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當天下午, 遊泳館內意外的熱鬧。
原本隻是專業內一個小型試訓賽,沒有公開對外宣傳,不知道其他專業的人都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下了課的來溜達也就算了, 不少人逃了課也要來湊熱鬧。
館內人聲鼎沸, 加上本身環境會造成的回音, 葉溫餘被吵得耳朵嗡嗡的,如果不是嚴琛在,他早就離開了。
比賽隻有兩輪, 初賽進前四的人直接進入決賽, 決出冠亞軍。
嚴琛作為初賽第一, 沒有懸念地進入了決賽。
短暫休息之後,決賽四位成員就位,隨著裁判一聲槍響, 四道靈活的身影同時一躍入水。
等飛濺的白色水花散去, 人早已經遊出好幾米開外。
嚴琛滿載爆發力的身體在水中穿梭自如, 沉沉浮浮之間,從起點到對麵, 再掉轉方向從對麵到終點, 速度絲毫不見緩。
距離越拉越大,依舊毫無懸念, 他獲得了第一。
體育競技無疑是最能調動人類興奮因子的比賽, 隨著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徹耳際。
饒是葉溫餘早猜到了結果, 也不可避免被帶動起情緒, 眼看嚴琛頭一個觸摸到終點壁, 心跳久久無法平複。
“靠靠靠靠怎麽能這麽帥?真無語。”
“永遠不能抵抗體育生衝擊力爆發的時候, 荷爾蒙爆表了!”
“為什麽男人的腹肌不能複製粘帖?沒別的意思……算了明人不說暗話, 受不了我男朋友的白斬雞身材。”
……
葉溫餘下意識將目光投向嚴琛水漬橫流的腹部,那裏幹幹淨淨的,早已沒有什麽貼紙的痕跡。
隱蔽的秘密都被留在了那天午後的陽光裏了。
比賽很快結束,觀眾的熱情還沒散,場館內人頭半天不見少。
直到一個與小型比賽匹配的小型頒獎禮結束,熱鬧才隨著泳池內波紋逐漸消散的水麵一般趨於冷卻。
耳邊終於安靜了,沒了嘰嘰喳喳擾人情緒的喧嘩,纖細紛擾的心思一絲一縷地又跟著纏上心頭。
葉溫餘用力握了握掌心,起身朝場內走去。
“嚴哥!牛逼!一如既往穩定發揮!”
下了領獎台,楊諒第一個樂顛顛圍上去:“而且沒想到老師還準備了獎牌,金牌誒金牌誒,漂亮!”
董希睨他:“你清醒點,不是真的金牌,應該隻是外頭文具店隨便買的,聊以發放,以資鼓勵。”
“不是真金又怎麽樣?”
楊諒扯著嗓子嚷嚷:“榮譽的象征已經不能單純用金錢去估量價值了,我連文具店買的都沒得到過,好羨慕。”
“羨慕?”
葉溫餘走近時,正好聽見嚴琛這句沒什麽情緒的反問,。
楊諒:“金牌誒,肯定羨慕啊。”
“是麽。”嚴琛拿起幹毛巾擦頭發:“可我比較羨慕銀的。”
“啊?”楊諒不明就裏,看一眼不遠處的亞軍,是隔壁班的男生,此時正把剛得來的銀牌興高采烈掛在女朋友脖子上。
名正言順,正大光明。
葉溫餘也看見了,但是沒看明白,隻能猜測是嚴琛可能是覺得銀牌比較漂亮。
“哎不管金的銀的,我都羨慕。”
楊諒一擺手,說起他的關注重點:“所以今晚上咱們上哪兒去慶祝?想吃烤肉好久了。”
嚴琛:“隨便”
“那就烤肉唄。”
說話間,董希偏了偏頭,才發現站在後邊的葉溫餘,發出盛情邀請:“哎溫餘,晚上一起出去吃飯嗎?慶祝嚴哥喜提金牌。”
嚴琛聽見了,拉下毛巾跟著看向他,半幹不濕的頭發耷拉幾縷在額前,眼底氤氳著看不透的薄霧,顯然和董希同樣的意思,在等他答複。
葉溫餘“做賊心虛”,兩人目光一接上他就率先轉開。
話可以憋住不說,就怕嘴閉上了,一些膽大包天也會從眼睛裏表達出來。
“溫餘。”
嚴琛開口叫他了。
聲音鑽進的好像是另一隻耳蝸,別人的聲音是聽進耳朵,隻有他的,好像能融進脈絡神經,連心尖都能感知到語調共振。
他靜靜看著葉溫餘,用葉溫餘不能拒絕的溫和語氣:“一起去嗎?”
……
比賽的人不少,慶祝的聚會也不止他們宿舍,最後加起來能有十多個。
人一多就鬧騰,吃完了飯舍不得散場,商商量量的就去了附近ktv,大廳燈紅酒綠,走廊鬼哭狼嚎,不是葉溫餘喜歡的環境,還好有嚴琛一直守在他身邊。
剛剛在烤肉店體院一幫人就喝過了一輪,因為跟葉溫餘不熟,沒人好意思勸他酒,葉溫餘也幸得逃過一劫。
但學體育的多少有點熱情自來熟細胞,加上酒精上頭一攛掇,社牛的毛病出來了,酒一送來,也不管認不認識熟不熟,逮著就是一個灌。
葉溫餘擋不住熱情攻勢喝了兩杯,果味的雞尾酒浸過舌尖,又從喉嚨裏流竄而過,又涼又辣,呼吸間都是甜氣泡的味道。
不過第三杯再來時,他沒了繼續喝下去的機會。
嚴琛動作自然地幫他擋下,舉杯示意後,仰頭一飲而盡。
接下來第四杯,第五杯,第六杯……
包間隻有三支麥克風,沒搶到麥的人無事可做,也不想玩幼稚的轉盤遊戲,隻能喝酒,再加個四處逮著人瞎拚亂灌。
這種度數,葉溫餘頂多三杯的量,他用自己做比較,想當然地就覺得嚴琛最多兩杯。
而現在的情況是兩杯的量早過了。
“不用幫我擋了。”他拉住嚴琛袖子阻止他,好在他們一開始就選在最角落的位置,小動作不大就不會輕易被發現。
嚴琛側過臉看他。
光被酒液折射得斑斕漂亮,映在嚴琛輪廓立體的側臉,好看得能迷了人眼。
葉溫餘勾著他衣袖布料的指尖不覺緊了緊。
嚴琛問他:“想自己喝?”
葉溫餘想說沒有,就看見嚴琛一仰頭,喝光了手裏那杯。
“我今晚算你的臨時監護人。”
嚴琛放下杯子看向他,嘴角勾著散漫的弧度:“葉小朋友今天隻有兩杯的自由。”
葉溫餘被他這聲小朋友叫得愣住,耳根也被什麽被輕輕電了一下似的,好半天才想起來問:“為什麽?”
嚴琛:“三杯的酒量,兩杯已經是寬限了。”
葉溫餘想反駁自己不止三杯量,話到嘴邊,又覺得另一件事情比直接反駁更有力度:“你的酒量也不好,你還喝了這麽多。”
他眉心微擰一臉認真的模樣,落在嚴琛眼裏就是不著邊的討人喜歡,在魔音灌耳驀歌聲裏,每個字都咬得像在撒嬌。
嚴琛眯了眯眼,忍了一下實在沒忍住,抬手用指背輕輕碰了碰他的眼角:“是不太好,但幫你擋綽綽有餘。”
葉溫餘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在無意識下習慣了跟他這樣的接觸,正想說什麽,在他右手側邊的包間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又從門縫裏冒進來半顆腦袋。
楊諒抱著麥克風正好對著門,看見人了,就著麥克風擴音問:“你好你好,找誰啊?”
說完門外的人就推開門進來了,是個短頭發的姑娘,笑起來臉圓圓的,還怪可愛。
董希把音量調小了些。
短發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在隔壁過生日會,我玩兒遊戲輸了,得過來找個同學合唱,可以嗎?”
同齡人之間最好說話,何況一堆男生窩裏來個女孩子,不僅不會拒絕,簡直是本能的就想開始散發自己的友善了。
“可以可以,這有什麽不可以的。”
“同學你隨便看,看看能看上哪個?”
“唱啥呀,我歌王,什麽都會。”
“我也可以,我自薦我自薦!”
姑娘沒說話,視線在包間裏咕嚕嚕轉了一圈,看到嚴琛時,眼睛跟打了電筒光似的,倏地一亮。
葉溫餘抿直了嘴角,胸口那股沒來頭的堵塞感又出現了。
門口還有幾個人在圍著看熱鬧,估計是隔壁包間一起慶生的,過來監督懲罰。
那姑娘就盯著嚴琛,嘻嘻笑得格外甜:“小哥哥,我剛剛說的你應該也聽見了,就幫個小小忙,行嗎?”
嚴琛掀起眼皮看她,聲音冷調:“不行,找別人。”
姑娘:“可是他們說了可以隨便挑,挑哪個都行,我現在挑中你了呀。”
葉溫餘垂下視線看著麵前隻剩半瓶的酒,忽然很想悶頭再來兩口。
嚴琛麵無表情看向沒分沒寸胡亂給出承諾的男生。
後者撓撓頭,不太好意思地改口:“不好意思啊同學,我上頭了,也不是每個都行……我說了不算,還是征求一下人家自己意見。”
“喔,好吧。”女生大大方方地:“那我現在征求你的意見,小哥哥,可不可以幫個忙,陪我唱支歌?”
歌聲都沒了,包間裏隻剩下伴奏的音樂,誰也沒有說話,
楊諒看著就小腿肚緊繃,又是緊張又是替那姑娘尷尬,酒都醒了一半,受不了了,可勁兒戳著董希後腰。
董希回頭衝他嘖了一聲,就聽見嚴琛聲線冷漠再次開口:“我說了,不行。”
氛圍被推至冰點。
門口的人麵麵相覷,短發姑娘表情也有短暫的凝固。
不過好在心大,很快重新笑開,態度灑脫地聳聳肩:“好吧,不勉強,那我換一個。”
她眼神一轉,這會兒才看見了坐在最角落光線暗處的葉溫餘,眼睛又是一亮。
隻是這次甚至來不及開口,方才毫無商量餘地地拒絕了她的男生再次朝她看過來。
黝黑的瞳孔在沒什麽情緒時透著一股生冷漠寒,像圈地護食的野獸,帶著濃濃警告的意味。
短發姑娘腦子一涼。
下一秒,福至心靈反應過來什麽,以至於果斷到沒有一秒鍾的停頓,扭頭就去找剛剛放大話的男生:“同學,勞煩幫個忙?”
和尚窩裏罕見的一次男女對唱,不管好聽不好聽,就說稀奇不稀奇吧。
捧場王們又是歡呼又是鼓掌,有積極分子把風光也調到了最暗最有氛圍的一檔,五彩的燈球閃爍,看得人眼花。
可惜都沒辦法將葉溫餘的情緒調動起來。
兩杯酒,距離三杯隻有一杯,酒精在身體裏發散,不至於醉,但多多少少會影響到理智的思維。
他腦海裏反複都是短發姑娘在看見嚴琛時驟亮的目光,以及拋開所有人,一時堅定選擇他的態度。
明明才見第一眼。
嚴琛總是特別惹人注目,不管走到哪裏,不管做什麽,或者就是坐在那裏什麽都不做,都能輕而易舉吸引別人的目光。
不管是遊泳,打球,還是最尋常的訓練,甚至在看不見他的地方,都能聽見別人對他不絕口的誇讚。
這應該是好事,葉溫餘的理性這樣想。
但感性上,他高興不起來,嚴琛在被好多人覬覦。
“不高興了?”嚴琛叫回了他半條魂。
葉溫餘抬了抬眼,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視線直勾勾黏在嚴琛臉上。
“沒有。”他好像聽見自己這麽回答。
但嚴琛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相信,隻是定定看著他,問他:“為什麽不高興。”
葉溫餘還是想說沒有不高興,隻是鼻腔偷偷鑽進了很淡的薄荷味,慢條斯理把他給困住了。
他喝的是橙子味,薄荷味,嚴琛喝的。
黏著在嚴琛臉上的目光不加遮掩,一寸一寸往下,停在唇瓣上,恍惚之間,破碎的記憶片段像老舊的電視機畫麵從腦海一閃而過。
他好像,靠近聞過。
聞過這裏沾著的酒是什麽味道。
是不是隻有他聞過?
是不是隻有他可以,還是別人隻要想,也都可以?
他的思維陷入了一個微妙的,不太討人歡喜的死胡同,不滿,迷茫,貪戀,渴望……腦袋裏紛亂的線擰成一條,他想要再聞聞。
或者,不止是聞一聞。
“說話算數嗎?”他忽然沒頭沒尾地問出這麽一句。
嚴琛:“什麽?”
“你說過的話算數嗎?”
葉溫餘聲音很低,卻說的很認真:“我還記著仇,你咬過我。”
嚴琛吐出肯定的答複:“算,我說過,你可以隨時咬回去。”
葉溫餘:“隨時?”
嚴琛嗯了一聲,視線始終沒有從他臉上移開分毫,哄逗似的低沉口吻:“有人要現在咬回去?”
葉溫餘沒說話。
合唱的曲目已經到了**,兩位歌手突起的高音將破未破,音質一般的廉價麥克風已經快要承受不住。
魔音入耳,讓人聽得好像亂晃的燈光裏都是噪音。
嚴琛聽得頭疼,嘖了一聲,不堪其擾地想閉上眼捏捏鼻梁,手剛有要抬起來的趨勢,就被按著小臂壓回膝上。
很輕的一聲“要”輕飄飄擠過噪音,敲動耳膜。
坐在身旁的人忽地傾身靠過來,帶著酒精發酵的橙子香味,生澀莽撞地咬上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