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懸浮

醒來時,我發現她睡在我旁邊。像個嬰兒,長而翹的睫毛終於安靜下來。她很漂亮。

我用手指撫摸她的眉毛,滿心雀躍。那種感覺,應該就像花盛開一般。

她睡的很熟。

我翻身越過她,爬起來穿好衣服。我想,我應該給她準備早餐,哪怕隻是煮一個雞蛋。

當我把雞蛋煮到開裂的時候轉過身便看到她倚靠在廚房門口,嘴角掛著微笑,頭發散亂在肩頭。我對著她笑:你可以去洗漱一下,馬上就能吃早餐了。

她轉身向浴室走去。

我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和她一起吃早餐。她吃東西的動作很優雅,我喜歡看她吃東西的樣子。

她坐在桌前,拿起一顆蛋剝好放入我的碗中。我有些小欣喜,卻也隻是輕輕笑了笑。

她看著我,明亮的眼睛裏有淚光在閃爍。我突然有一股電流擊遍全身。她隻是一直看著我。窗外的陽光如同昨日一般燦爛,為她漆黑的長發渡上一層金色的光。

你愛我嗎。我不知道這句話怎麽會出自於我的口中,那像是靈魂深處的秘密,從來不曾表露,卻從我口中脫口而出。

我看到她伸出那白皙的手,手指上是大紅色的指甲油,她的手掌溫暖的覆蓋在我的臉頰。我明白,那一刻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沒有聲音的。

她說:我愛,當然愛。隻有你才是我唯一相信的人。

她抽回手,站了起來。她說,我得出去一趟。

我看到,她描了眉,畫了唇。和往常出去一模一樣,可我的心卻突然的迅速下墜,那是一種懸空的感覺,像被潮水覆蓋,我在絕望中無法呼吸。

我想,我的目光是充滿留念的,對於這個已經在門外的女人。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已經逐漸遠去,陽光充沛的房間裏,我覺得寒冷。

我明白我的恐懼,我隻是害怕,害怕這個將我從火車站裏領回來的女人突然從我生命中離去,再讓我回到那曾經饑餓,寒冷,不會有愛的生活裏。

我強製的給自己灌下一罐又一罐的冰凍啤酒,我想,我一定是因為害怕,所以才會這樣胡亂猜疑,我需要平靜。平靜下來,一切都會正常。

直到地上的啤酒罐越來越多,我開始覺得天旋地轉,眼皮沉重的垂下。我沒看到,我的眼角不斷滑落的眼淚。

或許,是酒勁太大。

我似乎看到,外麵漆黑,又看到太陽耀眼。那都隻是幻覺,蘇曼還沒回來。我還看到了森,他在和我說話,像那個夢裏,他不斷的和我說話,而我什麽也聽不見。

對,我在問他一句話:你看到蘇曼回家了嗎。

然後,我看到天空突然黑了下來。

在我清醒時,我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森。還是很燦爛的陽光,打在他趴在床邊的頭發上。我有一瞬間的眩暈,我動了動身體。

他被驚動,抬起頭來看我,說:你終於醒了。

我覺得這應該才是夢境,現實是夢境,夢境才是生活。

我在他琥珀色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應該是臉色蒼白,目光空洞。對,我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

我再次昏睡醒來時已經是晚上,森就那樣站在床前看著我,仿佛知道,我就在這一秒會睜開眼睛。我對著他潮濕的眼睛,什麽話也不說,也害怕他會對我說什麽。我的身體在輕微的顫抖。

對視良久之後,他還是開口了,原本充滿磁性的聲音變得沙啞。他說:其實,那些離開了我們生命的人,我們可以當他們從未來過。

然後,我的腦海中的片段鋪天蓋地的卷來。眼淚無聲的滑落,我已經看不清森的臉。

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是蘇曼虛弱的聲音,她說:安然,我愛你,我真的愛你。男人,你不可以去碰,不可以…

然後,我不記得了,隻是看到,整個屋子裏陽光充沛。我給森打電話,告訴他:陽光很燦爛,而我卻感到好冷。

我慢慢睡了過去並且不願意再醒來。可是,如今我還是醒來了。醒來時一個男人就對我說:那些離開了我們生命中的人,我們可以當他們從未來過。

我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像樹葉掉落那麽輕,就算扔進湖裏也驚不起漣漪。可是,她真的來過。

可是,她真的來過。不然,我怎麽會像是慢慢在沉入湖水之中,窒息的讓我接近死亡。

森蹲在床邊,用溫暖的手包住我冰冷的手指。親吻我的額頭。他俯身時,我聞到他身上古龍水的味道,那麽清新的,卻讓我作嘔。

我壓抑住所有不適,對他輕輕微笑。我知道,一定像一朵開在夜裏的花朵。因為,我感覺到森的欣喜。我懂得,這個男人是愛我的。他有那麽細心的嗬護我。試圖帶我走上一條寬闊的大路,在我陷入沼澤地時。

蘇曼曾在漆黑的夜裏撫摸我的背脊,那麽深情的對我說:安然,你是那麽那麽的讓人著迷,不論男女。我多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你。

她終於不用擔心再失去我,是我失去了她。

在這個有著昏暗燈光的夜裏,我能聽見森的呼吸,平穩的沒有**。

我在逐漸的好起來,在森的照顧下。我退掉了蘇曼曾經租的房子,把屬於我的很少的東西帶著搬進了森的公寓。

是的,我和森同居了。他說,他能照顧好我。我沒有任何社會氣息,不會工作,卻也不想等著餓死,我需要靠著森,就算是苟且的活著。

因為還有蘇曼,還有我的蘇曼。

森,你可以替我買瓶指甲油嗎。我說。

他站在玄關處,吻了吻我的額頭。愉快的說:好啊。

我要深紅色。

他蹙起眉,低下頭時劉海遮住了眼睛,別的顏色吧,那個顏色不適合你,太過激烈。

我的手指在背後不自覺的彎曲,聲音依舊平和。那好吧,我要藍色的。

他笑著和我道別,我揮揮手關上了門。

我想,我應該學會些什麽。例如做些菜。

在我折身進廚房時,發現沙發一角擺放著一個白色的塑料小藥瓶,黑色的正楷字寫著,安眠藥。

搬去森的公寓已經快一個月我都未曾出去過,下樓之後才發現,原來附近還有個全石公園。許多石頭雕像,沒有色彩繁複的花朵,與綠色的草坪。顯得空洞嚴肅。

迅速的買好了我要東西後還去菜市場買了些許青菜。

飯後,森撫摸著我的頭發說:在你的身上,我終於聞到了煙火的氣息。

我一直微笑,不說話。我想,我要感謝他拯救了我麽?

應該不需要。

睡前,我看到森站在衛生間裏一次服下好幾粒白色藥片,完全不需要飲水。我覺得渾身冰冷,恐懼使得我渾身顫抖地爬到了**,用被子緊緊地裹起來。

森在過了一會後也躺在了我的身邊。在我耳邊輕輕說了句:晚安。吻了吻我的脖子。

那晚我夢見了蘇曼,她穿著一襲白裙,美麗的像個天使,指甲上仍舊是血紅色。

她不斷的朝我招手,她說:安然,你來,我告訴你。

我越是靠近她就越是後退,我不知道那是白天還是黑夜,隻能看到慢慢升騰的大霧,然後她退進了霧裏消失不見。我不敢呼喚她,我害怕別人會聽見。卻也尋不到她。

醒來時,我亦不敢動彈。我已經慢慢發現,我快要分不清現實與睡夢哪個更加真實。

身邊的森不停的翻身,不久之後我感覺到他摸索著出去了,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用手觸摸被汗水侵濕的頭發。

在夜裏,我聽到森擰開瓶蓋的聲音。我由衷的揚起了嘴角,腦海裏蘇曼的樣子慢慢的變得清晰。我看到我眼睛明亮的樣子,那麽聰慧可人。

森再次躺下之後終於沉沉睡去。房間裏再次安靜到能聽到呼吸的聲音。

森的精神開始有些恍惚,偶爾會怔怔的望著一處發呆許久,嘴裏不停的說著些什麽。反應也開始有些遲鈍。

我在夜裏,將塗滿紅色指甲油的手指給他看,問他:漂亮嗎。

我看到他瞳孔放大,是不容掩飾的恐懼。英俊的臉變得扭曲。渾身開始輕微的顫抖。

我把白色的藥瓶遞給他,一邊撫摸著他的後背,企圖安撫他。

我看著他哆嗦著咽下一大把藥片,慢慢地恢複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