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了晃手裏的字條,上麵張牙舞爪的將昨日化誠寺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的都寫了下來。

謝知晏隻看了一眼,便大概猜到這是誰的筆跡了。

整個大殷,也找不出來幾個能將字寫得這麽飄逸(醜)的人了。

謝知晏抬手抹去了雲錦嘴角留下來的一點兒藥沫。

雲錦的視線跟著落在他的指腹上,“芸貴妃去化誠寺了。”

“化誠寺。”謝知晏小聲重複著,將藥碗放在了丫鬟手中的托盤上,緊接著揮了揮手,讓她下去了,“宮中的娘娘們幾乎每一年都會去化誠寺上香祈福,不過大多時候都是在年後和大祭前。”

“你也覺得不對勁兒?”雲錦將手中的紙條遞給了謝知晏:“化誠寺的方丈,晏哥哥見過嗎?”

謝知晏搖了搖頭,“那方丈性格古怪,不合他的眼緣,便是當朝的二品大員,他說不見就不見,我本就不信鬼神之說,人的命數若真能掐指間便算出來,就不叫人了。”

在謝知晏看來,那就是一個仗著自己年紀大招搖撞騙的老頭,把自己搞得那般神秘,不過是想多賺些香火錢,黑心的老頭。

雲錦沉默了一陣兒,她本也不信鬼神,可芸貴妃那樣的人,定不會做無用的事情。

她去化誠寺廟一定有她的目的,雲錦如今能想到的,便隻有這傳聞中通曉天命的方丈了。

“苓俏。”

“將軍,我在!”

苓俏送來了信條後便沒走,一直在外麵候著,這會兒聽到雲錦叫她,當即應了聲。

“告訴牧野,人都撤了吧。”

“誒?是,將軍。”

苓俏雖然驚訝,但還是照做了。

“有想法了?”屋內,謝知晏問道。

雲錦點了點頭,微微起身,謝知晏很快便低下頭來,將耳朵湊到她嘴邊。

雲錦低聲說了什麽,謝知晏揚眸,直起身,“決定好了?”

“嗯。”雲錦點頭,眸中滿是堅定。

“好,斬星,去安排一批刺客。”

謝知晏揚聲對站在外麵的斬星道。

“是,大人,不過安排刺客是要刺殺誰啊?不如叫夜影他們去……”

斬星話音未落,便聽屋內傳來了聲音:“刺殺本官。”

“啊??”

雖然不知道大人安的是什麽心思,但斬星還是盡職盡責的找來了一批假扮的刺客。

當晚,謝府燈火通明,後院廂房火光衝天而起,小半個皇城的人都看了個清楚。

第二日謝知晏遭刺客暗殺重傷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皇帝震怒,下令徹查,同時特命太醫院太醫前往診治。

韓笠拎著藥箱自謝府門口下車時,心中無限感慨。

光明正大的感覺真好啊,這麽久了,他終於能光明正大的登上謝府的門庭了。

自然,韓笠來了,謝知晏這重傷的消息便算是徹底坐實了。

謝府。

府門緊閉,即日起開始謝客。

傳聞中重傷的謝知晏正在廊下來回踱步,時不時地看一眼麵前那扇緊閉的房門。

韓笠坐在庭院裏煎藥,看他來回踱步,終於忍不住道:“你且坐下來歇歇。”

“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你這法子到底有沒有用?”

聽他這樣說,韓笠氣得都要掐人中了,一個醫官,甚至還是宮中的太醫,生平最不喜的便是被人質疑醫術,可他也明白,謝知晏關心則亂,脫口說出什麽話都不稀奇。

他看了眼放在園中的香爐,裏麵還有兩炷香未燒完。

謝知晏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蹙著眉剛要跟他說抱歉。

韓笠趕緊擺了擺手裏的扇子:“阿宴,她這一身內傷加上外傷,從前在那鬼地方沒能得到好好的醫治,加之她心思太重,憂憤難平,想的太多,任是神人的身體也架不住這樣的折騰,所以現在治療起來特別的麻煩,你先坐下來,再等等。”

“啊啊啊!!”

房間內,壓抑已久的痛苦哀嚎聲傳出,謝知晏神色一震,當即也顧不得許多,便要闖進去。

韓笠見狀,扔了手裏的扇子,一邊招呼著斬星攔住他,自己也衝到了謝知晏身邊,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別急,別急。”

“怎麽回事兒?”

剛剛還要道歉的人,此刻一把抓住韓笠的領子,眉宇間滿是擔憂。

韓笠險些被揪著提起來,“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嗎,想要重塑經脈,必經其苦。”

換言之,那些曾經在北漠經曆的痛苦,相當於要再經曆一遍。

“阿宴,這件事誰都替代不了她,隻能她自己慢慢度過。”

“而且你忘了雲錦說過的話了嗎。”

一句話,像是淋了一盆涼水,徹底讓謝知晏偃旗息鼓,找回了神誌。

他怎麽會忘了呢,小錦兒說不希望讓任何人陪著。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狼狽的一麵。

謝知晏緩緩鬆開手,雙手垂落,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韓笠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不理解這種喜歡的感覺,但看好友這樣,心中對男女之情有些抵觸了,他還要繼續研習醫術,哪有時間傷心。

不過,韓笠還是安慰謝知晏,道:“你也別太擔心。隻要熬過了這第一階段,往後就會容易多了。”

韓笠這安慰還不如不安慰,謝知晏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終於,在院中人看來幾乎是要過了一個甲子那麽長的時間後,第二柱香終於燃盡。

謝知晏一個箭步推開了房門,走到屏風後,看到了還在浴桶中的那道身形。

他腳步微頓:“小錦兒?”

連續叫了兩聲沒有應答,謝知晏察覺到了不對勁兒,他迅速越過了屏風,來到了浴桶邊。

女子躺在浴桶邊上,臉色蒼白的幾乎要跟藥湯浴冒出來的氣融在一塊兒了。

她此刻閉著眼睛,已然陷入昏睡。

但謝知晏不知道啊,他心中一咯噔,迅速將人從桶中抱出來,同時一隻手扯下了掛在架子上的衣衫。

“韓笠!”

韓笠本還在外麵轉悠著打算繼續煎藥,他剛要坐下,就被這一嗓子嚇得險些坐地上。

“她怎麽暈過去了!”

韓笠:“……”

他還以為出什麽事兒了呢,那些草藥藥性烈,經過這麽一刺激,不暈過去才怪了。

不過阿宴好像一遇到關於雲錦的事兒,哪怕是一點兒小小的事情,心智都會變成小孩一樣,完全失去了冷靜的判斷。

“謝夕螺呢?”這話是問斬星的。

斬星四下看了一圈,也沒看到人。

屋裏謝知晏的聲音又想起來,韓笠不敢耽擱了這暴脾氣,趕緊將扇子交到斬星手裏,“幫我看這些藥,對了,我那不孝的徒兒要是回來了,就讓她煎藥。”

斬星就這麽稀裏糊塗的代替謝夕螺成了臨時的小藥童。

屋內,當韓笠隔著紗帳為雲錦把了脈後,輕輕地鬆下了一口氣。

“放心吧,沒事兒,隻是這藥方子性烈,她第一次泡,所以才會暈過去。”

聽韓笠這樣說,謝知晏終於放下心來,為雲錦掖好了被角,又吩咐人打了水來,擰幹了布巾,親力親為,幫她擦臉。

韓笠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靜靜地退了出去。

過了會兒,謝知晏也從房間內走了出來,不同的是,現今倒是冷靜多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剛剛出現的那個謝知晏是個假的。

“阿宴,剛收到的消息。”

韓笠遞上了一張字條。

“皇帝那邊已經在暗中另謀指揮使的人選了。”

謝知晏打開看了看,將其扔進了火爐中,焚毀。

大殷帝向來疑心病重,這一次和與學子案有關的臣子都被收監候審,瑞王也被秘密軟禁在了宮中,事情雖並未傳到民間,可皇帝卻真切的看到了謝知晏能力,這樣的能力固然好,對這位帝王來說卻不算是好的。

自始至終,大殷帝想要的北府衛指揮使都是一隻聽話的狗。

顯然,經此一事,尤其是牽扯到了皇子和裴府等多個家族,這是一向隻想穩固自己的地位統治而不想有任何的動亂麻煩的大殷帝不願意看到的。

包括最開始,大殷帝命謝知晏徹查學子案,也隻是為了表麵上給百官和學子們一個交代,但他可沒想將這麽多的官員甚至還有一位王爺都給一起交代進去,甚至其中還牽扯到了世家大族。

“對了。”韓笠像是才想起來什麽,從寬大的袖口中拿出一個小瓶子。

“什麽?”謝知晏問。

“皇帝召我單獨覲見時,申公公當著皇帝的麵給我的。”

“皇帝問了我你如今的狀況,幸虧我早就想好了說辭,說你現在受了很重的傷,但好在暫且沒有生命危險。”

“然後申公公就給了我這個。”說著,韓笠晃了晃手裏的瓶子,“猜猜這裏麵是什麽?”

“毒藥?”謝知晏道。

韓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算是猜對了,不過這是化屍水。”

“嗬。”謝知晏不屑冷笑,“皇帝老兒還真是狠呐,這是要我屍骨無存,死無對證了。”

“答對了。”

韓笠寶貝似的將那化屍水給收回了寬袖裏。

畢竟這東西雖然陰毒,但隻有皇宮中才有秘方,如今他白得了一瓶還未用過的,不好好研究研究,實在是可惜了,“不過皇帝怕是做夢也沒想到,我是你的人,若他知道了,怕現在就要派人將我一並給除去了。”

謝知晏揉了揉腦袋,“看來前指揮使就是這樣人間蒸發的。”

韓笠歎了一口氣,前指揮使雖然為人做事也十分狠辣,但對皇帝是絕對忠心的,他本懷著一腔對皇帝的赤誠,哪能想到自己最後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呢。

“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謝知晏沒什麽猶豫,摸了摸掛在腰間的小木劍,淡淡道:“自然是如他所願。”

雲錦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

腦海中混混沌沌的閃過許多的記憶,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在叫囂著疼痛的餘波。

她張了張口,還未說話,謝知晏便已經遞上了水。

雲錦想要起身,但胳膊綿軟無力,像是麵條一樣,不是自己的了。

“韓笠說最開始會脫力,要不了多久就會好了。”

謝知晏說著,伸手托著她的背,又往身後的床欄上放了一塊軟枕,讓她靠著。

雲錦就著謝知晏的手喝了水,“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亥時剛過,餓壞了吧。”

謝知晏接過了瓷杯,隻是坐在床邊,什麽也沒問。

雲錦暗暗運功,可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丹田內並無絲毫波動,如一潭死水。

知道是這個結果,雲錦最後一絲的僥幸也消失不見。

真的沒了內力,心中還是翻江倒海的難受。

“沒事兒,日後我陪你慢慢練。”

謝知晏坐在床邊安慰著她。

雲錦雙手放在蓋在腰腹部的被子上,“有什麽消息嗎?”

“皇帝讓韓笠殺我,順帶毀屍滅跡。”謝知晏的語氣極為平淡,說完,忍不住嘲諷道:“虧他想的出來。”

原本謝知晏對大殷帝並未有什麽偏見,當初冒死救下大殷帝,也並非故意設計,不過是湊巧趕上了,不過這數月來,大殷帝這種種行徑,還是讓生在謝氏家族的謝知晏開了眼。

所謂狡兔死、走狗烹,大殷帝想卸磨殺驢,又怕他死了,謝家不會罷休,所以幹脆連屍體都不給他留下,直接死無對證,到時就算謝家找來,也什麽都尋不到。

雲錦也被逗笑了,是被謝知晏這般無語的表情給逗笑的。

不過笑著笑著就沒喘勻氣兒,咳嗽起來。

謝知晏趕緊起身幫她順氣兒。

“大人,可以用膳了。”

外麵響起丫鬟的聲音。

雲錦漸漸止住了咳嗽,眼神不住地往外瞟,她好像都聞到飯菜的香味兒了。

待到丫鬟將菜布好在床帳邊的卓兒上,雲錦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

她是真的餓了。

謝知晏一手端著米飯,一手端著筷子,在雲錦的注視下,極為生疏的將飯菜喂到了雲錦張開等著的嘴裏,雖然生疏,但男人無比的認真,仿佛在做什麽天大的事情一般。

雲錦有手有腳的,她自然想自己動手,可雙手抬起來卻連飯碗都險些端不住,更不必說夾菜了,無奈,隻能謝知晏一口一口的喂她。

“晏哥哥,你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