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教授死後的第五天,斯坦福大學神經科學研究院為他舉行了一個小型的悼念儀式。許是受媒體猜測艾伯特教授生前強奸夏楠報道的影響,前來參加吊唁的人並不多。安琪拉寬慰自己,這隻是因為超級流腦。
舊金山超級流腦疫情已經處於失控狀態,最近這兩天,根據衛生部門的統計,感染者人數呈現暴漲。舊金山的警察局原本為艾伯特教授的葬禮配備了六名警察,但因為警局內部感染人數激增導致人手不夠,取消了這一安排。
悼念結束後,安琪拉帶著父親的骨灰來到了距離舊金山300公裏外的一個小城市。這是艾伯特的家鄉,在去斯坦福上大學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這裏。生前,艾伯特教授已為自己挑選好墓地,與他過世的父母、哥哥相鄰為伴。
葬禮寂靜無聲,平和安詳,艾伯特生前鍾愛的爵士樂在空中回**,一個牧師在墓前做了一番追思彌撒,兩位生前好友回憶了跟艾伯特共處的往事。二十分鍾的簡短儀式後,親朋舊友離去,艾伯特教授長存於此。
處理完喪事,安琪拉就立刻往艾伯特教授實驗室趕。警方已經解封了案發現場。這些日子她一直疲於應付媒體、警方、校方和父親的親朋好友。媒體的那些荒唐報道,令安琪拉處於風口浪尖。
這些報道對艾伯特教授的聲譽造成了嚴重的傷害,有很多人相信了,而且正在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一個聲名顯赫的科學家在一夜之間跌落了神壇,成了人人唾棄的強奸犯,輿論甚至倒向了被懷疑是凶手的夏楠。
安琪拉是不相信的,這聽起來簡直太荒謬了。為了還父親一個清白,她決定去實驗室尋找父親的DNA,做一個親子鑒定,來證明父親跟她沒有血緣關係,這是她能夠為父親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父親在多年前做過一次腦部手術,她記得父親把他在手術中切下來的一點腦組織裝在一個瓶子裏,擺在實驗室的玻璃櫃裏。
父親每天早上都會習慣性地去看看他的這些腦組織,“實在是太可愛了”,這是父親常常發出的感歎。
淩晨一點,安琪拉走在空無一人的校園,警察和媒體已經撤走,學校也因為超級流腦而停課,校園裏出奇的安靜。艾伯特實驗室位於斯坦福大學的最西北角,安琪拉走了好一會兒才到。
她從包裏掏出實驗室的鑰匙,正要開門,卻聽見屋內傳來一陣響動,像是有人撞倒了什麽物件。實驗室裏居然有人!
警察已經都撤走了,這個點誰會來實驗室呢?在父親閉關的5年裏,他沒有再帶過學生,除了她和父親,沒有人有實驗室的鑰匙。會是誰呢?
凶手!一個答案在安琪拉的大腦中飛快閃現。警方憑借門口的監控懷疑夏楠是凶手,在安琪拉看來是相當草率的。夏楠不會是凶手,父親被殺的原因不可能是媒體捏造的那樣。那天在停屍間,她發現了一個秘密——當她抱著父親頭部的時候,明顯感覺到重量不對,輕了!她懷疑父親的大腦被偷了!如果真是這樣,凶手就更不可能是夏楠。這裏麵一定藏著更大的秘密,凶手也許是來找什麽東西的。
安琪拉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裏麵的動靜,心裏盤算著怎麽才能把凶手抓起來。她想象著凶手的樣子,能夠一刀刺穿父親的心髒,凶手應該很有力量。如果現在闖進去,也許並不能把凶手製服。報警!她給科爾曼警官發了一條信息,科爾曼回複她不要輕舉妄動,他正好在附近,大概15分鍾後到。
就在這時候,安琪拉聽到裏麵傳來一陣腳步聲,而且正在向門口靠近。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門從裏麵被打開了,一個約摸一米六五,身材瘦弱的黑色身影閃現在她麵前。
對方被出現在門口的安琪拉嚇了一跳,下意識正要關門,卻被安琪拉一把頂住。安琪拉明顯感覺到,裏麵的那個人力量遠不如自己。她很注重健身,身體素質非常不錯,172的個頭在美國雖算不上高大,但對付裏麵這個人應該綽綽有餘。雙方隻是僵持了一小會兒,安琪拉便感覺到對方的體力不支,猛地一推,對方幾乎毫無還手的餘地,跌坐在了屋內。
安琪拉機警地拿起放在門口的棒球棍,正欲上前製服對方,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安琪拉,是我!”
“夏楠?”安琪拉打開燈,看清了對方。跌坐在地上的夏楠,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身穿黑色外套,手上還戴著一副黑色的手套。
“你在這裏幹什麽?”安琪拉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夏楠,她不敢相信,此刻出現在實驗室的竟然會是被自己否定是凶手的夏楠。
夏楠瞪大眼睛看著安琪拉,她沒有從被發現的驚恐中反應過來,她微微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真的是你殺死了父親嗎?”安琪拉攥緊了手中的棒球棍,雖然從得知警方懷疑夏楠是凶手開始,她都不相信殺死父親的是夏楠。
“不是我,安琪拉!你要相信我!”夏楠激動地站了起來,疲憊的眼睛裏噙著淚水,“我該怎麽解釋才能讓你相信呢?”
安琪拉仔細打量,發現短短五天不見,昔日光潤透明的夏楠顯得特別憔悴和疲憊,“可你當天來過這裏,你來幹什麽?”
夏楠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懸在一個無法避免的悲劇上,既是如此,便也不想再做隱瞞。她把來找艾伯特教授的原因,當天艾伯特教授如何為她提取記憶,以及她醒來後發現艾伯特教授倒在地上的情形一一告訴了安琪拉。
“你今天來做什麽,你是怎麽進來了的?”安琪拉聽陳辰說起過夏楠失去記憶的事情,對夏楠的自述深信不疑,卻總覺得夏楠還刻意隱瞞了什麽。
“窗戶沒關,我就進來了。”重返艾伯特教授的實驗室,夏楠是來碰碰運氣的,記憶芯片找不到了,她想重新再提取一次。實驗室的窗戶恰巧開著,她輕而易舉地翻了進來。
“這些警察辦事真不靠譜!”安琪拉走到窗邊關上了窗戶,轉身又問道,“你還沒說今晚是來幹什麽的?”
“記憶芯片丟了,我想重新做一次記憶提取!但我沒找到記憶提取器。”夏楠坦白道。安琪拉是個聰明人,隱瞞隻會給她帶來麻煩。
“記憶提取器在父親死後被偷了,警方懷疑是凶手拿走的。”
“我離開的時候,記憶提取器並沒有丟,難道那個時候凶手還在實驗室?”
“你還記得當天有什麽異常嗎?”
“我不知道。艾伯特教授給我服用了鎮靜劑,直到我醒來,期間發生的事情我都不清楚。”
“你碰過凶器嗎?為什麽凶器上會有你的指紋?”
“沒有!也許是凶手趁我睡著時印上去的。”
“你應該去和警察說清楚,這肯定有利於他們破案。”
“警方根本不會聽我的,他們隻會把我抓起來。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可以告訴警方。”
“你這幾天去了哪裏?”
“一個朋友家裏。”
“接下去,你有什麽打算嗎?”
“繼續找記憶芯片。”夏楠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你執意想要找到某樣東西,你會錯過更重要的東西。”安琪拉低估了夏楠的執念,“陳教授很擔心你。”
“他怎麽樣了?聽說他正在被調查。”聽到陳辰這兩個字,夏楠的心底泛起了很多苦楚,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陳辰。
“被調查?為什麽?”這些日子安琪拉忙於父親的葬禮,絲毫不知道這件事情。
“有媒體報道超級流腦的爆發是因為他實驗室的泄漏!”
“荒謬……”
安琪拉話音未落,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是科爾曼警官發來的信息,他已經在艾伯特教授實驗室的門口,問她在哪裏。
“你先進去躲一下,警察來了,剛才情急之下報的警,我來應付。”
夏楠輕車熟路地朝著最裏麵的房間走去。安琪拉打開門,向科爾曼警官表示抱歉,是她搞錯了,原來是一隻野貓從敞開的窗戶跳進了實驗室,撞倒了實驗台上的東西。
簡單的寒暄過後,安琪拉送走了科爾曼警官。然而當她重新回到實驗室時,夏楠已經不見了。
安琪拉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從背包的夾層口袋裏取出記憶芯片,這是她在威爾的車上撿到的,現在她懷疑這正是夏楠丟了的那枚記憶芯片。夏楠口中的一個朋友,也許正是威爾!她怎麽會跟威爾在一起呢?
那天,當聽到廣播裏說夏楠是殺死艾伯特教授的凶手時,威爾很反常地緊急刹車了,四周明明沒有流浪狗,他像是要掩飾什麽,現在看來,是因為夏楠。
安琪拉打開艾伯特辦公桌上的台燈,仔細端詳了起來。這枚細如手機芯片般大的記憶芯片裏到底藏著什麽樣的秘密。看夏楠如此緊張失態的樣子,更加激起了安琪拉的好奇心。
夏楠丟失的那段記憶會是跟那起強奸案有關嗎?她剛才還有很多疑惑想要向夏楠求證,當年真的被強奸了嗎?是不是生下過一個女孩?這個女孩是她嗎?這些問題,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可惜,記憶提取器不見了,不然她可以幫著夏楠讀取芯片裏記憶,那麽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了。
記憶提取器是父親的畢生心血。父親曾不無自豪地讚美安琪拉,是從她身上得到了記憶提取器的靈感。
小的時候,安琪拉的學習成績很糟糕,她常常跟父親抱怨自己的記憶力沒有別的小朋友好,求艾伯特發明一個東西,可以讓她過目不忘。
父親每次都很耐心地放下手頭的工作,把安琪拉抱到膝蓋上,撥開安琪拉微卷的長發,佯裝探究一番,笑說看看今天學到的知識藏在哪些調皮的腦細胞裏?等我發明一個記憶提取器,來治治這些懶惰的腦細胞。
天真的安琪拉曾信以為真,不過隨著年歲的長大,慢慢淡忘了這件事情,直到五年前,父親告訴她要閉關研發記憶提取器的時候,她頗為震驚,父親竟然還記得這件事情。
父親沒有欺騙年幼的安琪拉,真的可以有儀器來提取記憶!記是一個存儲過程,而憶是一個提取過程。記憶的關鍵不在於儲存,而在於提取。
隻要曾經經曆過的事情,當再次聽到與之相關的單詞時,大腦中記錄這件事情的神經元會被重新激活,調整發射該信息的閾值,存儲該信息指令的區域就會被聯通,進而以神經衝動的形式傳導,大腦就完成了對記憶的提取。
記憶提取器就是通過提取存儲在大腦神經元當中的記憶,通過儀器幫助病人正確激活記憶。但從醫學倫理的角度看,記憶是極為私人的東西,記憶提取存在巨大的風險,容易被別有居心的人利用,所以艾伯特在研發記憶提取器的時候,特別設計了隻有記憶自身的擁有者的DNA才能解碼激活這些記憶。
安琪拉想到這裏,歎了口氣。父親已經走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陳辰,關於超級流腦她有新的思路,也許可以幫陳辰洗脫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