什麽耐心應對她,說:我送你去你媽媽那兒,如果她好點了,你們去逛逛街,卡上有錢。

孫小櫻“唔”了一聲,並沒有太高興。

這兩年他總這樣,一有心事就用錢把她打發得遠遠的。剛開始她欣喜若狂,後來卻開始若有所失。

除了錢外,她還想要點別的,更珍貴的東西。

晚上,周刑參加一個商務聚餐——早就安排好的。

席間有位劉總和他相談甚歡,他約莫五十來歲,雖然精明圓滑,但一點都不油膩。

劉總對周刑的行事風格早有耳聞,這幾日相處下來,起了結交之心。

聚餐結束後,他真誠地邀請他:我堂弟在家裏搞了一個party,咱們去轉轉唄!

周刑:私人聚會,不太合適吧!

劉總哈哈大笑:老弟,咱們得入鄉隨俗!他們這的人多熱情大方,很樂意認識新朋友的。我看你今天興致不高,咱們就當放鬆放鬆,怎麽?你回去還有事?

那倒沒有,周刑躊躇一下:那就去湊湊熱鬧!

聚會在劉總堂弟家的別墅裏。寬敞的大廳裏燈火輝煌,人影交錯。

賓客多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細細的音樂若隱若現,美食醇酒,處處讓人愜意自在。

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迎了上來,熱情地和劉總擁抱了一下,又對周刑說:歡迎歡迎!

劉總介紹:這是我堂弟,劉楓,在這裏土生土長,大學教授,作家!這是周刑周老弟,年輕有為的企業家,前途無量!

劉楓和周刑緊緊地握了握手,說:蓬蓽生輝啊!

周刑看著他,古銅色的皮膚,身材勻稱,笑容燦爛,怎麽看也不像個大學教授,

臉上卻露出一絲笑,說:打擾了!

劉總眨眨眼睛,說:不打擾,今天他終於請動了自己的女神,恨不得全世界都來做見證。

劉楓:不過是一次約會,不要這麽誇張,待會嚇著人家。

臉上的笑容卻壓都壓不住,他喜滋滋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女子,含蓄又美麗,眼睛裏都是故事,臉上卻一點風霜都沒有。

周刑被他逗笑了,果然是大學教授,這詞兒一套一套的。

他說:祝你好運!

劉楓卻有點緊張的樣子,搓搓手:我還不知道怎樣才能打動她的方心……

遠處有人叫劉楓,他說:失陪,你們隨意啊!

一會兒,劉總也被人熟人拉走了,周刑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喝酒,居然是甜甜的果子酒。

他心中鬱結難排,一杯接一杯,喝多了一樣會上頭。

周刑很快有些微醺了。

突然人群裏一陣**,音樂聲變大,劉楓摟著一個女人在大廳中間翩翩起舞。

那女子穿了一條灑金的百褶裙,旋轉起來像隻金色的蝴蝶,輕盈美好,光彩奪目。

周刑不經心地抬頭一看,手上的空酒杯立刻脫落在桌子上,“哐”一聲鈍響,很快淹沒在音樂和喧鬧聲中了。

那女子竟然是林南杉。

她化了精致的妝,穿了美麗搖曳的裙子,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和他白天遇到時截然不同,但分明就是林南杉——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來。

周刑隻覺腦袋嗡嗡作響,有些透不過氣來。

恰巧劉總轉了過來,他一把拉住他:那就是劉楓的女神?

劉總點頭:嗯,確實有點味道!

“那個女人都有兒子了,他竟這樣堂而皇之地追求她?”

周刑簡直要吼出來了!

劉總有點迷惑:你怎麽知道?咳,這裏的文化和咱那兒不同,他們不太在意這些,喜歡就好!

周刑有些咬牙切齒:那他把人家的丈夫擺在哪兒?

劉總:她丈夫?哦,這個我倒是聽過一耳朵,她丈夫去世好久了,總不能讓她陪葬吧?老弟,你年紀輕輕的,怎麽這麽守舊?

他打趣他。

周刑卻什麽都聽不見了,耳朵裏一直回響著那句話:她丈夫早去世了,早去世了……

他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劉總看他不對勁,關心地問: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周刑回過神:沒有,看到個熟人,我去打個招呼。

他起身就走,太急了,身體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林南杉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別說王媽了,連小向北都看出來了。

他用胖胖的小胳膊摟住她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討好她:媽媽,媽媽,媽媽笑!

林南杉心酸了一下,所謂血脈相通,母子連心,不過如此。

她朝他努力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太用力了,腮幫子都酸了。

小向北高興了,在她臉上“啵”了一下,從她懷裏掙脫下去,搖搖擺擺地找王媽去了。

林南杉含笑目送他,他小小的身影一消失,她的臉就垮下來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百毒不侵,卻依然有軟肋。

周刑的出現像初春的一絲風,吹亂了她的心湖,盡管前一秒它還千裏冰封。

看到他的那一瞬,她靈魂就抽離了,仿佛懸浮在半空中,看著另外一個自己若無其事地微笑,點頭,寒暄,告別。

這些日子盡管她努力堅強獨立,內心最隱秘的地方依舊曾隱隱期待過他的出現:裴少波去世時,抑鬱難解時,生孩子時,彷徨無助時,小向北學著別的孩子“爸爸”“爸爸”亂叫時……

盡管她羞於承認,但在那些艱難的時刻,她總幻想他會突然出現。

隻要他站在那裏,即便一句話不說,她都會立刻撲向他的懷抱,前嫌盡消,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他終於來了,可惜太晚了,她的一顆心早就涼透了!

熬過那些孤獨無助的時刻後,她發現生活並沒有想象的那麽難過,上帝給你關門的同時總記得給你再開一扇窗。

所以,她看到他時雖意外震動,卻再沒有以前熱烈的期盼和依賴了。

他臉上添了紋路和滄桑,狹長的單眼皮,薄唇,冷峻的氣質,熟悉而陌生。

他不再是輕扯她發梢叫“傻瓜”,用風衣把她裹在一起取暖的那個人了,他是別人的父親和丈夫!

林南杉輕歎:有些事,有些人,隻適合收藏。

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一想到這裏,心裏還是一陣絞痛。

他就像插在心裏的一根刺,不碰觸的時候天下太平,但總有躲不過去的時候。

梳妝台的鏡子映出她的臉,五官溫柔秀美,皮膚還算緊致光潔,栗色的短發錯落有致,隻是那一雙眼睛,空洞茫然,說不出的悲涼。

她被自己嚇到了,猛地把鏡子反扣在桌麵上。

手機響了,是劉楓。

自從上次和導師吃飯遇到他,他一直對她興致盎然。

她曾經坦白地告訴他:她目前沒有心情去開始一段新感情。

他總是滿不在乎地說:不著急,我可以等。

林南杉一笑了之。

雖然接觸不多,但看得出他是個徹底的享樂主義者。

他討厭束縛,肆意追逐任何讓他覺得新鮮快活的東西。隻是這種熱情像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有時候她挺羨慕他的,心無羈絆,來去自如。

劉楓在電話裏邀請她參加晚上的party,然後靜靜地等待她第101次的拒絕。

沒想到林南杉沉思了一下,說:好!

劉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顆心怦怦亂跳,又怕她改變主意,趕快把電話掛了。

仿佛又回到年少情竇初開的時候!

林南杉精心妝扮,穿了一條華美精致的裙子,和劉楓在人群中間旋轉起舞,接受各種目光的洗禮。

天花板有一盞璀璨的水晶燈,瀑布一樣傾瀉而下,柔和的光照著她,讓她微微有些眩暈。

劉楓是一個很好的舞伴,她跟著他的指引一圈圈地轉著,居然有種久違的快活,放縱的快活。

她想:生活總是這樣,不能叫人處處都滿意。但我們還要熱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愛的東西很多,不要因為一個不滿意,就否定整片森林。

劉楓含笑看著她,毫不掩飾眼中的迷戀。她並不是初見時的模樣,卻更讓人心醉。

突然,有人穿過人群直衝過來,一把抓住林南杉的胳膊。

林南杉站立不穩,跌在來人的懷抱裏,他緊緊摟住她,說: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要說!

不容反駁的語氣。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大家鎮住了,他們定格在原地,隻有歡快的音樂還在繼續。

反應過來的劉楓臉色鐵青,說:你什麽意思?

周刑直直地看著他:不好意思,借你舞伴說兩句話!

臉上卻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

林南杉站直身體,理了理自己的裙子,不過短短一分鍾,她臉上的愕然已經變成了風平浪靜,她對周刑說:我和你無話可說!

劉楓:聽到了沒有?請你離開,我這裏不歡迎你這種魯莽的人!

他黑著一張臉,如果不是因為良好的修養,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人群竊竊私語,八卦的基因蠢蠢欲動。

周刑冷笑一聲,黑眸無聲從劉楓麵龐掠過,像數九寒冬刮過的一道凜風,劉楓情不自禁地縮了一下。

周刑突然打橫抱起林南杉,像扛糧食口袋一樣扛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林南杉隻覺天地亂轉,驚呼一聲,卻被他緊緊摁住,掙紮不得。

劉楓傻眼了,好一會兒才叫出來:瘋了,他瘋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個西裝革履,舉止穩重的紳士會突然變成土匪。

他看向自己的表哥,人是他帶來的。後者卻比他還驚訝,嘴巴半張,簡直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

劉楓心裏冒火,叫道:快,叫保安,不,報警!

劉總趕緊製止他:算了算了,你沒看人家倆是認識的,說不定是老情人呢!別煞風景了,認了吧!

心裏卻在驚歎:真是活久了什麽都能見到!周刑一向冷漠肅然,對女人更是不假辭色,竟還有這麽熱血衝動的時候,那個女人到底是誰?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