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行知並沒有著急說話, 停頓了下,開口:“這邊還有事,待會兒打給你。”

“什麽事兒呀, 比我重要?”她不情不願。

“沒你重要,”他笑, “但不處理不行。”

“行吧, 我晚上和張曉武吃飯, 待會兒去接南楠, 今晚回家一趟, 不去你那裏了。”

他不說話了。

南苡卻沒注意,滴了聲喇叭:“不跟你說了, 我快到了。”

說完便匆匆斷了線。

溫行知把手機扔在了一邊, 這才抬頭去看那個坐在沙發上的中年婦女。

穿著還算體麵的花色襯衫, 嶄嶄新新的, 大概是為了這一趟特意買的,頭發也精心整理過, 飽滿的額頭和那雙狐狸似的眼睛,有一說一,南苡倒真有幾分她的影子。

當年在平安鎮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婦女不是善茬, 今天剛開完會一出來, 助理嚴澄便湊到了他的耳邊, 告訴他, 辦公室有人來找。

嚴澄是頓了一下才說, 那人自稱是嫂子的母親。

他麵色微肅, 加快腳步, 推開了門看見來人後, 想著也果真如此。

找人竟然找到了他這兒來了,真不怕死。

嚴澄客氣禮貌地沏了杯茶給王永微,王永微沒見識過這麽大的派頭,從進商業大樓到現在坐在高層辦公室,她都分外局促,死死抓著帆布包,生怕有什麽居心叵測的人靠近。

見到溫行知的第一眼,王永微有過半秒的呆滯,她沒想到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

她的那個大女兒,真的傍上了一個大金主。

嚴澄很識趣地替他們關上了門,偌大的辦公室內,就剩了王永微和溫行知兩個人。

溫行知掃視了一圈王永微,心中大概有了個底。

顯然王永微是提前就來了京城,如果不是碰巧在這個時候公開了他和南苡的戀情,也許今天她來找的,就不是他,而是那兩個姐妹了。

遭受了這麽多年的生活苦難,王永微頭發絲白,渾濁的雙眼微微下耷,老態橫生,早不似當初的年輕動人。

南苡和她斷絕關係的這些年,王永微為了還李孝全那個雜種留下來的巨額賠償,甚至還有一筆高額的醫藥費,累得苦不堪言,什麽活兒都幹過了。

累計種種,這些年她的日子過得並不算好,每天工地上搬扛的活兒讓她患上了嚴重的頸椎病,脖子不再高傲抬起,看人時,也總有幾分陰鷙。

即使是這樣,那筆錢她也永遠還不上,累死一輩子都還不上!

心裏不平衡是肯定的,所以王永微這一趟的目的特別清晰——她要錢!

那個死丫頭該給的!

溫行知等著王永微開口,王永微在看見他後,人直接從沙發上騰身而起,警惕地看著溫行知。

王永微直接挑明了來意:“我知道我不該出現,但是我的要求很簡單,給我錢,給了錢我就走,不然……我就去找媒體,曝光毀了那個丫頭。”

坐在椅子裏的溫行知似笑非笑,根本不在意王永微的威脅,而是問道:“你想要多少?”

王永微斟酌再斟酌,最後憋出:“五百萬!”

溫行知聽後輕蔑哼出聲。

以為會獅子大開口,誰知道就這麽點出息。

他可沒那麽好答應,目光虛無地盯著某處,手指輕敲桌案,在那一遝白色紙上扣下一聲又一聲的“嗒、嗒、嗒”。

辦公室裏靜得出奇,王永微的心弦也在溫行知刻意的停頓下,漸漸緊繃起來。

心理戰她當然玩不過從小耳濡目染,又常年浸潤下來的溫行知。

她有點坐立不安,心頭已經開始發虛,咬著牙,主動降了價:“四百萬!不能再少了!”

他依然沒說話,維持著最初的動作。

死亡一般的窒息沉默,讓王永微想起當初他在平安鎮時破門而入的那一次,殺氣騰騰,叫人毫無還手之力。

也讓人摸不著底。

王永微的腳底發虛,良久,溫行知才終於緩開了尊口,卻是一句叫人徹寒心涼的話——

“你覺得,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這種事兒我是辦不到是嗎?”

王永微臉色一變,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看著他的眼裏有些驚惶惴惴,卻鼓足了勇氣道:“法治社會,你想幹什麽?!”

他輕慢地笑起來,眼眸緊揪住王永微:“你也知道是法治社會,那你現在又是在幹什麽?敲詐勒索?”

王永微卻早就想好了說辭:“你喜歡我女兒,我把我女兒嫁給你,這四百萬,就當是你給我的彩禮錢。”

他覺得可笑。

怪不得南苡一門心思地想逃,總好比讓她像個物件一樣賣掉,隨便塞進哪個不知底的夫家。

這世上有疼愛子女的媽,就有拿女兒當工具,結婚時賣女兒的媽。

他很是克製地深吸口氣,又轉而壓著怒氣抿了口茶。

思慮一番後,他才勉強正眼看了看王永微,這個女人正忐忑不安地瞪著自己。

“我可以給你,”他麵無表情雙手握十,坐在椅子裏,“但條件呢?”

聽見溫行知答應了,王永微頓時兩眼冒精光,還心想著這個女兒都三十的人了,竟然能這麽值錢。

能拿到錢王永微什麽都不在乎了,興奮得過了頭,是以她完全忽略了溫行知愈發陰沉的臉。

“條件……條件……我以後保證走得遠遠的,跟個死人一樣,這輩子都不來打擾她們姐妹二人,要是來了,我就天打雷劈,就……不得好死!您看怎麽樣?”

溫行知點點頭:“成交。”

說完拿起電話,示意嚴澄進來。

嚴澄進來後,溫行知給了他一個眼色,嚴澄愣眼看了看王永微。

“給她四百萬,”溫行知囑咐,幾分意味不明,“然後好好送去機場。”

咬字重在“好好”二字。

嚴澄隨即會意,領著王永微出去了。

身後的婦女口中興奮地絮叨著什麽,嚴澄恍若未聞,腦中隻有剛剛溫先生給他的指示——

好好嚇唬她,讓她以後,再不敢出現在他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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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澄辦事很幹淨利落,半天的功夫就回來了。

回來的時候天快黑了,大樓都冷清了下來,他給溫行知帶了杯咖啡,放在桌上,舉止之間,有少見地躊躇和欲言又止。

溫行知在沙發裏閉眼小憩,辦公室裏沒開燈,昏暗視線裏,他指間的冉冉青煙一點猩紅,灰胎落地,輕揚起一片雲霧。

“送走了?”溫行知雙眼微睜,問道。

“親眼看見她進機場的,確定登機後,我才回來的。”

“怎麽樣?”

嚴澄用了最精簡的描述告訴他:“起先被嚇得不敢說話,再後來腿軟了,是兄弟們扶著上車的。”

也就這點膽量了,不經嚇。

他輕嗤。

“溫先生……”嚴澄猶豫之間,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那個女人一路上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我開始也沒在意,可後來她被嚇得神誌不清胡言亂語的時候,我才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溫行知扒了口煙,隨口問道:“什麽?”

“說要不是因為欠了那麽多錢,她也不至於跑這麽大老遠地來要錢,而當我問起她為什麽會欠這麽多錢的時候……”

嚴澄緊了緊聲,又道:“她說,是因為自己男人三年前撞死了個交警,人進去了,留了一大筆醫藥費和賠償金,她還不起。其中還胡亂言語了些,都是有關嫂子的,我是覺得事兒大,才想來告訴您。”

事關南苡,還正好是三年前。

溫行知擰眉,掀起眼來,終於抱了絲興趣。

嚴澄得到允許,繼續往下說:“那個女的說得挺亂,我大概整理了一下。”

“她男人三年前之所以會撞死交警,是因為最開始,她想要拿嫂子的錢去還賭債,所以叫她男人去引開嫂子,誰知道那天她男人竟然喝了酒開車,引來交警的注意,最後才害死了那個交警,也因此又背上了債務。”

“而嫂子當年同她大鬧一場後,就跟她斷絕了關係,直到現在,母女二人也沒有聯係。”

溫行知聲音有些飄乎,視線隨意放在房間內的某一處,默念道:“交警?”

好像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即將破繭而出,那些困惑他至今的許多東西,仿佛還差一點,他就能豁然開朗了。

“交警……”那支煙就這麽抬手停滯在了唇前,愣了神,一時艱澀不懂。

嚴澄道:“關於那位交警,我剛剛回來的時候稍微了解下,名字叫章霽,是一名雲城交警,死的時候年僅二十三歲……”

低了頭,歎道:“真的很可惜。”

章霽。

溫行知在聽見那名字後,如醍醐灌頂般,那些許多零散想不通透的事情,猛地一下就貫通明晰過來。

這個名字,南苡當年不止一次在他跟前提過,大多都是一些酸酸的話——

“南楠那個小丫頭也知道喜歡人啦,就是那個小交警,也是京城來的,叫章霽。切,不懂南楠為什麽崇拜她,他哪兒有她姐姐好呀……”

他錯愕地問嚴澄:“他……死了?”

嚴澄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

一顆心整個人都圍著南楠轉的人,連自己的前程都能狠心放棄,又何況區區一個溫行知。

他坐在暗影裏,寂然冷靜得有些可怕,那支煙就這麽一直孤零零地燃在他指間,仿佛被徹底遺忘。

嚴澄看著那個突然緘默的人,跟著他這麽多年,怎麽會不清楚他此刻的心境。

思緒是野蠻的邊草,瘋長在他此刻逐漸撕裂的情緒中,悲哀、痛恨、盛怒,甚至是疼愛、後悔、癡狂,五味陳雜,那一刻竟得不了解脫。

從未有過的晦澀暗意,自心底最深的地方升騰而來,他微眯眼,望著外麵漸黑的夜色,眼裏俘過一絲獰惡。

“飛機起飛了嗎?”他忽然抬起頭,無厘頭地問道。

嚴澄一愣,明白過來他問的是王永微,點頭稱是。

“什麽時候到?”

“算算時間,應該已經落地了。”

“聯係那邊的人。”

別放過她。

溫行知渾身透著森然,隻果斷地丟下這麽一句。嚴澄卻表情微凜,心領神會。

這是後悔了剛剛對王永微心軟,要動真格的了。

該罰的罰,該抓的抓。

不管明的暗的,總之,不許再讓她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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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武今晚吃飯的時候帶了婁銀。

自從上次小秘密被捅破後,婁銀就特別不自在,對她是能躲就躲,她卻特別能裝,吃飯的時候輕風雲淡,像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

中途婁銀別別扭扭地跟她加了個微信,加完後小公主還特別傲氣地說:“給你麵子了,早知道你想加我了。”

她頓時失語,將氣都撒在了張曉武身上。

吃完飯後,她便開車送南楠回了學校,南楠非得回去,隻說是有課題作業要交,今晚得弄完。

車開到京科大門口的,不遠處就是京大,南楠忽然說起,她剛來京城的時候,有段時間經常會去京大門口轉悠。

南楠說,站在京大門口的時候,總是在想象自己姐姐當年出入校門時候的意氣風發,也想象當年父親送她來京大的時候,心中那份無比的開心自豪。

倘若父親還在世,肯定也會像當年她考上京大一樣,正式又神氣地拖出那件他剛參加工作時買來的第一件白色襯衫,即使是頭發白了,也會堅持替南楠拖著行李箱,然後站在門口對她細細叮囑一番人生的道理。

如今卻是想聽都聽不著了。

她停好車,望著那條筆直的馬路,一路往前蔓延,依稀能看見閃爍的星夜。

可她知道是幻覺。

京城很少能見到星夜,隻有無盡的霓虹。

她輕輕笑著,也靜靜聽著,南楠其實話很多,傾吐起來沒完沒了,有時候說到某個點,還特別催人淚。

就譬如此刻,南楠告訴她:“我想咱爸了……姐,我都快忘了咱爸是什麽樣子了,就記得他眼角笑起來有深深的褶子,但是抱著我的掌心溫度,我已經開始感受不到了。”

說到最後,軟糯的嗓音裏,竟然漸漸蒙了一層無助與淒惶。

逝去的人最害怕的,大抵就是被活著的人忘記了吧?

南褶子此生,生時不公,死後亦已。

她摸著南楠的頭,有點哽,忍住了。

她說:“可是爸不會忘記我們的。”

他看著呢。

南楠的眼中水波瀲灩,聽了這話,乖乖地點頭。

“進去吧,到時候宿舍關門了。”

目送著南楠進了校園後,她坐在車裏默默抽了一根煙,等到心頭那點酸澀沉悶慢慢褪去了,才向著溫行知的住所開去。

提前給他打了個電話,沒人接,連著打了好幾個,都無人接聽。

她生了疑。

以前可從來沒有這樣過。

保安認得她的車,她順暢地開進了園區裏,看見房子外麵黑漆漆的,沒燈亮。

沒回來?

她開門進屋,亮了玄關處的燈後,發現溫行知的鞋隨意地脫在了一側。

這人最愛整潔的,隨處亂擺亂放的行為,平時都是她這個慣犯。

她心中疑慮更甚,明明在家也不開燈,幹嘛呢?

“溫行知?”她試著輕喚一聲。

沒人應。

她又喚了一聲:“溫行知?”

“在家嗎?溫行知?”她習慣性地光腳走進去,在屋內搜尋著,鼻翼間隱隱聞到了酒味。

“在這兒。”

他遲緩的聲音忽然從某個黑暗角落裏傳來,她循聲看去,在窗邊的酒廳吧台看見了他。

這人坐在高腳椅上,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裏喝酒,垂手放下了酒杯,似是頭疼,輕捏揉著眉心。

她站在大廳中央,輕哼一聲,挺起小腰,抱著手臂不走了:“這通訊發達的時代,溫公子竟然還不接人電話了呢?”

他無視她的責怪,朝她伸出手,歎息中有些疲累:“過來,苡苡。”

南苡一頓,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他情緒不對勁兒的,今晚的溫行知,好像有點格外低落易碎。

她心頭略略沉了沉,緩步朝他走去,走得越近,酒氣越濃。

剛剛隔太遠,屋內又黑,她看不太清,走近了後才看清楚,吧台上林林總總,竟然空了十來個酒瓶。

“你怎麽喝這麽多?”她怔怔地撫上他的臉,有些燙手。

他毫不見醉意,隻笑握住她的那隻手,偏頭親著她的掌心、指尖,和手背,熱氣噴灑在手上,她有點輕顫,想收回去,卻被他死死抓住,低頭輕咬指尖。

她幹脆隨了他,任他咬著,隻關心問道:“心情不好嗎?”

“嗯。”

“要抱嗎?”

“不要,”他放輕了聲,意味含混不清,“我可不抱素的。”

她哼了聲,嬌俏得很,溫行知忍著那點癢,含笑凝著她,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會勾人,看得人心頭浮躁了幾分。

“酒量這麽好?”她忍不住更近一步,“喝這麽多,頭不暈啊?”

他低笑:“其實不暈,但是剛剛一見到你,好像突然就有點暈了。”

他把情話說得真心實意,逗得她唇邊乍然起笑。

溫行知今夜的笑卻摻了太多東西,從一個小時前回來,再到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曾經翻過的那條微博。

那是他在他們分手後的第二年看見的,視頻卻是錄製於他們分手後的第一個新年。

張曉武的整個微博裏,那三年發過的微博屈指可數,來來回回,都隻有那個視頻,和南苡的兩張照片。

那時候,他一個人呆在溫家老宅的二樓,樓下是親朋好友陸續登門拜年,一片喜慶道賀聲裏,他所在的二樓,格外清寂。

點開那個新年vlog,開頭就是張曉武和工作室的人喜氣洋洋地歡騰鬧著——

“Happy New Year!”

“Wow——”

“這是咱們團隊在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都給老子嗨起來!”

張曉武一如既往地鬧騰,歡歡喜喜地帶著一群人玩著遊戲,十五分鍾的vlog,前十分鍾都沒有他想尋的那道身影。

直到張曉武最後讓每個人都說一句祝福語,張曉武最先開口,他對著鏡頭說:“我嘛,當然是希望賺的錢越多越好,再然後……希望我老大有一天大紅大紫,走向人生巔峰!”

接著就是其他幾個團隊的小夥伴紛紛祝福。

“祝我和我家人健健康康,也祝大家紅紅火火,心想事成。”

“祝大家吉樣如意,開年大吉。”

“祝大家新春快樂,每天開開心心。”

“嗐,我沒什麽大願望,那就祝我們工作室順風順水,來年賺大錢,登上國際舞台,走上人生巔峰!”

張曉武舉著相機特別激動地:“對!說得對!”

“哎哎哎,大家快看這個人,拍老大馬屁,好心機!”

哄笑一片。

張曉武望了一圈,沒看到南苡,便舉著相機四處找。

“等等,我得找我老大,我老大呢?”

視頻加速,搜尋過那片他熟悉的海灘,張曉武指著很遠的某處懸崖欄杆邊,那上麵有一道熟悉的輪廓,小得在夕陽下成了一個黑點。

“我老大又在那上麵抽煙呢,走走走。”

“悄悄告訴各位,我老大可是個大美女。”

視頻再次加速,溫行知也漸漸看得失神。

最後張曉武來到了那塊懸崖上,一片昏黑淒冷的海域裏,張曉武叫了聲:“老大。”

鏡頭對準了那道背影,背影綽約,窈窕有致,可溫行知第一個念頭卻是——小妖精,又瘦了。

視頻還剩最後三十秒,他直直盯著她,盯著她聞聲後緩緩轉過身來,海風烈,吹得她發絲淩亂,手裏的煙灰也被吹得四散。

“老大,我錄vlog呢,給大家來一段新年祝福。”

視頻裏的南苡心事重重,秀眉微蹙:“祝福?”

“對,就差你了,老大開心點,今兒過年呢!”

“我啊……”她思索了一會兒,眼神慢慢變得悠遠,煙放到了唇邊,抽了一口,又拿開。

煙霧繚繞裏,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視線聚焦,眼眶竟然開始微微濕潤,然後輕笑開來,略顯滄桑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進他的耳裏——

“那就……祝大家,一切都好吧。”

說完,大概是眼中太悲傷了些,她給了鏡頭一個不甚明朗的微笑。

一切都好。

是他當年被羈押期間,托人轉告於她的話。

心髒仿佛被鈍然一擊,視頻也在她說完後的一秒裏,戛然而止。

那天的最後,他獨自在二樓坐了很久,將vlog最後三十秒反複觀看,看著她不知何時學會的抽煙,也看著她瘦瘦弱弱的,笑得逞強。

他隔了漫長的一年才初初看見。而如今再細細去想,那大概,是南苡最難的一年吧?

那個時候的她,什麽都沒了。

身無分文,無依無靠,還養著一個工作室,每天起早貪黑忙忙碌碌,累得人瘦了一大圈,連笑容都被生活壓得寡淡。

所以在那個雪山上時,張曉武拍下那張寫真,才會希望南苡好好的。

他也希望她可以,更好一點。

溫行知慢慢地撫過她的眼角眉梢,出聲問道:“恨過我嗎?”

南苡微愣,覺得他莫名其妙,卻還是搖了搖頭。

其實愛你都來不及。

可他不信,追問道:“一點都沒有過嗎?”

他們分開三年,他狠心對她不管不顧了三年,難道對他一點恨都沒有嗎?

答案是否認的。

她真的沒有恨過他。

她埋進他懷裏,貪婪地吸著他身上混雜了酒味的熟悉木質香調:“你到底怎麽了?”

“溫行知,你今晚怪怪的。”

他雙手捧著她的腰和後腦勺,俯身吻著她的耳側發,聲音低不可聞,嘶啞著:“就是突然覺得自己……挺混賬的。”

他其實並不後悔當初奔赴雲城,千裏迢迢大費心機地與她在平安鎮相見;

也不後悔與她廝混沉淪了三年,卻讓她在最後那段時間裏日夜驚懼擔憂,以淚度日;

這一路仔細想過來,他甚至覺得自己此生做過最正確的選擇,就是追逐她,來到她的身邊,然後陪著她。

所以,他千不該萬不該,在他們重逢後的那段日子裏,對她如此生分。

他應該在最開始的開始,就將她緊緊擁入懷裏,然後問她——

苡苡,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苡苡,你過得還好嗎?

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他真的一點都不好。於他而言,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短到根本不足以讓他去徹底淡忘一個人,卻可以長到過去這三年、一千多個日夜裏,每分每秒都是無盡的煎熬。

繾綣溫情的歲月裏,他們曾經愛得很深很深。所以,他怎麽能在她提出了分手後,就真的信了她,真的就從此對她不聞不問,讓她獨自流浪,孤獨地深陷囹圄呢?

她絲毫不知他的內心沉浮,隻輕蹭著他的臉,聲音柔柔:“你本來就是個混蛋呀,混蛋溫行知。”

“對,我就是混蛋。”他緊緊鎖住了她。

當了三十多年的混蛋了,卻偏栽在你的身上。

追你,愛你,仰望著你。

到如今,已經多少了個年頭了?

從他們在一起,到分開,再到如今,已經整整過去六年。

可她哪裏會知道,他愛她,遠不止六年。

那是橫跨她和他整個青春的年歲,也是他始終甘之如飴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