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上午,真的有人來接我。
“馮公子讓你換上這身,方便掩人耳目。”
來的是上次把我抓回宮的大太監司禮監掌印管公公。
他手裏托著一身女裝,月白色廣袖上衣,淺藍繡花襦裙,上麵放著雙繡花鞋。
我:“……”
“我是男的。”我表情扭曲地掙紮道。
管公公:“馮公子已經出宮去了,說如果你不肯穿,等他回來再說。”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管公公笑吟吟道:“少說六七日吧。”
六七天太久,我皺眉微笑,然後妥協。
換好衣服後,他替我梳頭,垂環髻,又從袖子裏掏出幾枚簪子簪上,從鏡子裏打量我,不知道為什麽歎了一口氣,眼裏複又現出笑意。
我:“公公?”
“你小子長得好,這是你的福氣。”
我認真看銅鏡,裏麵赫然一麵容秀美的妙齡少女,這謝二寶的皮囊確實長得不錯,像小姑娘似的,但比起我本人來,還是差了點兒,少了點兒雄性激素的味道,十分可惜。
管公公又拿一頂半透紗簾席帽扣在我頭上,隱去麵容,帶著我出了後宮,走至東西華門街,一路上沒人問沒人攔。
宮牆下停了一輛馬車,配有一車夫,馬車轎廂寬敞,我和管公公左右各一邊,相對坐著。
出宮門的時候,他撩起馬車小窗的軟簾布,守門侍衛見了他,恭敬地後退一步,將我們放出了守衛森嚴的東華門。
我心情雀躍無比,隻想直奔淨身房,但又不敢開口和這管公公說停車或者送我去淨身房。
這是一個小太監對太監頭子的本能敬畏。
管公公忽然囑咐起來:“這幾天,你們在外邊,你得把馮公子照顧好,伺候好,冷的時候記得讓他添衣,現在夜裏冷了,睡前被子要提前暖好,他早上有時喜歡練劍,你陪在一旁誇他好便可,夜裏偶爾醒來,有時喜歡寫幾個字,還要喝點子茶,你會泡茶不會?”
哇這個馮玉照屁事也太多了吧,我假裝聽進去地點點頭,心想他估計是不知道馮玉照是要帶我回家,還以為我倆出來玩兒。
馬車進了居民區,後又拐進一條小巷,馬車停下,管公公掀簾出去,然後站在邊上拉著簾布。
接著一修長人影上來了,矮身進了車廂,坐在原先管公公的位置上,劍眉星目,冷峻表情,正是馮玉照。
他今日一改平時斯文俊雅的寬袖長袍,穿窄袖的交襟黑衣,沒什麽繁複花紋,腰上也不是鑲玉腰帶了,而是簡單的腰封外係了根布腰帶,衣擺隻垂到小腿,露出半截黑色長靴。
整個人利落鋒利如一柄寶劍,帶著江湖俠客的氣息。
外麵傳來車夫甩鞭子的聲音,馬車又往前走了。
我把席帽上垂下來的紗簾撩上去,衝他打招呼:“玉哥哥。”
馮玉照掀起眼簾看了我一眼,頭一次沒有搭理我,睫毛立馬垂了下去,表情還是那冷峻表情,嘴唇抿成冷漠弧度,然而臉上卻通紅,把窗簾布撩起對著小窗吹風。
怎麽了他?該不會真以為對麵坐了個女的不好意思看吧?
“玉哥哥,是我,謝二寶。”
馮玉照聽見了,終於轉回頭來,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我正打算開口說可以停車讓我下去了,忽然見他表情極不自在,咳了兩聲,視線落在我胸前。
我低頭一看,原來那襦裙不知道什麽時候滑下去了,露出大片胸口來。
有點兒尷尬,我把襦裙提上去綁好,然而不知道怎麽的,綁來綁去就是綁不好。
“怎麽總往下滑?”他問。
我尷尬笑道:“可能是因為我沒有那個……”
他不解:“哪個?”
“那個,胸……”我拍了拍平坦的胸口,解釋道,“這兒沒肉,掛不住。”
馮玉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試試。”
他起身坐到我身邊來,一條胳膊從我背後繞過,呈環抱狀,低頭拎住那襦裙往上提,修長手指認認真真地在我胸前係著帶子。
“雖是男兒,胸前……也須長點兒肉才好,顯得結實有男子氣些。”係好了,他看著我正色道。
我還以為他會覺得我這話直白輕浮,因為看見他耳根泛起了些許紅色,卻沒想到他隻是說了這麽堪稱慈愛溫暖的一段話來,不但沒說狗奴才太監什麽的,反而還說“男兒”。
其實他人也不算太壞吧,隻是有點兒封建地主愛欺壓底層的臭毛病。
“玉哥哥,謝謝你帶我出宮來,”我道,“我這就下車了吧,不耽誤你的事了。”
“下車?去哪兒?”馮玉照輕輕皺起眉。
“回家啊,我出宮就是為了回家。”
馮玉照一愣,道:“回家之後呢?還回宮裏嗎?”
我搖搖頭:“不去宮裏了。”
他又問:“先前和家裏打過招呼遞過信不曾?你這麽不喜歡宮裏,想來不是自己要進宮的,必是家裏人將你送進去的,你突然回家,不怕家裏人趕你出來?”
我笑笑:“若是趕我出來,我就自己在外麵生活,總之也比宮裏好。”
“若是,”馮玉照若有所思,神色猶豫,“若是有人能讓你在宮裏錦衣玉食,有人伺候,有漂亮寢殿住,也不想待在宮裏?”