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醫院看到俞佳的。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被送進急救室的路上，我攔住推車趴在俞佳的身邊看著她那半邊被硫酸燒毀的臉哭著吼著，“俞佳，你醒醒，你醒醒，你這是怎麽了？這是誰幹的？！”
可是我沒有聽到回答，我隻看到醫生推開我把她推進急救室，俞叔叔扶著哭暈的俞阿姨坐在一邊。俞佳閉著眼睛就躺在推車上，一動不動地閉著眼。
看到她的臉時，我不知道怎麽形容我的心情，我癱倒在地上不知所措。許明軒過來拉我，我不動。不是我不動，是我真的動不了了。
怎麽會這樣子？
我不停地問自己，怎麽會這樣子？她明明剛剛找到生活中的希望，她的幸福明明才剛開始，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子？
可是我看到俊一坐在椅子上卻並沒有撕心裂肺的哭。他就那樣安靜地坐在那，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無神地望著前方。我媽就坐在他旁邊，她也哭著。她似乎想安慰俊一，可是卻又一直張不開嘴。
我想，俊一那個時候應該並不是難過吧，他隻是心疼，疼的厲害。
我走過問我媽，“媽，怎麽了，俞佳怎麽突然成這樣了？發生什麽事了？”
“我也不清楚，”我媽委屈地說，“早你走了之後，我去房間看看，俞佳還在睡，我就沒打擾她。中午她起來還和我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做飯，我們倆做的慢，吃的也慢。弄好以後都快三點了。她說她頭還有點疼就又在你**躺會休息下。差不多一個小時以後，她醒了。她走的時候還朝我打招呼，看上去很開心，說是要跟俊一吃晚飯。結果……結果她剛走沒多久就聽到一聲慘叫。我當時正在陽台曬太陽，起來一看……我嚇壞了。慌慌張張地跑下樓就看到俞佳在地上掙紮，她的臉……我叫了救護車就給你打電話了。你說，這是什麽人啊，下手這麽狠……”
老太太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
會是什麽人跟俞佳有這麽深的仇呢？我想不出來。雖然之前她和很多個男人玩曖昧，但大家都是逢場作戲，至今也沒聽說過還要纏著不放的。
突然，我的腦海裏蹦出一個人，會不會是那個胖子？他曾經求著俞佳不要離開他，對，一定是他。
一想到他下那麽狠的手我的心就疼。“許明軒，走，跟我一起找那個人。”
可是俊一卻突然說話了，他坐在那裏，望著地麵說，“算了，孔晴。算了，即使找那個人又怎麽樣？俞佳的臉已經成這樣子了，就算是殺了他，又能改變什麽呢？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要照顧好她。”
我發誓，那一天，是我人生當中過得最漫長的。
當醫生出來的時候，我們都圍著他問，“怎麽樣了？”
醫生摘掉口罩，歎了口氣，“很慶幸送來的還算及時，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但是，你們要做好心裏準備。因為是硫酸，其腐蝕性非常強。她的左邊臉皮肉組織已經被破壞了。你們要做好整容的準備。但是即使是整容，因為傷及麵積很大，有些地方還觸及到眼睛和鼻子以及嘴。所以目前她最好先住院治療一段時間。很抱歉。”
當醫生說完那些話的時候，我有輕微的暈眩。當看到俞佳大半張臉都被包紮起來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時候，我徹底暈了。
我醒來的時候頭還有點疼，我睜開眼就看到俞佳躺在那，我睡在一旁邊的病**，站起身來便隻看到俊一就坐在俞佳的旁邊。他聽到聲響扭過頭看我就過來扶我，“你好點沒，要不要再躺一會？”
我拍了拍腦袋，“沒事。”
我站在俞佳身邊，望著插著氧氣管的熟睡的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幾乎認不出這就是那個雷厲風行的俞佳。我又轉過頭看俊一，他就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看著安靜的俞佳。
俊一憔悴了，他的眼神都有些渙散。
我握著他的手，“俊一，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沒事的。”
可是俊一沒哭，我捂著臉卻哭了出來。
“哭又能怎麽樣呢，事情已經發生了。我現在隻希望能好好照顧她，陪著她。希望她醒來看到自己這樣子的時候願意讓我照顧她，願意讓陪著她，我就知足了。”
俊一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望著俞佳，他看上去雖然憔悴，卻異常認真。我想，那些目光就是愛吧。
“你還會娶她，我們四個還會一起結婚的，對不對？”我也望著俞佳。
可是俊一這次沒有說話。
“俊一，”我抹了抹眼淚，“其實你沒病的，對不對？你是在騙她的吧？”
俊一轉過頭看我，“你都知道了？”
我的眼淚又冒了出來，“隻有這個傻丫頭才會相信那樣的話。不過，對不起俊一，俞佳真的是好姑娘。”
俊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都會幸福的。等俞佳好的差不多時，我們就結婚。”
我突然發現少了些人，“我媽和許明軒呢？”
“我讓俞叔叔和俞阿姨和潘阿姨回家休息了，天也不早了。這邊有我照顧就行了。”停了停他又說，“你餓了吧，你睡了好久。”
俊一一說我才發現外麵已經燈火璀璨，月光還灑進了病房裏。
“明軒去買了些吃的，應該快回來了。”俊一坐在椅子上握著俞佳的手，“一會明軒回來了，你們就先回去吧，這邊有我一個人照顧就好了。”
“不行，我也要陪在這。”我堅持地說，“俊一，讓我也陪在這照顧俞佳吧，我的心都在這，我哪也不去。”
許明軒就在那個時候回來的，他提著一袋飯，但是我們誰也沒有胃口吃。
“吃一點吧，孔晴，我們已經受傷一個人，不能再有人出事。”許明軒把飯遞給我。
我突然就忍不住趴在他懷裏哭了。
“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子呢？”
我們三個就那樣守護著俞佳，可是她就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安安靜靜地睡著，除了氧氣，她似乎什麽也不需要。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俊一說，“明軒，孔晴，你們回去吧。這個樣子，我們留再多人也沒有用。”
“不，”我很堅持，“我要留在這等著俞佳醒。”
“她醒的時候我打電話給你，好嗎？你們如果不回去，明天誰來接班？”俊一把俞佳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許明軒也同意俊一的話。
我看著他們，我想，這樣也好，讓他們單獨相處。我走過去拍了拍俊一，“她醒來的話一定要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
許明軒送我回去的時候，我就躺在他的肩膀上一直不停地哭，我說，要“是我也被毀容了，你還會要我嗎？”
“傻瓜，”許明軒摸著我的頭發，“我們都會好好的，我們不該受這樣的傷害。相信我，孔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等俞佳一好，我們就結婚吧，我們四個一起結婚。”
說完我吸了吸鼻子，車子開往未知的前方，路燈閃過，就像我們的青春，稍縱即逝。
俞佳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才醒過來。我一直勸俊一回去休息，他隻說再等一會。就在我還在勸他的時候，俞佳醒了。
我以為俞佳看到自己這樣子會生不如死，會大哭大鬧，我都準備好，如果俞佳要因此想不開。我不會攔的，她做什麽我都陪她一起。可是俞佳沒有，她隻是睜開眼望了一會俊一，然後又望了望我們。
我不知道是她一睜開眼的時候就在流淚還是看到我們才開始的。隻是她的眼淚一直沒有停。俊一握著她的手，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笑的很自然，“你醒了？”
可是俞佳卻哭的更大聲。
她什麽也不說，她隻是哭，不停地哭，俊一就拿紙巾給她擦眼淚。他連擦連哭著說，“沒事，沒事的佳佳，我們都在，我還在，別怕，別怕好不好？”
我也走上前去握著她的手，“俞佳，會好起來的……”
本來是想安慰她，我準備好多立誌鼓舞的話，可是我剛話一句就泣不成聲。許明軒把我摟在他的懷裏，我突然覺得我們真的都是上天的玩物，他開心的時候會讓你過得也非常幸福，以為自己就生活在天國。可是一旦他不高興了，你就立馬躍到十八層地獄。
我不敢看俞佳，許明軒把我拉到走廊裏，我就趴在他的懷裏哭，“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老天為什麽就不能對我們好點？”
那天以後，我和俊一就一直留在了醫院陪著俞佳。我們都沒問她知不知道是誰做的，就像俊一說的，即使知道又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俞佳盡快好起來。好在俞佳哭著哭著就不哭了，她一直望著俊一，她說，“俊一，你還要我嗎？”
俊一緊握著她的手，“等你好起來，我們就結婚，好嗎？”
俞佳剛擦幹的眼淚一下子又湧滿眼眶，她禽著眼淚笑著衝俊一點頭，“好，好，我們結婚。”
大概真的是俞佳想早點好起來早點嫁給俊一，不管是治療還是飲食方麵她都很配合。醫生說俞佳狀態不錯，恢複的也不錯。
可是俊一太累了，自從俞佳出事，他已經有三天沒有合眼了。偶爾我看到他坐在俞佳的床邊時會不自覺地眼睛合上。
我說，“俊一，你回去休息吧，讓我來照顧俞佳。”
俞佳也勸俊一，可是他不肯。最後的妥協是他在隔壁病**睡一下，他要一直陪著俞佳。
我給俞佳擦完身子，她突然拉著我的手說，“謝謝你孔晴。”
我放下手中的毛巾，握著她的手說，“傻丫頭，朋友之間，不需言謝。我隻希望你能盡快好起來。”
我是在照顧俞佳兩個星期之後收到那條短信的。那天俞佳胃口不錯，非要吃我媽的排骨湯。看到俞佳漸漸恢複起來，心情也不錯，我也很開心。我說，你等著。
可是剛出病房我的手機就響了，我以為是許明軒，打開一開，我就感到混身癱瘓了。
那條短信是一個陌生號碼，可是看完了短信我想我就知道了是誰。她說，“算你走運，不過，我想你該知道怎麽做了吧。不然，我不知道下一個受傷的是你，還是你的朋友，或者，親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一起幸運下去。”
我爬起來隔著房門看著躺在病**頭部幾乎被完全包紮起來的俞佳感到呼吸困難，原來她隻是替我受了這一切災難，原來罪魁禍首是我，原來一切一切的不幸皆是因我而開始。
可是我突然沒有了勇氣，我害怕了。我癱倒在地上怔怔地望著那條短信，突然想起那天夏雨薇決絕的背景和眼神，她對許明軒說，“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的！”
下一次，她還會傷害誰？
許明軒趕來的時候我還靠在牆上混身發抖，他扶著我，“你怎麽了孔晴，你怎麽了？怎麽混身發抖還冒冷汗？”
可是當我看到他身後的夏雨薇我混身更冷了，我卷縮著身子不敢看她。那一刻，好像世界末日突然來了。天也是黑的，我眼前所有的光明突然消失無蹤，我一個人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裏，沒有聲響，沒有光。我仿佛還聽到一個嘲笑的聲音，她說，“你怕了嗎？你害怕了嗎？”
許明軒抱著我，“別怕，孔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夏雨薇突然站在我麵前，“孔姐，你這是怎麽了？你在害怕嗎？你不要害怕，我是來看看你的朋友的，聽說她受了傷。可是你這是怎麽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我為什麽顫抖不止，我不敢說話也不敢出聲。我看著夏雨薇那張天真無邪的臉，怎麽也想不到，就是眼前這個人做出了那樣的事。當我看到她刻意拉著許明軒的手時，我更加害怕了。
我知道，這一刻，黑暗我完全淹沒，我將永遠看不到光明。
俊一出來和許明軒一起扶著我到病**的之後，醫生看了又看也不知道我這是什麽病。我隻是一個勁地顫抖冒冷汗。許明軒便緊緊地抱著我。可是我卻看夏雨薇在慢慢走向俞佳，我突然就衝上去雙臂張開擋在俞佳麵前，我顫抖著望著夏雨薇。我知道她要幹什麽，她想在我麵前親手弄死我的朋友，她恨不得親手弄死我。
可是我不敢說話，我就那樣擋在她麵前。
我多麽希望躺在這裏的是我，是我就好了，為什麽是俞佳呢？
許明軒上前拉著夏雨薇，“我說了你不要來，你先回去吧。”
許明軒幾乎是吼起來的，可是他越是這樣吼夏雨薇我越是感到不安。
“不要，不要。”我衝許明軒喊。
“不要什麽？”
“不要，不要。”
許明軒突然抱住了我，“孔晴，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都會好起來的。”
我不敢掙紮，我隻是看到夏雨薇在走的時候突然回眸望了我一眼，她衝我淡淡的一笑。就那麽一眼，已經徹底將我打敗。
我不知道怎麽麵對俞佳，在夏雨薇走之後，我握著她的手，我趴在她身上哭，“俞佳，對不起，對不起俞佳，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那麽說，關於那條短信，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知道，夏雨薇這次能做出這樣的事，那還有什麽事她不敢做的？
許明軒又過來抱我，我扭過頭看到他的樣子，我突然控製不住自己了。我推著他，使勁地把他往外推，“你走啊，你走啊，我不要看到你。”
我幾乎是哭著說那些話的，推完了他之後我覺得混身都沒有力氣。我倒在他的懷裏不知所措。
為什麽命運總是要這樣考驗我們的愛情呢？我就躺在他的懷裏，卻絲毫沒有安全感。
許明軒緊緊地抱著我，“別怕，孔晴。我知道出這樣的事你很難受，有我的，好不，過幾天等俞佳好些我們就一起結婚。這不是你一直的願望嗎？我答應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可是聽到結婚我更害怕了，我的腦海裏立馬蹦出夏雨薇那張臉。
萬一命運不放過我們呢？
我凝視著許明軒，我說，“你先回去吧，好嗎？你走吧。”
許明軒站在那裏，他也望著我，望了很久，久到時間仿佛都是靜止的。我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那裏麵滿滿的，全是愛。
“好，”許明軒輕輕地說，“我知道你現在情緒不好，我明天再來看你。”
他說完話對俊一點了下頭就離開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在人群擁擠的走廊，漸漸消失。是不是我們都要像這樣一般，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愛的人離開，才能甘心呢？
許明軒走之後我就抓著俊一的手放到俞佳的手上，“你們結婚吧，越快越好，等俞佳一出院，你們就結婚吧，好嗎？”
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希望俞佳這麽快結婚，我隻是害怕，害怕她再因為我受到什麽傷害。我希望她是幸福的，嫁給自己最愛的人，這就夠了。
我看到俞佳的臉上又流滿了眼淚，我們都沒有說話，可是我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我們彼此深情地凝望，我們都要幸福，再不要受到任何傷害。
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我決定離開許明軒的，如果我要的愛會讓我身邊的人受到傷害，這份愛注定隻是一份劫難，為什麽還要冒著那麽多無辜的人的幸福讓它到來呢？
再見，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再見。
可是我忘了，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的再見，是沒法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