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天氣越來越冷了,被含章殿的地龍和熏籠慣壞了之後,現在出門時間稍微長一點兒,我就冷得縮在狐毛大氅裏。
於沛在點茶,沸水熱氣白如牛乳,和於沛說話時噴出來的霧氣混在一起。
他把茶盞輕輕推過來,我端起一看,隻是普普通通一杯茶而已,有些失望地喝了一口,繼而發現用的茶粉也是普通的茶粉,便不動聲色隨手擱在了一邊,看著春風樓雅間裏十幾個穿著常服正在吟詩作賦的京官們有些出神——我聽不懂他們的詩。
自從一個半月之前和於沛馬昌鬆兩人在垂拱殿前接觸過,之後又聊過幾次熟絡起來,三人便經常隔三差五地約在宮外喝茶吃飯。
一個月前我讓內官監把京郊一塊原本要撲買招標的林地,直接直接以低價賣給了馬昌鬆的叔叔,又半個月前我哄著趙煜風給於沛升了次官,於是出宮時,跟著於沛馬昌鬆兩人一道找我玩的文官武官就更多了,其中甚至有兩個姓虞。
“阿嚏!”
我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雅間裏驟然一靜,全都看向了我,其中有三個人是新來的,一直不太敢看我,直到這個噴嚏,才大膽地把視線落在我的臉上。
於沛和我最相熟,他第一個出聲,笑道:“謝公公如此怕冷?”
“這個炭盆火太小了。”
我抽了抽鼻子,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因為安靜,聽得十分清晰,新來的那三個裏頭,當即便有一人流露出嫌棄的目光。
於沛喚人又端了個炭盆來,大概是意識到進來這麽久了還沒什麽人和我搭過話,便起了個話頭道:“公公這件氅,毛料真是極好,像是貢品。”
眾人仿佛被提醒,一個兩個都開始聊我的狐毛大氅,裝成很感興趣的樣子,他們也知道我不通詩文,但又不得不討好我這個沒文化的太監。
聊得熱鬧起來放鬆起來了,其中坐得近的一個甚至上手摸了一把:“喲,這領子上還繡著一條……”
一條五爪金龍。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滿室京官看著我的大氅表情愣怔,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聊下去了。
摸我大氅的那個武官表情惶恐而尷尬,道:“公公果然受聖上器重……公公用的大氅上竟然能被賞賜繡上……”
“這不是我的大氅,今年冬日嚴寒,北方的運河凍住了,本該在上月送進京的狐皮滯留在路上了。”我打斷他的話道,“這件是皇上自己的,比尋常狐皮氅要暖和些,讓針工局改小了讓我穿。”
眾人的表情更驚訝了,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不過我不喜歡,你們誰要看得上,我可以送給你們。”
“這萬萬不可!”
“下官惶恐!”
一屋子人登時緊張害怕起來,連連擺手搖頭。
一個新來的勸道:“既是禦賜,又豈有不喜歡的道理呢,公公快別說笑了。”
我:“不喜歡它的主人,自然也就不喜歡這東西,這不很正常嗎?”
眾人又是一頓驚嚇,不過於沛和馬昌鬆則已經習慣我這種話了,半個時辰後,有一個送了我蝴蝶琥珀石的小京官,得到了我為他在禦前說好話的允諾,聚會便散了。
我捧著手爐從春風樓出來,正要上馬車,於沛快步追上了我,小聲道:“謝公公,薑尚書想見您一麵,明晚戊時正刻您看成嗎?”
薑尚書,薑昭儀的父親,正二品朝廷重臣,也是太後一派中少數與慈幼局沒有牽扯的大臣,終於有大魚上鉤了。
我想了想,故意道:“他為什麽要見我?我和他一個老頭子又玩不到一塊兒去。”
“下官也會去的。”於沛耐心地勸道,“薑尚書府上新得了一對稀罕的紅毛鸚鵡,會說許多話呢,有趣得緊,公公真不去瞧瞧?”
“會說話?那還有些意思。”我道,“那便約酉時初刻吧,太晚了皇上不會讓我出宮的,到時你在東華門外等我。”
於沛應下,恭敬地站在原地等我先離開。
拿著畫冊上車,馬夫替我撂開車簾布,我矮身鑽進去,卻發現車裏有些擁擠,一抬頭,和趙煜風冰冷的視線對上了。
我驚訝地睜大眼,正好嫌車裏椅子冷,便坐在了他腿上,等馬車緩緩駛離春風樓門前,離於沛遠了,才出聲問:“你怎麽出宮來了?”
“我不出來,怎麽知道你到處告訴那些京官們說你討厭我,不喜歡我?”趙煜風板著臉,“整天在宮外亂跑什麽?也不怕出事?”
“每回我出宮,周亭都暗中跟著保護我啊,十幾個禦前高手呢。”
我就不信周亭沒告訴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是想借機凶一下我。
馬車轉了個彎,進入了鬧市,外麵一時聲音喧鬧嘈雜。
趙煜風一手摟住我腰,無奈皺眉道:“危險,還是別出來了。”
“不危險。”我搖頭,“周亭可是真的那種高手,不會有事的。”
趙煜風:“……”
“我釣到一條大魚了。”我在他耳邊道,“還挺好玩的,讓我繼續玩吧,你教我那麽多,我總得有地方練練手不是?”
趙煜風沉著臉:“我教你說討厭我了?”
“不討厭你。”我一口親在他唇上,壓低了聲音,“喜歡你,愛你,稀罕你,到了**隨便你。”
趙煜風臉一紅,轉開了頭不說話了。
我頓時覺得有點兒沒勁,最近他總這樣,任我怎麽撩撥也不給反應了,說怕我疼。
“你是不是打算要去出家了趙煜風?”我揪著他衣襟。
趙煜風:“不是。”
“不出家那你裝什麽正人君子?”我又戳他胸口,“就算你怕我疼,那摸一摸總不見得我屁股也會疼吧?”
趙煜風不說話,悶悶的,耳垂有點兒泛起紅來。
我在心裏勸自己要耐心,抓著他的手往我大腿上放,道:“上次的已經好全了,一點兒都不疼了,真的……煜哥哥,那二十件肚兜還沒穿給你看呢……”
趙煜風登時滿臉漲紅,然後直接把我整個人從他身上弄了下來放在一邊,自己又換了個位置,離我遠遠的。
“你!”我一口氣堵在胸口,不想和他說話了,幹脆坐到車窗邊撩開一條小縫看外麵。
馬車從東華門進,在宣佑門前便停下,一旁候著趙煜風的禦輦。
回到含章殿,我先從禦輦上下了來,直接跑進殿裏坐在熏籠邊上取暖。
餘光看見有個衣服不同於含章殿宮女太監的人站著,一扭頭,原來是院首。
我:“院首大人?”
院首衝我拱了拱手:“謝公公。”
然後過來給我把脈。
我乖乖地伸手,一個月之前趙煜風突然把院首叫來,說我體寒怕冷,讓給看看,結果一治便是一個月,吃了一堆暖身體的藥膳,我還是一樣的怕冷。
脈剛號完,趙煜風進來了,看見院首便問:“今日脈象如何?有起色了麽?”
院首搖搖頭:“回皇上的話,這毛病難治,恐怕還需再治上一段時日,也可能……是治不好了,畢竟這……”
院首不往下說了,趙煜風則臉色凝重,道:“繼續治。”
我一頭霧水:“體寒有這麽難治麽?要不別治了吧,無非就是怕冷了些,等冬天過去不就行了麽?總之都快過年了,過了年再不久春天就要來了。”
趙煜風讓院首走了,過來坐在我身邊,一臉沒商量道:“還是得治,宦官體弱,長此以往對身體必定會有影響。”
晚上又是一樣的藥膳擺上來,和中藥一起燉出來的鮑魚、羊肉、鵪鶉和腰花,一聞就不好吃。
我終於有點兒受不了了,甩臉色道:“我不吃了,再吃下去真的討厭你了。”
趙煜風拿著筷子愣住,不解道:“這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好,怎麽又生氣?”
“沒一件事你是順著我的心的。”我委屈道,“我住在你殿裏,睡在你**,是來讓你每天喂我吃藥膳的嗎?”
趙煜風語氣弱了些:“病還是得治的。”
“可這藥膳很難吃!”我道,“我忍了一個月了,院首都說治不好了,你能放過我嗎?一個體寒有什麽可治的?這算得了什麽大毛病啊?”
趙煜風看著我,一副無奈的樣子,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藥膳還是得吃,二寶,你聽話。”
他就是這樣,對我好是好,但他想要我做的事,無論如何都會逼著我做。
我想了想,還是不想和他吵起架來,過了年,離回家的時間又近一些了,還是好好珍惜的好。
但也不能太便宜他,於是道:“你也一起吃,我才吃,不然一口都不吃了。”
趙煜風吸了一口氣,語氣略有些艱難道:“朕並不體寒。”
“不體寒也可以吃啊,這天氣這麽冷,熱點兒好。”我堅決不再讓步,撂下了筷子,“你吃不吃?你不吃我以後一口都不會吃了,說到做到。”
趙煜風臉色很難看,猶豫掙紮了好一會兒,又看看我臉色,最終舀了幾勺藥膳進他自己的碗裏。
“一人一半。”我也又吃起來,“你吃多少我才會吃多少,我記得院首說的,吃的多療效才好。”
趙煜風呼了口氣出來,沉重地點點頭。
大概我身體真的太寒了,吃了一個月的藥膳沒一點兒感覺,但趙煜風隻吃了一頓,晚上睡覺的時候躺在我身邊,身體便熱得像個大火爐。
正好我的手涼,便放在他胸口上取暖。
“嗯……”手一放上去,趙煜風登時哼出一聲來,接著抓住了我的手。
???這聲音咋有點兒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