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卡東南部的埃爾裏特沙漠西北角，一條年久失修的公路橫穿而過。路的兩側寸草不生，唯有一望無際的幹涸泥土向天邊蔓延。這裏毫無生命的痕跡，天地間一片茫茫虛無，寂寥得可怕。

路的盡頭，聳立著一堵高高的石牆。裏麵的世界，外人不得而知，六七個高聳出圍牆的了望台，彰顯著它的不同尋常。這裏原本是一所臭名昭著的監獄，囚禁過不少十惡不赦的人物。然而，綿延數百年的武力紛爭，讓伊卡政府極度疲倦，無暇經營這個監獄，在數十年前已經荒廢。伊卡的居民，從不涉足這片土地。在他們眼中，埃爾裏特就是地獄的代名詞。

如此一方荒漠，在23年前被一家名叫黑曼巴的建築公司看中，從伊卡政府手中買下了這處監獄，並在當地招募了200名年輕的勞動力，豐厚的報酬令當地的居民趨之若鶩。工人們在來自美國的設計師們的指導下，將樓內的牆體拆得幹幹靜靜，然後重新進行了修葺。

沒有人知道黑曼巴為何看中了這所監獄，伊卡政府也並不關心黑曼巴會在裏麵進行什麽，畢竟，一大筆購置款遠遠超出了監獄本身的價值，黑曼巴對政府提出的唯一的要求是在伊卡的地圖上將它抹去。23年過去了，這個埃爾裏特沙漠盡頭的建築，已經被人們遺忘，甚至在伊卡的地圖上也找不到它的身影。

一架西科斯基S—76D直升機緩緩降落在石牆內側的停機坪上，尤利西斯和威爾先後走出機艙。在前往日內瓦參加安他敏特別會議前，他們繞道伊卡，來視察新世界計劃的最新成果。在他們麵前的是新世界計劃的實驗基地——新世界樂園。

這是尤利西斯為它起的名字，來源於英國作家阿道司·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不過，在尤利西斯看來，自己打造的這個新世界樂園比赫胥黎筆下的美麗新世界更具有現實意義。

120多名來自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們在這片沙漠裏從事著改變人類命運的研究。他們高度認同尤利西斯打造“新世界”的理念：科技發展速度超越了人類自身的進化，人工智能正在成為人類最危險的敵人。為了拯救人類，他們必須通過人工幹預的方式提升人類的智商，實現人類智商的大躍進。

在這之前，他們需要先執行“閃電行動”。人口的爆發式增長令地球不堪重負，必須先淘汰一批智商低於100的弱者。

在智力測評體係中，智商在70到80為遲鈍，60到70為輕度智力障礙，50到60為深度智力障礙。80到100雖然是正常，但這些人不具備創造力，不能為社會進步作出貢獻。對他們進行智力改造，無疑是件吃力不討好事情。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達爾文進化論的核心思想，100多年過去了，這條生物進化的規則在人類社會中已經被演繹到了極致。

新世界樂園常務主任梅耶爾帶著尤利西斯和威爾走進1號實驗室。實驗室裏一片忙碌，科學家們在一堆電腦屏幕前分析第五代神經塵埃的臨床實驗數據。他們正在做最後的衝刺，新世界計劃已經進入倒計時。

“10天後可以啟動嗎？”尤利西斯朝著實驗室裏團團轉的科學家們瞟了一眼，轉頭看向威爾。威爾是1號實驗室的總負責人，也是神經塵埃的研發者。

“臨床數據已經相當不錯了，第五代神經塵埃的穩定性比第四代高出了80%。”威爾的目光停在實驗室中央懸掛的兩個顯示屏上。這兩個屏幕，一個顯示著瑪雅1728號—瑪雅1734號起居室的實時畫麵，一個顯示著笛卡爾92號—笛卡爾99號工作場所的實時畫麵。

瑪雅和笛卡爾都是新世界樂園裏的臨床試驗對象，每一個進入新世界樂園的試驗對象將根據他們的智商被劃分到不同的陣營——瑪雅或者笛卡爾。智商在100以下被貼上瑪雅的標簽，100以上的被賜予笛卡爾的身份，編號則根據他們進入的順序生成。

威爾示意一位帶著金絲邊眼鏡的工作人員對瑪雅1728號—1734號發出口渴的編碼。3秒鍾後，畫麵中這七個瑪雅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杯子，開始喝水。“意識”植入成功！

“升級！”威爾用極為簡潔的語言下達指令，工作人員明白，他所指的是任務升級。

1分鍾後，一條肩高約60厘米的德國牧羊犬闖入了起居室。畫麵中，7個瑪雅做出了不同的反應，1728、1729、1731、1732號瑪雅立刻變得非常警覺，產生了恐懼的情緒，4個人向屋子的角落逃去，而1730、1733、1734號瑪雅則用愛憐的目光注視著牧羊犬，向它靠近，1730號瑪雅伸出手輕撫它的頭頂。

“1728、1729、1731、1732號瑪雅，進入樂園前有過養狗經曆，1730、1733、1734號瑪雅有過被狗追的經曆，1730號瑪雅，曾被一條牧羊犬咬掉一大塊肉。‘意識’修改成功！”

瑪雅們對狗的記憶和經驗不同，在遇到狗的時候神經傳導物質會分泌出完全不同的化學物質，做出截然不同的反應。腦電圖掃描儀器上，一組由神經塵埃傳回來的電波顯示，他們的意識受到了神經塵埃發出的人工腦電波的支配，而不是依賴過去的記憶，做出了與昔日記憶相反的反應。那4個本來愛狗的瑪雅，他們邊緣係統中負責恐懼刺激的杏仁核收到指令開始指揮工作，這比單一動作的編碼輸入複雜得多。

“第五代神經塵埃，不僅能夠發出簡單的動作指令，而且可以改變被試者的情感經驗，已通過可重複性測試。”威爾帶著得意的神情看向尤利西斯。

“不需要情感，情感會阻礙人類的進步。一個沒有情感的人才是無敵的。”尤利西斯說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如果當年他們沒有抱著對弱者的憐憫，參與國際紅十字會對中東國家伊卡的救援任務，就不會在一場爆炸中失去生命。

某些感情還會毀了生活，比如執著地愛一個不可能得到的女人。綠茵草地上，那個一襲白裙，長發飄飄的女子在他的大腦中掠過，“人類的未來應該是超脫於情感的。人類的繁殖不是因為愛情，而是把最好的基因組合在一起。”

“最難改變的是人的本能，本能是先天遺傳的大腦‘程序’。刪去比改變容易多了！第五代神經塵埃已經具備這個功能。”對於自己的發明，威爾極度自信。

尤利西斯滿意地點點頭，隨後來到了2號實驗室，這裏進行著新世界計劃最具決定性的部分——達芬奇密碼。這個實驗室由尤利西斯親自負責。

“第1238次試驗結果出來了沒？”尤利西斯徑直走到一個小個子白大褂邊上，問道。

“結果並不理想，藥物毒性沒有降到安全範圍。5名臨床試驗人員在服用‘塔巴’後的第58天，陸續開始出現中毒症狀。”小個子從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遞給尤利西斯。

“智商停留在198，沒有新的突破？”尤利西斯皺了皺眉頭。

“我們嚐試過加大劑量使受試者智商突破200，但很顯然，副作用明顯提升了。”小個子推了推眼鏡，顯得為難。

“我們的目標是230！”這是尤利西斯對達芬奇工程的目標，也是他給這項研究起名的來源，230是達芬奇的智商值，“沒有借口，不管用什麽樣的辦法，必須達到這個目標。明天讓艾米麗來一趟。”

“艾米麗！”夏楠從一棟法式排屋院前的小灌木叢中探出半個身子，衝著正在開門的高個女士輕聲喊道。她已經在這裏蹲了小半天，小腿都有些發麻了。

從艾伯特教授的實驗室離開後，夏楠開車繞著舊金山的主街轉了兩圈。街上的車輛極少，行人也很少，夏楠不敢貿然下車，即便她用口罩、墨鏡做了偽裝。在這個特殊時期，這樣的裝束是居民出行的標配，並不會顯得異樣。

舊金山，是她長大的地方。如果用出生或長期居住過的地方來定義，這是她的故鄉。隻是，這裏已經沒有她的家了。和陳辰回中國前，她把父母留給她的房子賣了。家這個詞隨著父母的去世，早已離她而去。本來，很快她會有另一個家，是她和陳辰的家……夏楠不再繼續想下去，一切已經沒有意義。

陳辰怎麽樣了？被指責是超級流腦的始作俑者，讓夏楠很是擔心，這比她被懷疑是殺死艾伯特教授的凶手更讓人恐懼。她必須幫助陳辰洗脫這個嫌疑。她想到了一個人，這個時候在舊金山她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是誰？”艾米麗警覺地轉過身，看到一張蒼白而疲憊的臉，“夏楠！你怎麽在這裏？”

艾米麗趕緊打開大門，讓夏楠先進屋，然後朝著四周張望了一會兒，確認沒有其他人看到，才把門關上。

“艾米麗！”夏楠緊緊地抱住了艾米麗，淚水奪眶而出，她像是見到了親人，憋在心裏的苦楚翻江倒海地湧了上來。

艾米麗輕輕地拍著夏楠的背，各種念頭在她的腦海裏飛快地閃過。警察上個禮拜剛來找過她，問她是否見過夏楠，並要求她如果見到夏楠第一時間要告訴警方。需要告訴警方嗎？這個念頭立刻被艾米麗否定了，也許她可以趁著夏楠最需要她的時候，做些什麽。

“親愛的，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嗎？這幾天我都急瘋了！”艾米麗打破了靜默，拉著夏楠的手走進了客廳。

“還是先喝一杯吧。”她倒了一杯金巴利酒遞給夏楠。然後顧自地解開外套的扣子，她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女人，有著棕色的肌膚，棕色的頭發。

“艾米麗，我需要你的幫助。”夏楠的眼睛裏充盈著淚水，顫抖的聲音從她的喉嚨裏傳了出來，“給我一台可以上網的電腦！現在就要！”

“電腦？上網？”對於夏楠突如其來的要求，艾米麗露出了驚愕的表情，當然這個請求對她來說實在是輕而易舉就能辦到。

“陳辰被陷害了，我想看看是否可以幫到他。”麵對艾米麗，夏楠絲毫沒有隱瞞自己的用意。

“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講，你們現在是不是一對‘亡命鴛鴦’。”艾米麗直視著夏楠的眼睛，表情嚴肅，“你現在應該先幫自己，艾伯特教授是怎麽回事？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

“我不知道，也許等警方找到真正的凶手，我就可以脫罪了。我現在需要一台電腦，艾米麗！”夏楠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實在太不湊巧了，電腦前兩天進水送去修了，我還沒時間去取。”艾米麗表現得非常無奈。

“手機也行，把你的手機借我用用，我想給陳辰打個電話。”夏楠很是急切。

“我擔心陳教授的電話會被警方監聽，有什麽事情你告訴我，我想辦法來幫你轉達。”

夏楠麵露難色，她知道以陳辰的脾氣即便背負上製造超級流腦的罪名，也不會把MTX交出去的。她需要告訴陳辰，MTX經過1000°的高溫處理，可以改變它的化學分子式，同時保留它部分的功能。

她可以信賴艾米麗嗎？她們曾是最好的朋友，艾米麗看上去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熱情。她應該信任艾米麗，此刻，她坐在艾米麗家中的沙發上，正是因為信任，除了艾米麗，在舊金山已經沒有人可以幫助她了。

“告訴他，1000°高溫，安全，他會明白的。”

“MTX？夏楠，你才是MTX的真正研發者吧？”艾米麗追問道。

艾米麗這一問，令夏楠一下子從慌亂中驚醒——艾米麗對MTX也極有興趣！夏楠想起來，自己曾經和艾米麗透露過MTX的事情，但她肯定沒有告訴過艾米麗自己參與了研發。

她已經兩年沒有見過艾米麗了，雖然在網絡上還保持著斷斷續續的交流，但距離遠了，有時候人心也就遠了。也許和那些誣陷陳辰的人一樣，艾米麗也想要拿到MTX的化學分子式。她剛才的那句話，無疑把自己置入了另一個險境。

“當然不是，艾米麗。我想到去哪裏找電腦了，我得先走了。”

夏楠起身要走，艾米麗舉起右手掌朝她的後脖頸處猛地一劈，夏楠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